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5章

他其实并非想要什么答案,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来解释他漏洞百出的来意。

……

沈宓午间歇了一觉起身,便差人去了大理寺一趟。

今日两司公理草乌散一案,要提魏帘青和“温€€”问审,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同审讯。

刑部尚书何之意,明面上极少在朝中露出风头,实则暗地里是韩礼的人。

他近几年在职期间,并未有过什么动静,一直都在等待这么一个顺理成章的时机出手。

朝中还有不少像他这般,被韩礼暗中安插进来的人,如今看这举朝的安宁祥和,内里已经集成一派的人怕是占了多数。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今日的审讯中上了刑罚。

凡是参涉草乌案的一干人等,都是由刑部的人亲自用刑,且半点没有含糊,听闻大理寺当差的人说,用完刑之后刑室的地上,血都糊了好几层。

“温€€如何?”沈宓问。

“暂时还不知晓,审讯结束之后,他们还是被收押在大理寺的牢中看管。”

沈宓垂下眸,半晌后才又开口:“今日可有信?”

濂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沈宓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只是早有预料地点了点下巴,“你们的信鸽近日通传的可勤?”

濂澈又摇了摇头,“殿下那边似乎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沈宓挑了挑眉看他,“为何不曾与我上报?”

濂澈与他对视,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实的东西,“世子也会在乎吗?”

沈宓笑了笑,别开了脸没有再看他,望着窗外青翠的景致,逐渐模糊了视线,“你下去吧,注意大理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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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情况,不怎么乐观,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一团糟。

温珩代替温€€受审,被刑部的人连番上了套刑,审讯结束后身上都不能看了,衣衫破烂,浑身血痕,人也昏迷的不省人事。

有外人时,温€€忍得不露分毫,刑部的人一走,他几乎是连跌带跑地奔到温珩身边,问狱监要了件干净袍子给他披上,随即掩人耳目地抱着他,去了大理寺里的干净厢房。

温珩身上的伤并不好处理,破碎的衣衫早被血液混着黏在了伤口上,浑身上下又没有一块好皮。

也只有这般单独相对,温€€才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抚上温珩的侧脸,轻轻地拨开他乱糟糟的发丝,看见下面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容,忽而手颤了一下。

“兄长……”

他唤出声,但是没人答他。

“今日之后就会好了,我发誓。”

派出去的衙役请了大夫过来,把完脉后看了一眼温珩身上的伤,随即提议要将伤口上的碎衣都剥离下来。

温€€没什么异议,自己也留在了房中。

过去几十年中,哪怕凄风苦雨,温珩也没有受过比今日这身伤痕,还要重的痛楚。

他先是被刑罚痛昏死过去,又被大夫撕开他伤口上黏的破布痛醒过来,浑身僵硬地不知感觉,唯有满身疼痛清晰。

他颤巍巍地睁开眼睫,正望见大夫拿着小刀,在割离他的皮肤与碎布,惊惧又痛楚的刺激,让他猛地挣扎了起来,却又被身后的人给一把按住。

他下意识想回头,身后之人的手早先一步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伤痕稍浅的背靠进一个怀中,那人声音有些抖,“疼就咬我。”

温€€把另外一只胳膊递到了温珩唇边,低垂着眼睫看着他微微张合的唇,“今日…就算从前诸多对不住,一并还了你。”

温€€呼吸一窒,接着别过了头,闭了下眼睛。

他眼尾发红,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好。”

大夫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温珩有意识地忍了片刻,却还是抵不住这般细致的折磨。

他出了一身大汗,额发被冷汗悉数打湿,放在他唇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叼进了嘴里。

他痛的不想清醒之时,只能咬紧牙,拼命撕烂某些令他能够感到解脱的东西。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身烈火焚烤的疼痛再也没有因外物而加剧。

他朦胧湿润的眼睫颤动睁开,大夫已经离去,垂眸再往下看,他不着寸缕的身上,实在可怖的有些可怜。

带刺的鞭子掴出来的痕迹深入筋肉,鲜红和乌红的颜色深浅交织,在他身上留下连绵起伏的沟壑山貌。

他的清高和自持经此一遭彻底崩裂,这盛世带给他的,终究也只是满身折辱与冤屈。

他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兄长,”温€€总能猜出来他心中所想,“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将温珩放平躺到榻上,随即起身拿过桌子上的金创药,蹲在了他身侧,“此后,便是我对不起你。”

