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很轻,若不是云尘为了检查伤势恰好凑在他的嘴边,怕是根本听不到这声询问。
云尘整个人紧绷着,抖着手慢慢将楚樽行揽到自己身侧。臂膀上的身子有些轻颤,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便只能贴上他的唇判断他是否有说话。
楚樽行略带紊乱的呼吸声落在他脸侧,烫得他眼眶通红。
“殿下……”楚樽行顿了一下,轻缓了大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便沉哑了些,没了先前的虚弱,“别担心,虽说此行来后山并无人知晓,但廖秋的人来往后山是萧大人告知我们的,倘若他发现我们不见,自会想到来此地寻人。”
云尘一颗心系在他的伤处,那里还听得进去旁的,只随意低应了几声便想扯了外袍替他包扎。
楚樽行拦住他的手,将他脱了一半的外袍重新拉上去:“洞里不比外边,算着时辰这阵也当入夜了,夜间寒气重,殿下不可乱来。”
“什么叫乱来?”云尘不依,瞪了他一眼,强硬地将外衣脱下来替他包好,“这伤若再不包扎好,这才是真的乱来。”
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缓,后背的钝痛这阵才密密麻麻如附骨之疽般苏醒过来,楚樽行合上眼,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动。
云尘将头埋在他怀里,片刻后,他喃喃吐出一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再问自己。
“疼不疼……”
楚樽行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后怕跟自责,垂眸揉了揉他的后颈,温声道:“不疼,方才我躲着了点,皮外伤罢了。”
“当真?你自小可就从未骗过我……”
“当真。”楚樽行道。
夜间袭来,洞内的温度降得越来越低,身后的石壁正徐徐往外冒着寒气。楚樽行方才陪着云尘说了会儿话便又沉沉昏了过去,云尘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手掌抚上他微凉的侧脸缓缓摩挲着,心下又酸又疼。
他知道他没说实话,山洞坍塌时他死死压在自己身上,又何来躲藏一说。
这么多的重石接连砸下来怎么会仅仅只是皮外伤,他每次开口时声音里强压下去的疼意他也不是没听出来,只是他害怕自己担心,自己便只能顺了他假意不知。
他们此行没有通知任何人,即便萧锦含能发觉不对带人寻来,只怕也得等个三四天。
自己毫发无伤倒无事,可他呢。
云尘将身上衣物脱下来盖到楚樽行身上,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唇角,继而轻轻压上去吮吸了良久才不舍地撤回身子重新抱着他睡下,掌心贴在他胸口往里微微送着内息。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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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救命啊€€€€
第15章 你要活着
次日清晨,楚樽行是被身旁一阵烫意惊醒的。
云尘将脸埋在他颈边,眉头紧皱,脸颊通红一片。
楚樽行心下一慌,撑着身子便要去探他的额头。盖在肩颈的外袍随着他的起身滑落至手旁,楚樽行垂眼望去,眼底顿时染上几分少有的薄怒。
掌下温度烫得吓人,楚樽行赶紧用衣物将人裹紧。石壁内侧被夜间雾气侵蚀上一片微潮,他扯下一块布沾湿了半边后叠成长条盖在云尘额上。
云尘头胀得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楚樽行的背影由模糊逐渐清晰可见,他只穿着一件浅色€€衫半跪在石壁旁,正一点一点谨慎地搬着面前由于坍塌堆叠在一起的石块。
“阿行。”云尘叫他一声。
楚樽行身形顿了顿,却并未回话,手里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虽说只是一个背影,但云尘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现下情绪阴沉不佳。
“阿行?”
云尘摸了摸额上的凉布,心下一时明白了个大概。他又接连唤了好几声后,楚樽行才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石块转过身来。
“殿下躺好些,身上温热还未散去。”楚樽行将他取下的凉布沾了点水汽重新盖回去。
云尘注视着他的动作,低声询问道:“可是生气了?”
楚樽行将他外衣拢紧了些,垂下眼皮淡声道:“属下不敢。”
“阿行!”
云尘双手掰住他的脸,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你昨日昏过去后身子抖成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若不如此,万一你熬不过去该当如何?”
