丞相的马车上有规定的配饰,一眼即可看穿,平南王府的马车也是一样,所以马车在那里很是显眼,林宸下了马,几步走过去,发现丞相府上的马车里不是唐茉,竟是小陛下,不过她未着朝服,一身粉丝衣裙,发髻上一对步摇微微晃动,极是明媚的少女。
她看了一眼,被眼前少女的风姿吸引,朝服给她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仪,眼下却是多了些闺中女儿家的朝气。林宸知晓小陛下这是微服出宫,不想被外人得知,她也索性没有近前。
反是去了平南王府家的马车,王爷很少使唤马车,眼下定不是他在里面,她走过去,掀开车帘,里面是旬亦白和一位不认识的公子。
她将视线转过去,观其相貌,高挺的鼻梁,奇异的服装,该是西番皇子了。
林宸掀开车帘,自是想讲和,替皇帝分忧,她笑道:“世子这是去何处?不如让一让吧,传到其他人耳中,世子谦逊,也是好事。”
这些日子,唐茉针对平南王府,旬亦白本就一肚子火气,今日陪同这西番王子去酒楼吃饭,冤家路窄又遇到了丞相府的马车,身边这位是贵客,要让也是唐茉让才是。
旬亦白瞥她一眼,施施然地打量着对面的马车,笑着道:“林大人说笑了,西番皇子是客,要让也是对面人让才是。”
此话没错,可对面坐的是小皇帝,君君臣臣,也不该皇帝相让。
林宸想告知旬亦白,对面的马车内坐的是皇帝陛下,又怕泄露了陛下行踪,也不好直言,和事佬真的难做。
主街这里本是人流量最多的街道,马车堵在这里,也是阻扰了通行,禁卫军来时看到了马车上的配饰,都往后缩了缩,都不敢触这个眉头霉头。
日含躲在马车里,被旬长清拉住,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她知道对面欺负的不是皇帝是丞相府,可又说不得,打不得,毫无办法。
一旁打着络子的旬长清,掀开帘子往望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心中着实不喜,她此时若出了马车,人人都会知道她出宫的事情了。
卫凌词来信说,今日会至城外十里凉亭,话中含义就是希望她去接人,不好骑马,又不能用宫内的马车。日含便去借用了丞相府的马车,出城时也不会有人去盘问,想得很简单,谁会想到刚出宫就遇到了平南王府的马车。
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让。
若是平常,她也就让了,可如今她是皇帝,总不能去给一个臣子让路,知情人知道,指不定戳她脊梁骨。
况且,她小性子上来了,也不想让,旬翼抓了紫缙,到现在都不肯让放人,也让她没脸了。
林宸返回来,蹬上了马车,面色犹豫,低低道:“陛下,您这是出宫去何处。”
还是被人发现了,旬长清手中的络子卡住了,如今也结不成花样,她抬首望着林宸,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勾了勾手,示意她递过来。
林宸干笑了一声,这是她拟定的几个名字,女帝登基本就打破了伦理纲常,如今旬长清手里的军权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若真喜欢女子,也无人敢抗议,文人顶多会写些文绉绉的东西,指桑骂槐罢了,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旬长清打开后,眉梢扬起,似是来了精神,一一看了那些名字,笑道:“名字好似少了些,回去后多添几个,。”又怕林宸不懂她的意思,将名册丢给她,“你将帝京内的女子都添上去,让唐茉看看,再交给朕。”
既然要选,不如把卫凌词的名字加进去,直接选她就是。
林宸不懂皇帝的意思,但皇帝有心大婚之事,她也乐得开心,她看得很准,小陛下确实喜欢女子,不过西番那位皇子死皮赖脸不走,平南王又极力促成此事,只怕小陛下有的难受了。
她收回了折子,想的却是卫凌词的相貌,她觉得礼部的人一定会画不出她的样子,反而会糟蹋了她倾城容颜,不如待她回宫后,她自己亲自画一幅送去礼部。
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她觉得这里这里快成了菜市场,而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派了得力的人过来劝她让路。
林宸听了传话人的话,不由为对面的人捏了一把汗,什么叫丞相大不过陛下的人,她觑了觑小皇帝的神色,后者的视线又落在了一旁的络子身上。
旬长清没有想得那么多,黑白分明的双眸里闪烁着开心的光芒,算算她和卫凌词分别近两月了。卫凌词喜欢在腰间戴个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她不会绣,又不想让她人经手,便只有学打络子,这个简单又省事,想着今日完成了,见面就可送给她。
可她好像有点笨,怎么也打不成。
不懂帝心的林宸觉得这位小皇帝心真大,又与想象中不一样。
三年来,小皇帝勤政勉励,日夜守在含元殿内,打理各地送来成堆的奏疏,晚间子时才会休息,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可做的一点都不比先帝差,如今的大齐比先帝在时更加繁荣,内忧外患皆不存在了。
不对,外患解除了,内忧还在。
其实,林宸年长皇帝五岁,可见识远不如她,或许皇帝便是不是常人可相比的。她握紧了名册,提议道:“陛下,要不要唤禁卫军过来?”
