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桢后来回想起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一晚,他总是千百遍地怀疑自己在那一瞬间是否听错了,李稚说的到底是“去找谢照”,还是找“去找长公主”,或是其他人?他怎么会想到找谢照呢?董桢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李稚情急下说错了,但事态情急,他再也没有机会与李稚仔细确认了,在吩咐宫侍时,他犹豫过短短的一瞬,最终仍是道:“快去谢府找谢老丞相!”
小宫侍立刻转身就跑。
董桢虽然有意想保李稚,但架不住众目睽睽,且李稚身份着实太过敏感,他所能做的只是勉强拖延,然而再拖延也迟早有这一刻,当皇帝下令将所有人都领进去时,他也只能够招手让宫侍将人全都带上。李稚被人往前推了一把,他的脑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转着,就在他们即将要踏入那扇门时,身后传来了宫人的喊声。
“慢着!”
宫人一路小跑进了崇极大殿向皇帝通报:谢照到了!
金吾卫松开挟制着李稚的手,李稚额前已经冒了一层冷汗,闻声闭了一瞬眼,一口气从喉咙中轻轻吐了出来。
谢照今夜原是已经歇下了,却忽然收到宫中的消息,得知皇帝召见了一大批亲近广阳王府的官员入宫,其中甚至不乏有宗亲王族,在询问过宫中具体情景后,他当即决定入宫,果不其然,还真的让他见识到了这足以载入史册、令后世瞠目结舌的血腥一幕。
谢照虽说也考虑过如何处置广阳王府乱党,但一来不该是现在,二来也绝不能用这般骇人听闻的方式。这等残暴之举,放眼历代史书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旦传出去朝纲与国法何在?他立刻入宫,出面制止了皇帝继续活烧广阳王府余党的举动。
皇帝烧了大半个晚上,大约是过足瘾了,神情也已经重新恢复到了正常模样。在听闻谢照觐见时,他用力一摆手,先让人重新将赵元下狱,然后才换了身朝服来到正殿,正式接见了谢照。
谢照直言问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赵徽大汗淋漓,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在面对谢照时,言语间多了两分客气,“丞相怎么此刻入宫?我正在夜审这帮乱臣贼子,谁料他们都不肯说实话……”
“刑狱之事自有刑部与大理寺代为处置,陛下乃国君之尊、臣民之表率,岂有在内宫滥用私刑的道理?”
赵徽在自己的话被直接打断时明显愣了那么一下,重新解释道:“我不过是按照祖宗家法处置罪臣罢了。”
谢照直视着他道:“历朝历代再残暴无道的皇帝,如汉幽帝,也未曾开过在皇宫正殿中烧杀臣子的先河。君,至尊者也,有无上之地位,陛下辱没了为君者的身份,视臣子为犬马土芥,这是要将自己置于何地?”那道声音庄严如雷鸣,在空旷大殿中不断回响,振聋发聩。
赵徽在听见谢照这番言辞厉切的正告后,不由得怔愣住,似乎想要发作,却又想到对方的身份,立即沉默下来,沉思良久,竟是也没有多说些别的话加以辩驳,他用手慢慢整理着自己落着灰烬的正青色朝服,点头道:“老丞相此言有理,此事的确是我有失考虑了。”
谢照没有接他这装模作样说的话,赵徽又看了他一眼,重新站起身,在一大群宫侍的簇拥下,甩手不再管这烂摊子,直接一言不发地回后宫去了。
谢照看着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时感到无话可说。
谢照来到崇极宫后殿,扫过这满殿目不忍视的惨状,不觉叹了口气,命人将残破的尸体好好收敛,又为那些重伤的官员请了御医,同时对外严密封锁了今晚皇宫的消息。侥幸活着的官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大起大落后,不禁泣不成声,瑟缩着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谢照深知这些人放是再不能够重新放回去了,便暂时将人押入大狱,等候下一步发落。
在谢照下令时,一个人就站在大殿的角落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是李稚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谢照的真容,这位传说中赞誉满天下、号称是风流宰相的老人,看起来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和李稚想象的很不一样,谢照并非是运筹帷幄、生杀在握的精明模样,也没有传说中那玉山将倾的风流,他看起来端庄又平和,说话不急不缓,是一种颇为慈悲的面相。虽说是父子,但落在李稚的眼中,谢照与谢珩长相截然不同,气质也毫无相似之处。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老人,曾经控制着梁王朝四十余年,一手创造了朱雀台血案,又同时为梁王朝续了二十年的命。
