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11章

楚樽行就在这间连张床都没有的柴房里,静静等着这些伤口一点点长好,在背上留下道道狰狞的疤。

在旁人都能大抵糊口过日子的年纪,他却早已舍弃生死观念,视其如无波之静湖。左右他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能多活一日便全当是老天可怜施舍他的。

这些天在南水的日子已经足够怀念了,他不怕死,只是多少觉得有些遗憾,有些舍不得。

云尘即使在昏睡中也会本能地朝他在的方向挪动,楚樽行望着他的眼神变得逐渐柔和。他极尽眷恋地将人搂进怀里,右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摩挲了良久。

最终他吻了吻云尘的黑发,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将他完完整整地刻进脑子里后,才释然般地闭上双眼。

“殿下,你要活着。”

第16章 重见天日

云尘做了好长一场梦,梦里他刚举行完及冠之礼。

“公公。”云尘一路小喘着跑回凌渊殿,刚好撞见在门外扫雪的六福公公,“公公见着阿行了吗?”

六福公公瞅见他,面上的笑容还未待展开便顿时成了惊慌,他跺着脚迎上去:“哎呦我的殿下啊,您怎么这个时辰跑回来了?大礼可都结束了?”

“公公莫慌,定是结束了才回来的。”云尘笑道,“父皇跟大人们还有国事要谈,所以大礼便进行得快了些。”

六福公公听罢这才松了口气,他躬身答道:“老奴也未曾看见楚侍卫,想来应是在偏房里吧。”

“都是我的侍卫了,不好好待在凌渊殿里老回那地方做什么。”云尘不满地抱怨一声,随后抬脚一路往偏房寻去。

偏房内住着的都是些宫女太监,一见有主子来便叽叽喳喳地迎上前行礼问安。

先前云尘将楚樽行调来自己殿内的时候就见过他的住房,这阵凭着印象沿路拐至一间房外,楚樽行果然正靠在床沿边休息。

闻见门外有动静,他警觉地睁开双眼。

在看清云尘后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便下了床俯身行礼。

云尘快走两步扶住他的手臂,问道:“可是吵着你休息了?”

“怎么会。”楚樽行关上门,皱眉道,“殿下这阵不是应该在及冠大礼上吗,若有事找属下大可随意派个下人来,何苦亲自跑来这地方一趟。”

云尘拉着他坐下,一一回复道:“大礼结束了,确有事找你,不过不想派下人过来,我想自己来。”

“殿下有何事?”楚樽行倒了杯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后才递给云尘。

云尘从袖里掏出一顶白金发冠放到桌上,笑道:“阿行跟我同年,所以今日也是你的及冠之日。我老早就派人到宫外找老师傅做了顶发冠,就等着今日给你呢。”

云尘将发冠交到他手上,眼里闪着亮光,语气颇为期待道:“喜不喜欢?”

云尘比楚樽行小了四个月,按理说两人及冠不该在同一天,但他却私心地想在自己大礼同日将发冠赠出去。

楚樽行双手捧着发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扬唇笑了笑,真心道:“喜欢,多谢殿下。”

偏房透不进明亮,可即便如此,这发冠也依旧在掌心闪着熠熠光辉。

云尘掐住他的脸,又上手打圈揉挤了好一会儿才满足道:“喜欢就好!”

楚樽行望着他眼底含笑,心里只觉着被一阵暖流填得满满当当的。

“对了。”云尘突然道,“你以后不要住这了,跟我回寝殿去,凌渊殿还有好几处配房尚未住人。”

见楚樽行面色有些犹豫,云尘知晓他心里那“于理不合”四个字又开始作祟了。若是有法子,他当真想将这四个字从他脑子里处理个干净。

“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不跟我待在一起才是不合规矩。”云尘道,“再者说了,这偏房离我寝殿太过远,我要有事找你也很是不便。”

云尘上前捂住楚樽行的嘴,勾唇道:“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楚樽行眼底染上几分好笑,扯开他的手道:“都依殿下便是。”

云尘见他松口,忙拉过他的衣袖就要往外走,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那阿行现在便先随我回去,东西我即刻让人帮你送过来。”

“好。”

云尘原先计划次日要带楚樽行出宫逛逛,也算是庆祝自己终于将人弄回了自己殿内,可未曾想到第二日竟是怎么找也找不见人。

他在殿内扣下好多奴才询问,可他们仿佛都在一夜间失忆了般压根不记得楚樽行这个人。

云尘心下慌乱地找到六福公公,张口就急道:“公公,你可见着阿行了?”

