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6章

余晚正做贼心虚地咳了两声,随即挥手蔽退了左右随从,才怨怪道:“温大人,好歹当着底下人,说的这般敞亮,也不怕教有心人听了揭发上告。”

温€€笑了笑,“有心人不都是余大人的人么。”

何之意听着他们这窝里横闹心的很,伸手敲了敲桌子,“行了,还审不审?”

“自然是继续审€€€€”

“二位还想审出什么?”温€€冷冷道:“你们想要的供词已经如数呈上,事实如何陛下根本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个结果。”

何之意看了看刑架上半死不活的“温€€”一眼,眯了眯窄小的眼睛,“温大人是在维护一介罪犯?”

“是又如何,”温€€起身,“何大人还想告发本官吗?”

“温月琳!”何之意顿然恼怒,指着他半天没骂出一句合适的脏话来。

看着温€€挪步到刑架旁,亲自解开了束缚在温珩身上的铁链,将人揽入怀里靠着,他才反应过来唤人去拦€€€€

“何大人,”温€€扭头盯着他,“本官知晓你在盘算什么,只不过此人如若今日死在这审讯室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算作废。”

话落,他抱起温珩消失在了审讯室的门口,只剩里头余晚正和何之意两张老脸面面相觑。

“温月琳所说确实有道理,两司会审之时,他亲自旁听审问自己的亲弟弟,此等大义灭亲之举,按道理说没有人会不相信,”余晚正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又道:“所以问题根本不在审讯和供词本身,而是在陛下€€€€”

“余大人!”何之意惶恐地打断他,“慎言呐。”

余晚正做贼心虚般看了看两旁,又重整些底气,“其实本官一直都想问个问题,”他看了眼何之意的神色,问道:“为何何大人你与温大人,一定要紧咬宁安世子不放?”

这个问题何之意早就想过了,他伏名多年,从未教任何人下过命令,而今第一条,是由钟自照亲自登门下达指示。

他不曾问缘由,只是联合大理寺卿温珩押定供词之后,才觉得这件事背后推动的手潜藏众多。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却总觉得如今的进程太快了。

朝廷六部多多少少都安插了他们的人,但各部根基还有如数没有清除,像顾枫眠、吴西楼这样的旧臣也没有定论。

当下他开始频露风头,就代表多年的计划走向,开始朝着朝廷顶部这一层贵亲开始出手。

但为何要用宁安世子这个由头,他并不明白。

或者碍于他的身份,他也不需要明白。

“余大人难道不觉得宁安世子作恶多端,恩宠太甚吗?”

余晚正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余大人说的是。”

……

温珩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流的血颇多,渗透了两层衣衫。

温€€替他解开衣裳,重新上了一次药后,又给他擦了遍身子,才换上干净衣服,人就醒了。

虽然身上未曾增添新痛,但撕裂的旧伤口似火一样烤烙,动作间只有痛楚,他觉得他就像只打碎了脊椎和骨头的鱼,躺在炙热的岸上,一呼一吸之间都仿佛要窒息而死。

直到温€€将茶水递到他唇边,他浅抿一口才得以偷生片刻。

“我都听到了。”他气声低浅,温€€只好侧着耳廓凑到他唇边听。

“你为何…非要这样做?”

温€€抬起眸,瞥见他额间冷汗,伸手替他拂去,又低眸盯着他一身伤痕,问道:“你会恨我吗?”

温珩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才道:“不会。”

温€€红了眼眶,凑首挨到他耳侧,像是小时候睡不着了吵着要人讲故事的样子,“兄长待我,向来嘴硬心软。”

温珩闭上眼,“这条路,是我所选,我没资格恨任何人,只是……”

“只是什么?”温€€炙热的气息打在他侧颈间。

“只是沈宓,不该如此。”

温€€笑了笑,掩下泛红的眼眸,讥讽道:“他又何须你来操心。”

“我选错了,我后悔了,不行吗?”

陡然落下来的一滴温热,打湿了温€€的鬓角,他愕然抬头去看,发觉温珩睫毛沾湿。

他不禁觉得荒唐和嫉恨,衣袖中的手指握的陷进了肉里,冷着脸抹去温珩眼角水痕,他盯着指尖的水色看了半晌。

“你哭了?这眼泪是你为他流的。”他陈述的毫无感情,却又显冷淡。

“走出去太远的路,回头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算今日你幡然醒悟,为愧疚之心挽回了沈序宁的命,那你的来路呢?”

他冷笑,接着道:“他沈序宁适合干干净净的,你我便适合一起下阴诡地狱是吗?”

温珩睁开眼睛看他,“温月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算计人心,早晚…会不得善终€€€€”

“那你希望是谁不得善终,是我?兄长是想为了旁人舍弃我的性命吗?”

