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僵着?”云尘促狭地笑了笑,朝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阿行若是觉着冷,那我便把我的被子也搭一层上来可好啊?”
说着他便掀了半边被子盖过来,楚樽行见状连忙放软了身子,推了推云尘的手,无奈道:“殿下,睡吧。”
云尘避开伤口替他压了压被角,看了眼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也不再逗他,缓声问道:“如何受的伤?”
“方才说过暗门里面还有一层隐道,通往隐道的路看似空荡却处处藏了机关暗器。”楚樽行道,“属下先前没想到,躲避不及才被几道镖划伤,当真无事。”
“每个暗门都有机关吗?”
“属下探了的三个都有,其他的想来也如此。”
“阿行。”云尘突然想到什么,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说暗门里会不会是吴婆婆说的那些失了踪的人?”
“不会。”楚樽行笃定道,“属下贴着隐道的门听了许久,里面并无响声和挣扎的动静,也没有腐烂的腥臭味。”
云尘叹声道:“也是,廖秋属实没必要为了十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拓出一众暗门。”
可若里头的不是人,那又当是什么?总不能只是些贪来的银两吧?
云尘眼底微沉,那暗门里面必定有隐情,这南水县怕真不是表象上的民乐官合,还需得找时机重新查探一番。
楚樽行扬起一道掌风熄灭了蜡烛:“殿下早些睡吧,若实在忧心此事,属下明日在去看看。”
“不可独自行动。”
云尘告诫了一句,随即将身子往他旁边靠了靠,合眼不再说话。
心底默念了多年的人躺在身侧,楚樽行自然无心睡眠,却也怕乱动吵醒了他。手掌伸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睁眼定定地望着房顶发了一整夜的呆。
云尘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生,手里握着楚樽行里衣的带子,时不时就要拽一下,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外头晨光微亮,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沿洒在桌上。街上此时还是冷冷清清的,各处的铺老板也不愿过早开门,安心在床上享受冬季独有的倦怠。
楚樽行轻轻侧过身去,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两声殿下,见云尘没反应,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
掌下的皮肤触手温热,竟烫得他心头有些后怕,他缓缓凑上去将唇贴在手背上,做了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件逾矩的事。
云尘其实比他早醒半刻,感受到他的动作眼底兀然发热,直等楚樽行贴了半晌撤身下床后他才将被子拉高,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
楚樽行靠在门口,忽而有些懊悔地猛力用头撞了撞身后的门框。木质的门框轻微晃动了两下,随着楚樽行反应过来的收力,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一抹红光彻底照亮天际,街道上也徐徐嘈杂起来,卖吃食的铺子冒上白烟,店家也陆续将门帘拉开迎客,今日的南水显得比以往更为热闹。
楚樽行拎着一袋热食回来时,云尘刚放出一只信鸽。
“殿下。”
“回来了?”云尘朝他招了招手,“我刚给三皇兄去了封信,让他调些人手过来,廖秋的事若是只你我二人,查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楚樽行点了点头,将手里东西放在桌上。
云尘抬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清一色的都是包子。
“属下方才买包子的时候在客栈外面看到了两家没见过的新铺子。”楚樽行随意道。
“这廖秋动作倒挺快。”云尘晃动着手里的茶杯,不在意地笑了笑,“想盯便让他们盯着,索性这几日无事,我们不妨到处逛逛。”
“殿下昨日不是才说要再去趟廖府吗?”
“是要去,但不能去太勤。”云尘解释道,“免得他们起了疑心。”
楚樽行点了点头:“殿下想去哪?”
“扶台寺。”云尘道,“阿行刚刚去买包子时没发现今天街上格外热闹吗?”
