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第32章

言辞暧昧的绯色谣言总是流传得格外迅速,短短几个时辰,这件事在京中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韩三也听说了这事,心里乌糟糟地窝着火。他不懂朝政的事,只道先生是被人给害了,自己在家里生闷气。听到韩佑回来,他赶紧迎上去,却发现韩佑身边又多了几个侍卫。

那几个侍卫好像是原来跟在皇帝身边儿的,其中有两个还在韩府吃过早饭,韩三看着面熟。

韩佑进门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安慰地笑了一下:“我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韩三双手接过来,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与往常无异,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悄声问:“先生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韩佑摇头,“还在查。我先去换身衣服,你替我沏壶茶送到花厅。”

“好。”

虽已是隆冬腊月,天气却也不见得多冷。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今年竟还没有一点要下雪的意思。

不用烧火炉取暖,花厅里只多立了一座挡风的六折木雕屏风。

韩佑换上居家的月白色湖绸长袍,在屏风后头的小方桌旁坐下。

韩三坐在他对面,脸上是难掩的焦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佑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到鼻尖下轻嗅,说:“等吧。”

“等什么?”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我逼走,我越是在京里呆得安稳,他们便越是着急,所以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等到查清楚背后是谁在主使,才能想办法破除这个谣言。”

事情牵扯到京中各大家族势力、开办官营的利益冲突、扶植新派官员的政治谋划,韩佑没办法跟韩三解释得很清楚。

韩三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事儿会不会跟您和陛下的事情有关系?”

韩佑把茶杯放回桌上,“可以说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系。有关系是因为先前陛下在宫外跟我见面,朝中有人看见了,于是便有了我和宫中一名舞姬有染的传言,这个传言正好为这件事留下了猜测的空间。没关系是因为对方并不知道我和陛下的事,否则他们不用扯到皇太妃那里去。”

“皇太妃个子很高吗?”

“不高啊。”

“那,”韩三不懂了,“陛下打扮成女子也是很高大的,既然先生说朝中有官员看到过,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不可能是皇太妃吗?”

“看到过的毕竟是少数,那个谣言却是流传很广的。更何况,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正是因为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部分。”

“陛下也是,”韩三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埋怨,“出宫就出宫,还戴什么面纱装成女人的样子,惹得您一身骚!就正常的微服出行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现在上哪儿去说清楚去?”

韩佑这时候走了个神,他突然意识到,皇帝每次穿成那样来找他,也许只是想跟他手牵手走在人群里,就像普通人一样。

夏司言在偷偷地用各种方式让他淡忘他们之间的身份隔阂。仔细想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皇帝不再用敬语了,见面不跪了,说话也不再字斟句酌了。先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然后又习惯了彼此的身体,现在在心里想起夏司言,竟然第一个反应那是我的爱人,然后才是昭国的皇帝。

惊觉这件事,韩佑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这一路就好像是踩在钢丝的两端同时向中间走,在最危险的地方终于相拥。现在既错不开身也无法回头,摇摇欲坠的平衡就等着一个差池来打破,让他重重地跌下来。

南风知我意

皇太妃的事情是一记警告,让他预先演练一番他和皇帝的关系被揭露时的情态。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像这样冷静,是否还有心情坐在花厅里喝一杯密云龙。

昨晚夏司言问他的那个问题,他也在问自己€€€€韩景略,你会因为这种事情离开夏司言吗?

他曾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原本就是抱着有朝一日会离开夏司言的心里准备和夏司言在一起的,而现在这个问题变得艰难了。

作为昭国朝臣的韩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为了保全皇帝的名声,为了自己还未实现的愿望,去做一方封疆大吏,去把他的治政理念像播种一样埋在昭国的江山里。而喜欢夏司言的那个韩佑,是软弱的是没出息的,他舍不得走。

韩三见他愣了半晌没有回答,轻唤了他一声,“先生?”

“嗯?”韩佑堪堪把思绪拉回来,“什么?”