旬长清惦记着手中的络子,闻言看向日含,“时辰可还来得及?”
日含不高兴,摇首:“本就掐着时辰出来的,在这里闹了一个多时辰,怕是赶不及了,奴婢先前就已经派人去了。”
边疆战役结束,如何管辖,加之西番求和,这么多的事情都挤到了一起,皇帝自打从边疆赶回来后,身子就有些虚弱。这些日子差点住在了含元殿内,整日忙碌,消瘦了很多,接过卫凌词的书信后掐着时辰出来,谁知还会有人拦着丞相府的马车不让走。
早知,还不如选个不显眼的马车,路过城门口盘查耽搁些时间也无大碍。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
听到赶不及的旬长清,莫名有些颓唐,手中的络子也不想再去打,掀开车帘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她真相想知道,旬亦白想搞什么鬼,丞相乃是百官之首,让一让又不会掉一块肉。
平南王府的人都被旬翼宠坏了,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头上还有皇帝。
日含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望着盛世凌人盛气凌人?的侍卫,忍了忍心内的一口气,“陛下,奴婢觉得不用给平南王府留面子了,不值得。”
“朕是在给自己留面子,若是闹起来,丢面子的是朕,然后再是平南王府,你们说那上面坐了西番皇子,旬亦白是想用两国邦交压迫我们退步,若是唐茉,只怕也退了。可是偏偏是朕坐在上面,此时回头,也来不及了。”
她继续打着络子,反正十里亭那里已经赶不过去了,她就陪旬亦白和那个不省事的皇子耗着,反正袁顷名会赶过来的。
时间久了,她觉得坐在这里不透气,脑袋有些发晕,她唤来了日含,“想个办法,让外面的百姓退一退,朕被吵得头晕。”
日含哪有办法唤退百姓,除非是禁卫军过来,她在外面站了会,看到了宫门方向赶来的唐茉,一身官袍,极是耀眼,她望着对面吃惊的侍卫,顺带踢了一脚,才去接唐茉。
唐茉本在衙门内处理事务,有位同僚看到她很是惊讶,问她是不是有□□术,玩笑着说出了主街上的事情,她记得陛下今日出宫,用得便是她的马车。
玩笑说过后,她便快马来了这里,对面马车不愿让路,定是耽搁了皇帝的事情,小陛下发火,只怕将火气撒在西番皇子身上,这下名正言顺地不愿要人家进宫了。
她一眼扫过对面的马车,看到一旁歪眉挤眼的林宸,微微颔首,自己上了皇帝的马车,见小皇帝坐在那里玩着女儿家的玩意,心中松了一口气。
上前劝道:“陛下,您现在要回宫吗?”