李稚这把赌对了,今夜的情形之下,决不能让长公主赵颂前来求情,那无疑是火上浇油。谢珩现今不在京中,想要遏制住发疯的皇帝,当今盛京城中唯一能做到的人就是谢照,而谢照的立场也注定他绝不会纵容皇帝做出这种滥杀臣子、败坏国本的事情。
李稚在亲身经历了这一整个晚上的疯狂后,此刻思绪无比清晰,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谢照瞧,他正在把那张脸牢牢记在心中。谢照像是察觉到些了什么,正说着话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眼,而李稚已经转过身跟着押送他们的禁卫往殿外走了。
正像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谢照的视线扫过那群鱼贯而出的官员,在其中某一张年轻的脸庞上短暂地停了下,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打量,那道身影便与其他人一同逐渐远去了。谢照想了想,重新收回视线,扫过满殿的狼藉,对身旁的仆从吩咐道:“以广阳王的名义,再写一封信寄往彭城,同时又寄一封给霍家,时候不多了。”
“是。”
在李稚被押入大狱的同时,无数来源各异的书信飞往彭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座原本籍籍无名的城池身上,等待着那个人将要做出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我要烧死他们!
谢照:你应该让大理寺来管这个事。
李稚:别cue了,全寺都被烧着呢。
皇帝:我要悄悄地变态,然后惊艳所有人。
谢珩:你烧我老婆,等着吧。
第101章 流星(一)
彭城。
暮色中,昏暗的房间生了暗红色的炉子,赵慎一边慢慢暖着手,一边注视着那跃动的橘色火光。每次旧疾发作,血液不通,他便会浑身冰冷,很难暖和起来。
孙€€用铜筛滤了药汁,倒在碗中递给他,“趁热喝。”
赵慎轻晃着碗中的药汤,“这药是治什么的?”
“调理肺腑,驱散寒气。”
赵慎看着那汤药略思索了会儿,“我曾听说,寒气沉积肺腑,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原本正划拉药渣的孙€€闻声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一眼,“是有这说法。”
赵慎也没多说,喝起了药。他近来病中身体疲乏,夜间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但奇怪的是,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将来,好在过去也并非全然是痛苦的。
他梦见少时的自己出城去打猎,骑马踏过下雨的天街,等夜间尽兴归来时,四处都暗了,唯有清凉台还亮着,家家户户屋檐前的灯笼在雨中光芒闪耀,一整条街好似笼在晶莹剔透的光中,他牵着马在其中慢慢地走,仿佛是置身于一个令人晕眩的好梦,等醒来时再想,原来那真的是梦。
好久远的梦啊。
他曾跟着父亲与老师学治国为君之道,但回过头仔细想想,这些东西在他的生命中并未留下太多痕迹,这些年真正对他影响最深的反倒是母亲。卫文君从未对孩子进行说教,但赵慎永远记得她最后那道令人震撼的笑容。爱,真的能够驱散梦魇,乃至于人所做的梦都是这样的温暖明亮。
本该是心中装满仇恨的人,手中也沾满了鲜血,却是真正有着和母亲一样最温柔的性格,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不幸。赵慎随意地捏着药碗,默然地看着那跳跃燃烧的炉火,他心中已经厌倦了杀戮、阴谋、勾心斗角,连这片刻的安静都感到很珍惜。
孙€€见他还没有喝完药,不禁看他,他抬手将药饮尽,把碗搁放在了炉子的边缘,转而扭头看向窗外。小城风声扑簌,凛冬将至,寒霜厚厚地积在衰草上,极目之处尽是惨淡的白色,看得久了,有几分百无聊赖。像是心中有所感应一样,赵慎没来由的想到了远在盛京的李稚,忽然很想要见见他,也不知他近来如何了,一这样想,心中便觉得欣慰。幸好还有他。
李稚对他们而言,意味着希望。赵慎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将来,他是不属于这个萧索冬日的,他的双眼中倒映出光明灿烂的未来。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打破了这小房间中难得的平静。孙€€把壶一摔,不耐烦地回头用滁州方言骂道:“不是说了生了病的人需得静养,吵些什么?一整日没完没了的!”