“阿行?”六福公公忖量了半晌,不解道,“宫里何时有了这号人物?老奴从未听过啊。”

云尘大脑一片轰然,却仍是不死心地拉上六福公公的手追问道:“公公再仔细想想,阿行自幼便来了宫内,公公也疼他得紧,怎会不认得他?”

六福公公见他急得语无伦次也有些紧张,可他思来想去却是当真未曾听过宫内有云尘要找之人:“殿下莫急,险是前两日殿下染了风寒,这阵脑子还不甚清楚,殿下还是回寝殿再歇会吧。”

云尘愣了愣,脱力地垂手摇了摇头,六神无主地沿着一条条宫道慢慢走着,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退去红光后,他才不经意在一座假山后面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楚樽行半靠在假山上,整个人一动不动。云尘有些踉跄地扑上去,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撑过一时半刻,面上便顿时僵住。

云尘不敢相信地反复轻声叫他,可楚樽行的身体仍是冰凉一片,早就没了生机。

“阿行€€€€!”

云尘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伸手握紧身边人。可没等他一口气缓缓松出,掌下如方才梦境般熟悉的触感霎时将他如五雷轰顶般定在原地。

他颤抖地翻起身,借着透过缝隙稀疏照进来的微光去摸楚樽行的脸。

掌下皮肤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他只觉得比这身后的山壁还要冷上几分。

楚樽行侧躺在他身旁,一如往常般沉默着。云尘抖着手想将他抱起来,触手却只摸到了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肌肤。

他轻颤着缩了缩手,随后将大氅拉过来一点点裹在楚樽行身上,有些胆怯地俯身去探他的鼻息。

几缕卷着寒意的气流落在指尖,楚樽行的气息微弱至极,需得他屏气凝神等上好一会儿才能等到他下一次呼吸。

直到确认怀里的人还活着,他才抱起楚樽行,将脸埋在他肩颈旁不再动弹,夹杂着各种情绪蔓延而上的潮流将他转瞬间吞没殆尽。

云尘半拖半抱地将楚樽行挪至洞口前侧,继而把人死死搂在怀里试图用体温捂热他。

他埋下头,像怕扰了他睡梦一般小声道:“我可还记着坍塌时你凶我了,你欠了一次罚,可不准跑了。”

与此同时,相较于洞内的沉寂,洞外逐渐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隔着层层阻隔的石壁都能传出动静,想必是来了不少人。

“四殿下€€€€四殿下€€€€”外头,萧锦含带着数十人心急如焚地围在山体前扯着嗓子高喊。

这两日他一直蹲守在廖府附近,荒山位置过于偏僻,坍塌时县内人并未听见太大的响动,只传来过一声轻震,也无人当回事。

廖秋这头没动静,萧锦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跑去找云尘。还是昨夜天色刚暗时收到萧谓浊的来信,说云尘这边一直未给他回消息。他心下一紧,连夜带人将整个南水县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见二人,这才发觉出了事。

脑子里回想起先前同云尘提过的那座后山,便马不停蹄地赶紧带人寻了过来。

洞内无日月,熬了这么些天云尘早就使不上什么力气。他仔细分辨了嗓音,确定外头声音是自己人后,即刻捡了块石头用力砸向身后石壁,拼尽全力扬声应道:“萧锦含!里面!”

云尘声音愈来愈小地喊了好几遍后,萧锦含才惊声朝后叫人道:“都过来,在这里!”