“事情办不了,只能回宫了,还有你命袁顷名拿了对面马车上的人,送去刑部大牢,还有那个西番人直接遣送回宫国,名义就是对皇帝大不敬。”音落,手中的络子成形了,旬长清眉开眼笑,稚嫩的容颜上呈现了春日的生机,丝毫没有因此事而感到不快。
唐茉觉得皇帝有些任性了,“陛下,旬亦白是平南王世子,直接拿了岂不是打了平南王的脸面,况且世子陪同西番皇子游帝京也是臣与王爷商议出来的,怨不得世子。”
络子打完了,被束缚的双手解放了,旬长清自己揉揉自己的肩膀,活动筋骨,“旬翼抓走紫缙,也是在打朕的脸,朕都疼那么久了,也该讨回来了。”
旬翼抓的是旁人也就罢了,紫缙是上辈子为她而死的人,今生不能让她被旬翼这般折磨,她示意日含让马车掉头,在唐茉耳畔低声道:“唐卿去传句话,让王爷不要逼朕将心里最后的情分也忘了,西南军已经威胁不了朕,鱼死网破的结局也是不错。”
唐茉怔忪,想劝说几句,可是皇帝已经将她赶下马车了,袁顷名此时骑马带人过来,目送着马车向禁宫的方向走去。
他望着唐茉,唐茉亦望着他,两人都清楚马车内是谁,而对面的马车却不知道,他们见那辆马车让路了,喜不自禁地驱赶着自己的马车往酒楼走去。
百姓在此时也散了,街上各式吆喝也不绝于耳,旬亦白路过唐茉时,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有些得意,看在袁顷名眼中,又是不落痕迹的厌恶。
世子旬亦白比起他的哥哥旬亦瑭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唐茉立在街中,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动了动嘴:“陛下让你拿下旬亦白,送入刑部大牢,罪名是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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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间的事情,众人都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方向,西番皇子被囚禁在驿馆,而旬亦白被抓进大牢,这些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没有人能想通其中玄机。
通晓前因后果的太后亲自去找皇帝,进了千秋殿,戳着她的脑门训道:“那可是你的亲哥哥,虽说过继了,可血缘还在,意气用事惹恼了旬翼,你不怕他反了你?”
太后很少为了前朝之事训她,旬长清只垂首跪在她脚下,不答话,听她训够了才敢抬首,“他打我脸,我不过回击他而已,眼下正好推了西番的婚事,我还可以让王爷放了紫缙,岂不两全其美。”
“你说的都是人后之事,你若放下身段去找王爷好好谈谈,他或许就会放人,你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他又爱面子,你只会适得其反。还有,你脑子里就惦记着卫凌词,你将人娶入后宫,放着不碰也可以。”太后见她跪得笔直,也不想让她丢了面子,亲自拉她起来。
“长清心眼小,住不下那么多人,卫凌词知道后宫里多了人,指不定就走了。”旬长清可怜兮兮地回了一句,唇角弯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应该回府了。
这幅模样是被卫凌词吃得死死的了,太后也知劝不动她,忍不住又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皇帝,不要总被她左右自己的看法,后位给她也就是了,哪有帝王后宫只有一人的。”
“有的,那个上一任女帝……”
“不要提上一任女帝,她是有着自己的子嗣,你呢,你若有自己的子嗣,哀家也不管你后宫多少人。”
太后疾言厉色,堵住了旬长清的话,二人鲜少有争执的时候,旬长清不愿与她计较太多,太后说着,她听就是,至于做不做就是后话了。
旬长清这些日子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每日近子时才会休息,今日出宫也是她昨夜将奏疏处理完才挤出的时间,无端被旬亦白毁了,心里有火也是常事。
如今又被太后训斥,她的脸色很白,透着些病容,配上她颓唐之色,太后到嘴的话也舍不得再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带人离去。
旬长清有一万个理由也不想去和太后争执,她本是过继的子女,比起骨肉至亲,自然不同。那一层隔阂,会发生很多不同的情绪,在太后面前,顶嘴这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她也不想这么做。
太后对她有恩,本就该好好孝敬她才是。
被太后戳着脑门半怪半怨地地训了一顿后,旬长清的情绪多少有受些影响,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她若不进宫,自己也可以出宫的。
留下日含守着千秋殿,来人就说陛下歇息了。
旬长清带人从后门溜进了郡主府,府内近三年没有主子,郡主在皇陵还没有回来。她亲自命人日日打扫,更不许一些不长眼的人进去。
府内精致赏心悦目,旬长清一人穿过开得茂盛几乎遮天蔽月的桃花林,三年,这些花开得愈发好了,站在林中,桃花香极是好闻。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于往日,府内下人都是她安排过来的,看到她也不敢阻拦,在外面就听到了潺潺水声,她眨了眨泛着光芒的桃花眼,轻轻推开了屋门。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透过屏风就可看到里面白皙的背影,憧憬的‘春.色’,让旬长清趋步走近,‘光明正大’地歪着脑袋看着里面沐浴的人。
白色的水雾在房内弥漫,水汽朦胧,卫凌词往水中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鬓发上染着水珠,好看的容颜被水汽熏上一层绯红,如此美丽的‘景色’让小皇帝挪不开眼睛。
旬长清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水池边上,脱了鞋,两条腿漫入水中,笑得和孩子一样,丝毫不为自己方才偷看而感到羞愧,反倒喜滋滋道:“你怎么不让我滚了?”