侍卫刚好停下脚步,被劈头骂了一顿后,神色不安地停在阶前。
赵慎扭头看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世子,京中有消息传来!”
赵慎起身来到门外,从侍卫手中接过密信,先看了眼外封,并未标明来处,拆开一看立刻认出这是赵元的手笔,信上只有短短五个字:京中或有变。
赵慎眼睛微眯了下,看着这封没头没脑的信陷入了短暂的思索,按时间推算,这应该是赵元入京后、进宫前让人传递出来的,他问侍卫道:“送信的使者可曾另外说了些什么?”
“没有,他说他也一概不知。”
赵慎重新看手中的这封密信,一时不知这是赵元又在装神弄鬼亦或者真的事情有变。
“派人去京中打听一下。”
“是。”
没过多久,皇帝的旨意抵达彭城,说是皇帝思念侄儿,催召赵慎入京。赵慎想到了那封密信,没有立即听诏入京,而是以病痛为名先拖延了一阵,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果然有令人眼花缭乱的书信继而连三地抵达彭城,却全都说不清楚盛京究竟怎么了。赵慎没有一惊一乍,先打发了皇帝的使者,又派人去联系李稚,然而他派去盛京探查情况的人全都没有再回来,一如石沉大海般音讯全无。
他心中有了数,京中确实出事了,但具体是何事,发酵到了何种程度他目前仍是一概不知,也无从打探。
彭城太守府中,王府的幕僚们正聚在一起就此事商议。
“要我说还是去,不必草木皆兵,京中向来风平浪静,从没听说过事情有变,难说此番不是皇帝在试探雍州的忠心。士族一直有意挑拨离间,许是有人故意设局令我们心生疑惧,继而自乱阵脚。皇帝催促得如此之紧,心中恐怕已经生了疑虑,若是我们也害怕起来,反倒跟着中计。”
“盛京如今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这样扑朔迷离的局势从未曾有过。既已知事情有变,也料到对方必有准备,便要做最坏的打算,贸然去了,万一对方真的是请君入瓮,我们岂非自投罗网?”
“不去便是违抗皇命,坐实了心怀鬼胎,对方只是稍布疑阵,不费一兵一卒便令我们自行四分五裂,不去正是中了对方下怀。再者说,广阳王人在盛京,倘若我们回应不当,岂非置他于绝地,世上哪里有儿子做事不顾父亲死活的道理?”
“可若这真的是个提前做好了的局,一个人死,与两个人一起死,后者比之前者又如何?”
赵慎坐在堂前听着幕僚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从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如今最主要的问题是,虽然已经知道盛京出事了,但谁也不知道它的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万一此番只是士族的挑拨与皇帝的假意试探,一旦赵慎此刻转道回雍州,局势将也不能够挽回,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如今身处盛京的赵元。
幕僚有句话的意思很对,没了赵元,雍州的实力将损失大半,将来成大事的机会渺茫。赵元与赵慎虽然貌合神离,但对于这一点却是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舍弃他。可真的要说起入京,各路消息都摆明了有人在盛京设局,再傻乎乎地去投也未免过于愚蠢了。
赵慎来京时,因为是前来觐见述职,身边本就没带多少人,又被已经入京的赵元带走一批,如今临时算上彭城的守卫,也只是勉强凑到五百。真要是出事,这点兵力别说想要保全自己,哪怕是鱼死网破都是不够的,正如谢照所预料的那样,赵慎犹豫了。
耳边愈发激烈的议论声如退潮般隐去,赵慎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模糊发光的身影,对方隔着方寸大的棋盘注视着他,问他道:“你,敢来吗?”