“我说……”韩三猛然发现韩佑眼睛有点红,不是瞳孔红,是眼睛里有泪的红,他住了嘴,伸手摸了摸茶壶,改口道:“茶凉了,我去换壶热的。”

韩佑应了一声,向皇宫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庭院上空天白得晃眼。不知道夏司言这个时候在做什么。韩佑早上走的时候心情焦躁,没有吻他。

现在后悔了,应该吻一吻他,抱一抱他,哄一哄他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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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妥协

傍晚,韩佑用过饭坐在书房写字,门房通报李恬和王文思来了。

李恬往韩佑家跑惯了,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就先一步到了书房。他现在虽然是韩佑的下属,但两人在衙门里一向都装作不熟,私底下仍是不分上下的好友。他大声喊着韩佑的表字,推开了书房的门。

韩佑把笔搁在笔山上,笑道:“我还在想你们俩什么时候会来。”

“我们昨晚听说了你的事立刻就来了,你们家韩三说你进宫去了。”李恬在挨着书桌侧面的椅子上坐下,愤然道:“六科廊那帮家伙太不是东西了,见过给人当狗的,没见过当狗当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韩佑问他:“你都不问问我真相是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背后有人搞鬼吗?但凡长了个脑子的人谁会信那个啊!”

“陛下是什么意思?”王文思问。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昨晚我们把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列了个名单,陛下已经着人去查了。”

李恬敏锐地察觉了他话里很不韩佑的地方。他说的“我们”应当是指他和皇帝,但是以韩佑的谨慎程度,绝对不会在人前说他和皇帝是“我们”。

没有人会说自己和皇帝是“我们”,韩佑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李恬觉得很不自然。

王文思毫无所觉,蹙眉担忧地说:“官营的事情其实我也觉得景略你有些操之过急,为陛下扶植新的文官集团固然重要,但是完全把那些世家得罪了也不是个办法。现在他们这么做多少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韩佑没有说话,他也知道他有点急了,可是他心里总觉得不着急的话可能会来不及。至于来不及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各部各司支持你的人都递了折子,”李恬对韩佑说,“今天下衙的时候我去通政司看了一眼,有一百多封,比弹劾你的多。”

一次针对韩佑个人的弹劾,在一些势力的推波助澜下变成了新旧两党的交锋。

韩佑站起身捏了捏鼻梁,无奈地叹口气,“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啊。”

“还有个事儿,”李恬接着说,“我听说今日陛下宣了京中八大经商世家进宫,说是准备授予他们官商特权,成为官营专卖的分销商户。”

盐、铁、茶、酒、丝绸、瓷器六大禁榷,由朝廷掌控贩卖,择商户分销,是韩佑和皇帝一早就商量好的。招募一些民间商户进来,在管控下包买包卖,这样朝廷既可以控制源头、把定价权牢牢抓在手上,又不用承担售卖环节的成本。

但是由哪些商户来分销,夏司言就和他产生了分歧。韩佑倾向于降低门槛多发钞引给小商户,令民众得利。而夏司言则想卖出少量的天价钞引给几个大商户,这样不仅能大幅度提高国库收入,还能让那些大商户为朝廷所用。

两人立场不同,各执己见,都想说服对方。有一次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于是问题就搁置了。

在之后的廷议中韩佑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当时夏司言也并没有说什么。

再之后就出了这件事。

李恬知道韩佑一向不主张给予那些世家大族更多的特权,见他脸色不太好,便说:“这也是为了解决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皇太妃这事儿不能拖,越拖今后越说不清楚。”

韩佑点点头嗯了一声,陛下决定的事情,他说什么也是徒劳。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没过多久,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谯楼报时的钟声,已经是亥时了。

李恬和王文思站起身告辞,韩佑把他们送到前院,李恬站在垂花门前拍了拍韩佑的肩膀,说:“别送了,外面凉你仔细又受风寒。上次中毒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你瘦了好多。”

韩佑见李恬说完这话又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好像是还有话要说,韩佑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事。

回书房的时候,房中那盏素白绢面的宫灯不知怎么的突然灭了,韩佑转身想出去叫人点灯,在昏暗中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你……”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堵住了嘴巴,鼻息间全是夏司言的味道。韩佑一整天的焦躁神奇地被抚慰了,他顺从地仰着头,张开嘴巴让夏司言吻他。

许久之后两人喘着气抱在一起,夏司言闭着眼睛把头埋在他颈窝,低声说:“想你了。”

“我也是。”韩佑回答。

黑暗中,夏司言的手臂收紧,把韩佑勒得生疼。

头一天晚上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让年轻的皇帝忐忑了一整天,生怕韩佑骨子里那种文官的执拗劲儿又来了,要跟他上书自请离京之类的。

今天他在文华殿跟京中那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谈了一整个下午。

与那些老狐狸交涉是件很费神的事,他腾不出念头来想韩佑,之后又设宫宴款待众人,他陪着坐了一会儿,直到现在才抽出身来。

出宫前他特意让冯可去书房看了内阁送过来的折子里有没有韩佑上的,冯可说没有,他才放心出来见韩佑。

这时听韩佑说出“我也是”三个字,夏司言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回胸腔里。

抱了一会儿,韩佑抚着他的背说:“今晚不能呆太久,明天一早要上朝,我不用去了,陛下还要去的。”

“先生在想什么呢?”夏司言低低地笑,哑声道:“呆那么久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韩佑借着窗外的光看皇帝令人心动的轮廓,故意问他:“陛下今天接见京中八大商户,还嫌不够累吗?”