温珩又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直视他逼问的眼神。

“我明白兄长的答案了。”他笑了笑,摸了一把眼角。

起身挪步,却又在顷刻之间倏地回过身,一把抓住了温珩垂在一旁的手指€€€€

“你骗我!”他满目猩红,连成线的泪珠垂直落下来,砸在温珩面上,滚热的温度仿佛有种穿透皮肤的威力,刺的温珩无端心下绞痛。

“倘若你想我死,早在何之意初审之时,就该当众拆穿我假冒的身份,还有这一次,你明明能说,却为何不说?”

“温月琳,我从未懂过你。”

温珩努力张了张嘴唇,又听见他说:“你也从来不想让我懂你,你是不是…”他顿了顿,又哭又笑起来,“就想看我因你踌躇跳脚的样子?”

温珩终于露出坦然,“我从未怪过你。”

温€€盯了他半晌,直到他沉沉睡去,才凑身贴近他额头,低声道:“你以为我想听的是这个么……”

作者有话说:

兄友之睦又怎么不算爱呢。

这对没有特定,怎么嗑都行。

闻濯:别人的夺命问题都是,“你爱不爱我?”,咱们小池塘里的问题都是“你要他死,还是我死?”

别人的回答都是“爱,爱你”,咱们小池塘里的基本都擅长自问自答€€€€“好,我死。”

真棒啊。

(问个问题,大家是情愿一下子更四章每章都是三千多字,但是接下来几天可能就没有更新,还是情愿一章一章来,至少一周有四天更新?)

第66章 庐州雨

七月二十一,江南梅雨时节。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卖菜的摊贩挑着筐子赶回家,小桥底下撑船待客的渡夫,也撵着接几个坐船的客人,赶紧挪地方。

只有家中空落的女人,纷纷探出身子来往街上瞧,时不时有教训孩子的吵骂声此起彼伏。

除了雨水和河水,其实各地的人情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

闻濯一行人自陆路骑马通达,耽搁数日,终于顺着梧州的线索,一路追查到了庐州。

刑部、兵部以及都察院一行人,早在十日前就已经抵达庐州,为了查案方便,各自找了两家相隔不远的客栈作为歇脚点。

白日有底下的人出去踩点查探,夜里如常回客栈回禀情况。

授闻濯之前下达的指令,在他们到达庐州之前,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同步跟进庐州黑市交易的据点流动,不放过任何细节。

一旬的时间,底下这群人算是摸出来了点东西。

庐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交易据点一共有六处,其中黑市里的那处为出货量最大的据点,卖的价钱也比其他的交易渠道便宜。

剩下五个据点,分别分布在城内,有三个是由某些做药草生意的医馆私下贩卖,还有两个是普通商户人家在流售。

要货的人数单次并不庞大,要的量也不算多,但每次过来都是不同的人,且十日下来,所有能够支出得起购买草乌散的人,基本含括了大半个庐州。

也就是说,在庐州城内,兜售草乌散已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集市中这类药物并不常见,行医之人早前认为此药含毒,并不建议多量使用,所以这东西平日不太拿到明面上来交易。

久而久之,私下交易就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剂量和危害他们或许早就听的耳里生茧,但谁家也能用得着这种既止疼,又能麻痹神经的东西。

闻濯才到客栈,出来迎接的是刑部的右郎中胡不为,和兵部的一个掌武选主事杨朔。

了解大概情况后,他们在客栈先歇息了半日。

晚间,几位主事便同聚在闻濯屋中商议消息。

“这案子好像越查越没有头绪。”胡不为捏着眉心,说话的中气都短了两寸。

方书迟道:“我们一路从梧州走到湖州,发现各个州城内,都有黑市在交易,而且流通的数量不相上下。”

座上几位眉头皱的更紧。

方书迟又道:“所以草乌流通是早有预谋,甚至这个交易市场的产生比我们预估的还要早。”

“如今我们看到的局面,或许只是当时的九牛一毛,如今可以得知的是,草乌走私的筹谋牵头人,早在我们把目光放在这件事情之前,就营取了一笔暴利。”

“而在我们离开京畿之后,他们趁机收网,将自身的尾巴清理干净,只留下了均匀数量的据点,分别分布在各个州城内,为的就是混淆我们的视线。”

杨朔越听越心惊。

既然草乌事件筹谋者,现如今已经收网,那他们这一趟,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这还怎么查?”

“见微知著,明察秋毫,”闻濯自书案前起身,“各地贸易都有官府严格把控,若是出了问题,他们自然知悉的一清二楚。”

“殿下自徽州一行便游刃有余许多,是否那时就已经有所察觉。”方书迟问。

闻濯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旁神色黯淡的姚如许一眼,“姚侍郎好像有心事。”

姚如许抬起头,矢口否认道:“下官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听闻水土不服只有故乡之物、之人能治,姚侍郎不如随本王走一遭。”

姚如许抬眸看他,望见他满眼算计,心下忽颤,不自觉就皱起了眉。

眼下已然入夜,是最能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不知殿下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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