去,或者不去,看似是双方无形的博弈,实则全都在对方的预料当中,赵慎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同时下令召本来镇守后方的萧泉暗中赶来彭城接应。一连多日,幕僚们都快有些坐不住了,但赵慎始终沉着气按兵不动,直到他收到了李稚自从盛京递出来的书信。
赵慎一见到那狼狈的使者就意识到这封信能传递出来该有多少艰难,信虽是李稚亲笔所写,但转手的却是长公主赵颂的使者,而辗转期间又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人,所以其内容极为隐晦。李稚在信中说京中风声有变,赵元音讯全无,秘事或已经泄露,让他立即调头回雍州,尤其最后一句,言辞恳切甚至透出急厉的意味,是坚决劝阻他入京。
至此,赵慎心中的不祥预感已经确凿。
赵慎坐在火炉边一遍遍地看着李稚写的信,一夜未眠。第二日,他终于下令回雍州。
就在赵慎下达了返回雍州的命令后不久,早已与谢照达成协定的霍家人于广安道上截杀了奉赵慎命令赶来接应的雍州将军萧泉,与之而死的还有四千雍州将士。
萧泉直到临死前仍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仅仅只在六个月前,他们还一同在雍阳关外共同围猎,彼此亲热有如手足,那句“昔为友者永为友”还在耳边回响,“你们!”他话音未落,霍家人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头颅,忠臣良将的鲜血溅洒在寒霜秋草上,象征着幽州的背叛。
谢照年轻时喜欢下围棋,下得很有名堂,给人的感觉是他落下第一子时心中便已经布置好全局,杀机则是在最后一刻才揭露,但凡展露即不可抵挡,季少龄曾称赞他:收官天下第一。他早已经料到了以赵慎父子的谨慎,或许很难引诱他们入京,所以他提前与霍家人定下约定,命其在后路上设下埋伏截杀,无论赵慎此番是进亦或是退,其实都一样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霍荀在送出密信的那一天便料想到了今日的情景,口头的忠诚与示好没有意义,唯有献上赵慎父子的头颅,那封信才能成为一张真正够分量的投名状,既是绝了后路,也是绝了后患。这才是他送出那封密信的真正涵义,而这层意思也唯有谢照能够毫无偏差地领会,双方一拍即合,定下了这无双的一计。
遥远的幽州霍家老宅,霍荀披着满头白发坐在床上没有言语,看院中古树迎风摇摆,他叹了口气,“卫盛,是我对不住你,只能够等有来世,我再做牛做马偿还于你罢了。”一声叹息于光中飘散。
霍燕的长子霍耀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守在彭城与雍州的必经之道上等着回城的赵慎,一旦人出现他就会下令立即将其射杀,赵慎身边只有不到五百人,他必死无疑。苍茫古道上隐约传来一两声马嘶,却不闻人声,霍耀的神情隐在风絮中有几分模糊不清,他想到自己的家族起自幽州那片不毛之地,先祖栉风沐雨、披荆斩棘才有了今日的一切,从立业的那一天他们就知道,这天下本就是心狠者取之。
然而霍耀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能够等到赵慎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霍耀:大哥你怎么还没到?【呆滞.jpg】
赵慎:今日有雨,决定造反,不回家了。
第102章 流星(二)
盛京城皇宫,大狱之中,潮湿血腥。
李稚随意地叠着手,坐在枯草堆成的垫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墙壁上那一扇弧形的窗,微微发红的光投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种正在灼灼发烫的错觉。走道上不时有狱吏穿梭来去,腰间的精铜钥匙相撞发出磨牙似的声响,用铁栅栏隔开的房间中隐隐有啜泣声响起来,但哭得久了,也就渐渐没有了。