“你知道了?”夏司言啧了一声,“谁那么大嘴巴?”

“陛下,”韩佑放开他,劝道,“他们为达目的用这种手段来胁迫朝臣,甚至连皇太妃都被拉进来做人质。若是陛下妥协,他们就会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今后再遇到问题,他们回回都会这样干。”

“先生太小瞧我了,”夏司言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今天我只是把他们叫进宫敲打一下,给点望梅止渴的梅。最后当然是谁听话谁有糖吃。造谣弹劾你的事情,他们哪些人参与了,破晓还在查,可能要过个几天才有结果。这几天时间,够他们几家人自己勾心拉锯了。”

听他这样说,韩佑便知道夏司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好叹口气问他:“盐铁专营还是照旧,剩下的四大禁榷,陛下准备怎么分呢?”

“茶和丝绸京中地区本不出产,收购和长途运送都是费财费力的麻烦事,交给地方去管,中央派榷茶使、设织造局,再让那些官商负责贩运和分销。”

不论是长途贩运还是大宗包买包卖,都是只有财力巨大的世家才做得起的事,只是这么一来,官营这盘菜除了最大的一块分给了朝廷,剩下的就是世家大族的,普通商户最多只能在世家大族的桌边分一些残羹冷炙。这跟韩佑最初的设想已经背道而驰。

夏司言知道韩佑在想什么,紧接着便补充道:“酒和瓷器可以划一部分出来,由朝廷直接发钞引给小商户。但大宗长途贩运,还是要靠大商户来做。”

韩佑心里叹气,这件事发生得太是时候了,他本来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第一季的商税收回来了,他就可以想办法说服夏司言。眼下这样被动,又牵扯了皇太妃,他便不好再固执下去了。

夏司言走到书桌前坐下,又抱他坐在自己腿上,跟他紧密地贴在一起,“我不是不想听你的,只是眼下朝廷没有那么多银子。”他顿了一下,说:“俞嗣献又发了捷报回来。”

话只点到这里,韩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最近半个月,俞嗣献连着发了两封捷报回京,两次规模不小的战斗昭国都大获全胜,朝中一片欢腾。但是紧跟着捷报来的还有申请军需粮草的折子,那些捷报背后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作为户部尚书,韩佑欢喜不起来。

夏司言搂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先生,父皇没能做到的事,我想做到。”

这才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北昌那些年太过凶猛,两任皇帝都对他们的铁骑束手无策。朔帝打了七年,勉强打出个平手,已经算是战果丰硕了。夏司言年幼登基,七年傀儡皇帝是他父皇给他的桎梏。他隐忍谋划,把高擎赶出了内阁,而现在他急需一个证明,他要证明他是比朔帝更值得追随的皇帝。

所以仗还要继续打下去。

韩佑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劝诫夏司言,可是夏司言抱着他,语气那样委屈。他动摇了一瞬,差点被哄过去,终于还是平淡地问:“陛下也准备打七年吗?”

“三年,”夏司言这一次没有跟他争执,坦率地说:“北昌老国王去世后,北昌皇室为争夺王位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出身低微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现在他们国内一片混乱,钟离伯丘是老国王的弟弟,野心比能力大。他之前一直在帮老国王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情,但是治国不行。要不了三年,他们就被拖垮了。”

“可我们自己也拖不起。”

“给我三年时间,”夏司言咬着他颈侧的软肉,“打败了北昌,我们就打通了跟百洄国的经商通道,把我们的茶、酒、丝绸、瓷器,往百洄卖,再经过百洄卖到更远的地方。换回来银子去建你想建的家,好不好?”

韩佑知道他的陛下是在给他画饼,但夏司言就是有这样的魔力,画饼都画得动人,韩佑再一次被说服了。

夏司言顺着他的脖子咬到他的耳朵。韩佑耳朵最敏感,他扬起下巴喘了一下,夏司言又掰过他的脸跟他接吻,吻得又凶又狠,好似一种报复。

“你昨天吓坏我了,”吻够了,夏司言才哑着声音控诉,“我到现在都心神不宁。”

韩佑被吻得发软,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问他:“什么吓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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