楚樽行应了声,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今日街上明显比往常多了好些人,且都大包小包地奔着同一处方向。
云尘继续道:“下楼时听店小二说今日是扶台寺圣姑临讲的日子,大家都赶着去向她祈些福,自然得打早出来做准备。刚好我也想求些东西,就顺道去了。”
扶台寺是原先就扎根在这里的寺庙,以“灵验”二字闻名遐迩,即便是没来过南水的,大都也都听过其大名。寺里往日祈福求签之人便不少,圣姑临讲时又会带些内门弟子在外免费替人算签求运,如此人更是多到险些将寺门踏破。
云尘跟着晚些时候的人流挤进庙内,圣姑位于佛像正前方,盘坐在门帘后面,嘴里呢喃着些听不懂的经文,众人皆闭目合掌随着圣姑的指令俯身跪拜。
楚樽行对佛只怀敬意却并不信托,门口圣姑内门弟子支了张小桌替人算签,他便随着众人排在队内。
约莫排了半个时辰才轮到他,相士头也不抬地问道:“算情、算运还是算命?”
楚樽行怔了会儿。
情€€€€他心里早就有了结果,至于命跟运,哪样他都不在乎。
于是道:“随意。”
相士见怪不怪地递出一纸一笔:“写下三个重要之人名中一字,我自会替你向天求出答案。”
楚樽行接过笔,龙飞凤舞地落下一个“尘”字,随后想了想又补上一个“福”字。
相士见他良久写不下第三个字,有些不耐道:“难不成公子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爹娘弟兄皆可,若实在写不下来便不要浪费时间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候着呢。”
楚樽行放下笔,略带歉意地朝后面人颔了颔首,离队重新站回寺门口等云尘出来。周围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反倒衬得他独自一人有些无措。
算签的人络绎不绝,有喜极而泣的,自然就有愁云满面的。楚樽行将众人表情皆收入眼底,不知是相士心有不忍,还是世人本就幸福者居多,数十人下来,弯眸的终是比忧郁的多。
庙内,云尘在临讲结束后向圣姑求了条吊坠给楚樽行,出来时天已压得半黑。楚樽行坐在花坛旁,手里捡了根树枝戳泥土打发时间,庙沿倒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他大半张脸,朦胧地看不清神情。
“阿行。”
云尘莫名心下一动,一路小跑过去,将手里的圆环吊坠放在他手心上:“给你的,愿你一生平安,无灾无难。”
吊坠上面清晰地雕着一个“行”字,整个坠子只有两指那么宽,楚樽行握在手里却觉得异常沉重。
“喜欢吗?”云尘拍了拍花坛上的灰,挨着他坐下。
“喜欢。”楚樽行不自觉地将手里的吊坠握紧了些,抬头望着云尘笑了笑,“多谢殿下,殿下也要一生平安,无灾无难。”
“喜欢就好。”
云尘也回给他一个笑容,抢过他手里的树枝,将他原先戳出来的泥洞填了回去。
寺庙的钟声和来往群众的交谈声游荡在耳边,云尘偏头看了看望着吊坠出神的楚樽行,只觉得这样的气氛特别安心,嘈杂得让人舒适。
往后几日,两人闲来无事便踩着众多眼线到处转悠,打听打听一些隐匿于口口相传中的消息。等将这里的小道趣闻摸了个大概,鸿远将军的人也到了南水。
萧锦含从窗户翻至屋内,俯身行礼:“属下萧锦含,见过四殿下。”
“不必多礼。”云尘抬手让他起来。
萧锦含犹豫了一下,侧身望向楚樽行,他常年任职宫外,对宫中事务并不了解,有些摸不准需行什么礼。
楚樽行心下了然,微微欠身道:“见过萧大人。”
萧锦含位居副官,楚樽行此举并无不妥,但看在云尘眼里还是有些不悦。
萧锦含左右看了两人几眼,喉结上下动了动,心里直觉这场面不大对,连忙挥手让人起来。
云尘来信时说过南水暗中有人盯着他们,故萧锦含也不好光明正大带人入城,只能便衣打散了随意找地方落脚,详细交代完来此的人数和如何取得联系后他便告辞离去。
等萧锦含衣摆消失在窗沿,没了行迹后,楚樽行才问道:“殿下有何计划?”
云尘心里那股无名火燃得快,灭得也快,见他开口问了,也就如实告知。
“你可还记得先前小二说过的,翠儿曾卖艺的地方?”云尘道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烟雨楼?”