皇宫中的死刑大狱与金诏狱、刑部大牢都不一样,宫里人背地里将其称为鬼牢,一旦进来比鬼门关还难出,而原因也无他,这其中关押的人触犯的往往是谋逆叛国、犯上作乱这样的雷霆大罪,没有获赦的可能。
李稚所处的这间牢房位置不错,正位于皇宫西南所,从他眼前这扇残破的窗户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皇宫上空。自从皇帝被谢照当众驳斥后,他一改往日暴戾的性格,转而埋头这深宫当中一个劲儿地炼丹,成千上万的炼丹炉夜以继日地开动燃烧,黑黄红各色的原料倾倒入炉鼎中,厚厚的烟雾从几十座大殿顶上喷射出来,整座皇城都笼罩在这种狂风巨浪似的黄色烟雾中,给人以一种大雨将至、天地将倾的末世感。
李稚看着那呛人的烟雾丝丝缕缕地飘进窗子,耳边仿佛再次响起那日皇帝疯狂无比的怒吼声,“烧死他们!”那声音震得他脑中的神经开始发痛,连思绪也断断续续起来,可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明一片。
皇宫外,萧皓正在夜色的遮掩下逃避搜捕的追兵,他的步伐轻快如点水,一转入巷子便没了身影。他动用了广阳王府埋在皇宫中的暗线,今夜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李稚救出来。他心中清楚,李稚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若是李稚死在了皇宫中,一切都完了!
李稚盘腿坐在闪烁的烛光中,右手中虚握着一根半指宽的布条,有字的那面在水碗中浸泡过后已经完全褪色,两头翘卷起来,被他慢慢地缠绕在食指上。夜已经很深了,他在心中默记着时辰。遥远的高墙之外,黄衣道士从烟雾弥漫的黑暗中走过,脚下没有太大的声息。
李稚深知,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调将是他今晚逃生的唯一机会。
子夜过了约莫一刻钟,两名狱吏大摇大摆地拖着一个鞭打得半死不活的犯人穿过走道,那犯人不时叫两下,后来没声了,三人走过李稚的面前时,其中一个狱卒扭过头,隔着精铁栅栏看李稚一眼,见李稚盯着他,他停了下来,果断从腰间取下钥匙,伸手示意李稚跟他出来。
李稚的眼中没有恐惧或是愤怒,他从草垫上起身,铁链坠地发出锵然的声响,他用手擦掉腕上的鲜血,跟着对方往外走。隔壁牢狱中的犯人偷偷扒在栅栏上看李稚,仿佛是预见了自己的结局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发出声音。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甬道尽头重新恢复了黑暗。
一个时辰后,从另一头走来两个狱卒,将一件巨大的重物砰的一声抛入了李稚住过的那间牢房。隔壁的犯人在狱卒一转身离开即刻爬了起来,将脖子艰难地扭开,去观察那牢房中的景象,地上那明显是人的形状,周身洇出成团的鲜血,已经没有了人的声息,他吓得当即扑倒在地,片刻后,控制不住地呜呜哭泣起来。
而与此同时,死牢外漆黑的宫墙下,已悄无声息换了一身靛蓝色宫侍衣服的李稚对那年轻狱吏道:“多谢。”
“大人言重,昔日我在大理寺任职时,承蒙大人帮忙洗冤脱罪,并提携寒微之身到今日的位置,我无以为报,世道多艰,王道崩坏,我亦不过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年轻的狱吏将两瓶止血止痛的伤药递给李稚,无论是在何时何地,药永远是最珍贵的,“这阵子为掩人耳目多有失礼了。”
毕竟是在死牢中待过数日,李稚身上免不了有伤,他接过了药,“多谢。”远处有群道士手中摇着三清铃过来了,李稚与狱吏一起望过去。皇宫死牢中每日都有含冤杀戮之事,皇帝怕鬼魂作祟,于是命宫中的道士每隔一段时日来此设坛作法,用以驱逐恶鬼、镇护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