温珩嘲讽地笑了笑,没有同他搭话,任由他的手行遍浑身伤口每一处,将他为世的体面践踏的分毫不剩。

可稀奇的是,他竟然半点也恨不起来。

包扎好伤口之后,后厨的人又及时送来了内服的汤药。

温€€前前后后除了自己顾暇不及的事情,几乎事事亲为地侍奉着,挥退了衙役,自己又蹲坐在榻边,仔细地舀着碗里的汤药递到他唇边。

温珩并没有要跟自己过不去的心思,张唇抿下汤药,安分的过头。

也多亏他身心配合,碗里的汤药喝进去大半,也没洒多少。

温€€拿干净帕子替他擦拭去唇角痕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颗饴糖,飞速喂进他嘴里。

温珩看了看他,望见他袖子上沾的血迹,想起来先前咬着他胳膊的事情,随即闭上眼睛,哪也不瞧了。

抿着最甜蜜饴糖,仿佛他才是为人弟的那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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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闻濯:好久不见,冒个泡。

作者:我觉得古代的刑罚很大程度上,摧毁了一个完整的人的尊严。

温珩认为,当初是他的投靠韩礼的选择,让温€€走错路,所以现在他的风骨和清白在刑罚下支离破碎,也算是给了温€€一个交代。

第65章 怨憎会

他身上的伤口如今就差修养,温€€却还是不大放心,夜里临时搭了方窄榻房中,时时还要担心他梦里翻身。

身体折磨的人哪怕意志再坚定,也要受基本亏空的苦,温珩清醒之后便头脑清醒,但服了汤药后,就有些架不住气血两虚。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涌上来,神思一沉,反而睡了个踏踏实实。

夜里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桎梏着他的身子,想要伸手去碰,又不甚清醒,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期间又觉,有水顺着干裂的唇缝沁进来,解了他梦中焦渴,有人替他整理衣衫,教他身子清爽。

偶尔还有低吟的呓语在他耳畔响起,总是让他想睁开眼看看,面前到底是何人。

这一觉漫长又慵懒,再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

七月二十。

刑部整理好的结案公文呈上,由闻钦亲自批阅。

奏文中含杂审案供词中写:合谋草乌散走私一事,与西南阆州传递消息,是由宁安世子授意,西南阆州为北辰帝遗党起事之地。

闻钦不信。

深夜出宫去寻沈宓方面质问。

即时沈宓已宽衣歇息,听到他登门的消息,又披上外衣起身点了盏灯,坐在屋里等。

闻钦来的气势汹汹,连门都未敲,大刀阔斧地推门进屋,周遭卷起阵风一般挪到了他面前,一声不吭地直接将手中的奏文扔到了地上。

“这上面所写是真的吗?”他问。

沈宓施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文,摊开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合上奏本,笑盈盈地看着闻钦,“陛下以为呢。”

“那温月琅朕曾见过,并非是信口雌黄之人,此事定是有人指使,朕会教刑部联合都察院复审此案,至于你,”闻钦稍顿,又一鼓作气道:“宫城外的王府已护不住你,朕要你进宫,入居承明殿。”

沈宓眸光微闪,“陛下何意至此?”

闻钦来的匆忙,满心惦记着奏文之事,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此时语塞,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长眸,忽然又多打量了几眼。

他身形单薄,显然是又瘦了,骨相清癯,又不亚于桃李,眉眼慵懒,欲拒还迎。

哪怕一副病身,也足够令人想入非非。

“陛下?”沈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旖旎心思。

“承明殿乃皇叔旧居,你在那里,比在宫外妥善。”

沈宓似是非是地点了点下巴,毫不拘泥地拜了个松松垮垮的礼,接着露出满脸笑意,“那便承蒙陛下恩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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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宓入住宫中承明殿的消息不胫而走,刑部尚书何之意,连同都察院掌御史余晚正一同上书谏言,申请下批关押文书,均被闻钦一纸复审令打回原位。

三司齐聚一堂,于大理寺重新审问参与草乌一案涉事罪犯。

提审罪犯时,却得知魏帘青已经自戕在牢房之中的消息。

人死了有一日之久,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刑部在复审的结词上写下“畏罪自戕”,认定他先前招供的罪行,所以并没有过多追究。

随后着重要求提审温€€,半点没有顾及座上“温珩”的感受。

这一出偷天换月,温€€早料到会有第二番,但他能做的,只有跟其他两司执法官员沆瀣一气,死咬草乌一案跟宁安世子有牵扯。

温珩在榻上养了三日,本来皮开肉绽的伤已经开始慢慢结痂,自牢房中到审讯室的一通拖拽,又如数蹦开不少。

宛如死鱼一般被架到刑架上,身上渗出来的血都打湿了衣衫。

座上温€€看的嘴唇紧抿,不悦道:“都察院的官差,下手向来都是要把犯人往死路上拖么?”

“温大人,审案之中可不宜包有怜悯之心。”余晚正说。

温€€握紧了手指,“三司会审的用意,诸位也用不着本官直接点明,如今奏文上呈,是陛下不满这个结果,哪怕今日就此把人打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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