“正是。”
云尘点了点头,他这几日打听消息下来多出了不少疑虑,直觉告诉他应该能在烟雨楼寻出些答案。
第6章 青羽门主
“门主。”来人递上一只木箱,里面银光灿灿的全是些金钱首饰,“这是这次的聘银。”
榻上的女子微睁双眸,锻锦束腰轻纱蔽体,脸上虽是淡妆却依旧难掩娇艳动人,脚腕上绑着两只金红铃铛,缓步走起来叮叮作响,甚是让人移不开眼。
“这次竟是位姑娘?”女子在箱子里翻了翻,顿时来了兴趣,“双鸾可知她为何而求啊?”
“负心汉。”
“哦?”女子拿起一只步摇,左右看了看后松手让其重新落回箱内,悠然道,“那便杀了吧,东西拿去还给人家姑娘,让她好生活着,莫要再为了男人烦心。”
双鸾应了声,随后拿出两卷宣纸摊在桌上,“这是第二回 了,门主可要接?”
女子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宣纸上赫然刻画着云尘跟楚樽行两人的面容。
“不接,我们区区江门小道,不需参与官场之事。”
“是。”
她从袖中抽出一根香放到炉子上将其缓缓引燃,探出窗沿往下望了望骚动的人群,眼底泛起些意味不明的笑。
烟雨楼现下好不热闹,比起常年混迹在楼里的那些肥头大脸的男人,楼里多出的两幅俊俏面孔霎时吸引了一众楼客的目光。姑娘们挥着手绢涌上前,嘴里连连招呼着。
云尘挑个了较为显眼的位置坐下,伸手朝后摆了摆,老鸨便从楼后扭着身子走来。
来回打量了二人片刻,随即嘴角咧开,一脸殷勤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这烟雨楼,看些有些面生啊。”
云尘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接过晃悠在面前的一块帕子搓了搓,引得旁边姑娘声声掩面娇笑。
“早就听闻烟雨楼乃极乐之地,在下也不兜圈子了,妈妈可否拉您这的头牌姑娘出来见上一见啊?”
他有意无意地颠了颠钱袋,露出里头金光一角,银两相互碰撞霎时间当当作响。
老鸨摆摆手让周边姑娘先去迎客,自己面上则顿时笑开了花:“哎呦喂,公子当真好眼光啊,不瞒你说,我这的头牌,就她那榻上的小手段,人人都留恋得很呐。”
“抢她牌子的人每日可是争都争不过来,公子来的不巧,今日的牌子也没了剩余。”老鸨顿了顿,凑下身压低声音道,“不过若公子诚心想见一见,倒也不是没法。”
云尘会意,他将手里钱袋塞至老鸨手中,拱手道:“这等诚意可够?”
老鸨拉开钱袋一看,瞳孔蓦然瞪大,笑得见牙不见眼:“够够够,我这便带二位公子上去。”
“二位随我来。”老鸨将二人一路带至三楼正中间一处厢房外,挤挤眼睛道:“缘君姑娘就在屋内,二位公子自行进去便可。”
“多谢。”
随着悬挂在门外风铃的一声响动,屋里浓烈的香料味顷刻间随着半开的木门浸满口鼻。楚樽行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心知这香料可动了不少手脚。
软塌上一位姑娘摘下面纱,双手叠在侧腹,娇笑着上前行礼:“小女子邵缘君,见过二位公子。”
“邵姑娘便是这里的头牌?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啊。”云尘笑了笑,自顾自地拉着楚樽行坐下。
邵缘君绕至旁边替二人倒了茶,指尖不动声色地蹭过楚樽行的手背,掩嘴笑道:“一次来了两位倒是头一回见,公子是要分个先后,还是一起来呢?”
说罢她便轻扯开衣袖,云尘及时开扇止住她的手,安闲道:“不欺瞒姑娘,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一事,并无其他目的。”
“新鲜啊,来这烟雨楼不图些乐子,竟是来打听消息的。”邵缘君半坐在桌上,右腿轻踩上云尘腿边的软垫,“不过小女子向来只擅长床笫之欢,其他事便真一无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