云尘缓缓松了口气,捧起楚樽行的脸,用怀带着些许庆幸的颤音道:“他们来了,你再等等。”

“等我们回去了换我给你煮面可好?”云尘扶着他的脑袋轻轻放回自己颈侧,“你上次煮的面属实太过寡淡,往后还是我来的好。”

楚樽行毫无反应,云尘也不觉着气馁,继续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阿行。”云尘闲扯了许久,最终还是收了声,哑着嗓子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一贯不会真的对你生气,所以我说了这么些话也不见你理我?”

“不理便不理吧。”云尘侧头在他耳垂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都记账上,日后一并罚了。”

他又将人往怀里送了些,却突然觉着侧腰处不知被什么东西顶得生疼。

他凭感觉地伸手胡乱抓寻一通,随即从衣袖里拽出一块凉物。洞里光线暗淡,他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只大概能感觉到像是一枚玉佩。

他眼下顾不得旁的,只是随手往怀里一揣,便继续贴在楚樽行脸旁陪着他慢慢说话。

洞外搬运石块的声音越来越近,山体再次小规模地落下些松散碎石。云尘将楚樽行按在怀里护着,眼睛只直直盯着面前逐渐泛出亮光的开口。

“殿下!”

随着“哗啦”一声闷响,顷刻间袭来的光亮刺得云尘眼睛一阵灼痛。

“先带他出去!快找医师!”洞口打开后,云尘奋力大吼一声,将楚樽行推出去后眼前便骤然发黑,浑身脱力地向后倒去。

萧锦含面上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出洞外:“四殿下!”

第17章 心有余悸

客栈内,小二着急忙慌,不断地往房内送着热水。老医师来回踱步在楚樽行床前,又是把脉又是叹气。

“老先生,他如何了?”萧锦含见他这样,心下也有些拿不准,紧张地站在一旁小心试探道。

老医师噤声了片刻,随即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小子,是真命大啊。”

他方才按上楚樽行手腕时,险些没探出他的脉象。前后施了有数十根银针,又传了不少内力进去,才算勉强将人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多半数伤都深可见骨,腕上那些划痕就更不必说了。”老医师摇感慨了两声,“我方才第一眼见他,险些以为你们让我来救个死人。如此重的伤,半身血都流干了,就这样还能活下来,可不是命大吗。”

萧锦含没做声,心下也是止不住的后怕。

这么些天他就是再愚钝也能隐约察觉出楚樽行跟云尘二人间有些异常,他虽摸不清楚是何处异常,但却能确定他们之间并非仅仅主仆之谊。

“另一个呢?不是说还有一个也需我去看看吗?”老医师起身问道。

“还请老先生随我来。”萧锦含回过神来,领着他往外走。

只是还未等两人踏出房门,门便从外面被猛得推开,云尘看见他们,脱口便道:“阿行呢?”

“公子怎的起来了?”萧锦含急忙迎上去扶住他。

云尘甩开他的手,步伐稍带踉跄地走到楚樽行床前。老医师见他面色发白,浑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一时心下了然,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

“你没什么大事,就是身子虚了些,这几日还得好生补着。”

“老先生,他怎么样了?”

云尘回过身,脚下晃荡了几步。老医师抬掌将他按回椅子上:“原先是有事,好在现下无事了。”

“我方才已经让苑儿去抓药了。”老医师递过一张方子,“得亏他是个习武之人,本就底子就不差,照着这方子喝个七八天便能痊愈个大概。只是这外伤急不得,还需慢慢养着。”

云尘起身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多谢老先生。”

“机缘巧合碰上你们,能救就顺手救了,何须言谢。”老医师摆了摆手,“不过你这下属倒是衷心,若不是他一直放血助你撑着,你怕也等不到这时候。”

“放血?”

云尘瞳孔骤然一紧,连忙翻开楚樽行的手腕,果真在上面看到了一道道狰狞的划痕。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先前他们被困在洞中的时候他虽是昏迷不醒,但也模糊觉着自己口中时不时便会泛起一阵血腥味。

他只当是自己烧糊涂咬破了舌尖,没想到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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