她可记得前世有次误入,看到她沐浴,二话不说,直接开口让她滚。
第104章 偷亲
春日晚间, 一路走来, 还是有些凉, 这里却是一片温暖。
卫凌词靠在池壁上,方才开门时就知道这个无赖进来了,鬼使神差地她并不想出言喝止,只想知晓旬长清会不会自觉地出去。
可是成了皇帝的人, 已不再如以前般胆怯,就算偷看也要光明正大了。
“你可是皇帝,作为臣子如何让你滚,岂非是大不敬?”
这话含着些许讽刺,旬长清并未计较这些,反笑道:“你不敬便不敬了, 我又不同你计较。”
卫凌词无奈,见她衣摆都湿了也浑不在意, 池子里的水还是热的, 她走了两步, 水汽氤氲, 近后才发现这个人又瘦了, 真不知御前的人怎么伺候的,脸色带着些病容,若非眉眼唇角的笑意, 也被人认为是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
“你把衣服脱了, 也进来洗洗, 免得湿透的衣服过了寒气。”卫凌词轻声说了一句, 便先动手剥了旬长清的衣服,拉着她入水。
在人下来后,动手除了她发髻上的步摇,看着瀑布般的长发落下,显得旬长清的脸颊愈发小了,她忍不住捏了捏,心疼道:“你怎么比行军打仗的人看着还要憔悴,烦扰的事很多吗?”
“是累,今日还被太后训了,我又不能回嘴。”旬长清在水中坐了下来,神色有些懊恼,看不出恨意,苍白的脸蛋上染了水渍,周身缭绕着热气,熏得她一双桃花眼泛着雾水,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卫凌词拿了帕子,擦着她肩膀上,锁骨处更加凸了些,她实在没好气地在旬长清腰上掐了一把,怪她:“再累也不会缺了你的吃食,你这个皇帝快瘦成竹竿了。”
“疼……吃了,一日三餐一次不落,瘦了也是想你想的。”旬长清握着她使坏的手,嘻嘻应了一句,简单的情话如今说来已是熟练得很,她很规矩地没有动手摸来摸去,只靠在水中,拨弄着水花,“阿那嫣然说我的母亲可能还活着,这些日子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去找,如何找,当年找不到坟墓,约莫着也是没有死的原因。”
“想与不想是你自己的事情,无人能左右,你若问我,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卫凌词扳过她的身子,指尖在她脊背上逗留,那里柔软光滑,指尖的触感不由让她脸红,温声道:“不过她躲了那么多年,旬翼都找不到,时过境迁,你想找也是不易。”
旬长清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对于自己的生母,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亲情她并不缺,太后与阿那嫣然对她都是真心。生母的出现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是心里缺失了那一角,总想着补全。
她轻轻歪着脑袋靠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强硬,有的只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软弱,她抿紧了唇角,“我不想去找,找到又有何用,她恐怕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她被旬翼误了十几年,眼下自由了也是好事。”
感情一事说不清,有时并非绑在一起才是好事,而柳莹的感情让任何人都看不懂,江南人婉约不失坚韧的气节,让所有人都叹服。
卫凌词隐隐感觉出旬长清对待感情的方式与柳莹截然不同,柳莹的爱隐忍,而旬长清却是霸道,但都是情深之人。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水漫过了旬长清的肩膀,眼眶红红的,作为皇帝毫无掩饰自己的怯弱,这样的人只会让她心疼,“太后今日为何训你,是旬亦白之事?”
皇家的亲情淡如薄翼,旬长清心里对亲情也是可有可无,这些年她一直恪守孝子的本分,太后缺哪样,她便想着法子送过去哪样,嘘寒问暖,这些本是做给外人去看,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