“熬不过便熬不过了。”楚樽行到此刻都还心有余悸,“殿下何等尊贵之人,断断不该为了我一个卑贱€€€€”
“你说什么!”云尘拔高音量,怒斥一声截断了他的未尽之言,望向他的眼底多出了几分恼意。
楚樽行被他吼得微愣在原地,莫了也觉着自己有些失言,低了头不再出声。
卑贱二字,云尘自小便不少从旁人嘴里听起过。
宫内但凡有人以“卑贱”二字形容楚樽行,都会被他安一个冲撞皇子的罪名,要么罚跪掌嘴,要么拖出去杖责引以为戒。
就连他母妃,他都会抛下礼节回驳两声以示不满。
可若这话出自楚樽行自己口中,他却是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我问你方才说什么。”云尘直视着他。
楚樽行缄默了半晌,终是缓缓答道:“我说……殿下不该为了我冒险。”
“为何?”云尘问道。
楚樽行张了张嘴,喉咙却如同被异物堵死了般,良久发不出一个字。
云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不住脑袋闷痛轻咳了几声。
楚樽行顿时抬起头扶住他的肩,手背探上他的鬓角,皱眉道:“还有些发热,殿下再睡会儿。”
“不睡。”云尘拍开他的手,“你不说清楚了,我便跟你一直这么耗着。左右眼睛长在我身上,我若不肯闭,你还能强迫我不成?”
狭窄的空间一时只剩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楚樽行垂下手,闭了闭眼睛,声若蚊蝇般道:“不值当。”
“值不值当还不需你来告诉我。”云尘扣住他的下巴施力抬起,目光透进他眼底抓出了他隐藏在深处的自轻自贱。
他沉声警示道:“这便是最后一回,倘若再让我听到这话一次€€€€”
“阿行可要想清楚后果。”
云尘原先是想放些狠话,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拐了个弯。
他将脑子搜刮空了都想不出一句能对他说出口的狠话,自小便将面前这人塞进了心底,又如何舍得罚他。
见楚樽行不说话,双瞳虽是看向自己却并未聚焦,云尘将盖在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他,随即又忍不住往他头上轻拍了一掌:“你听见没?”
楚樽行低低“嗯”了一声,反常的没有百般推辞,反而是干净利落地将外袍穿好,随后劝道:“殿下还发着热,再歇会儿吧。”
云尘点了点头,他刚才跟他说话完全是强撑着精神,这阵确也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说不上具体是哪不舒服,但就是浑身无力,周身还时不时地便要隐隐作痛折腾一番。
本就体力不济,再加上楚樽行又时轻时重地在他虎口不停揉搓。最终还是抵不过席卷而来的倦意,眼皮缓缓垂落,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楚樽行又哄了他一阵,等他睡得安慰些后才转身继续将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石块一点点搬开。
洞里空气略显稀薄,无食无水又寒气袭人。扛个几日倒还好,可若是日子一久,只怕必定凶多吉少。
山体是从前逐一塌落下来的,崩塌时他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扑向云尘将他护住。他们被掩埋的地方在山体靠后部位,即便萧锦含能带人找过来,只怕挖到他们这里也需好几日。
他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从里慢慢往外面开路,兴许还能节约一点施救的时间。
云尘安稳睡了没半个时辰便感到燥热难耐,手脚并用地想将裹在身上的衣物尽数掀出去。
楚樽行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余光瞥见他微微开裂的双唇,想都没想就在地上找了块薄片往腕上一划,一滴一滴地给他灌着血。直灌到自己眼前有些发黑才不得不收了手,随意撕了块布缠上。
云尘这一睡便是两日,额上的高温迟迟不肯退去。期间他只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嘴里还不断喃喃着楚樽行的名字,说他不开窍,骂他是傻子。
楚樽行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抑制不住的煎熬。
他这几日照旧每隔两个时辰便给云尘灌一次血,换一次额上的凉布。
石块堆叠的情况尚未可知,楚樽行害怕强行撬动会引来二次坍塌,便只能观察着松动方向挑着位置慢慢挪动。有些地方石块压得太过紧实,他只能用手一点点小心地将其扣出来。
没多一会儿,十根手指就已是血迹斑斑。
山洞环境到底不适合养病,云尘挨过发热后便迎来了冷得刺骨的奇寒,他缩在楚樽行怀里不可控地哆嗦,身上衣物被他扯得越来越紧却还是抵不过体内阵阵逼人的凉意。
楚樽行将身上最后一件€€衫脱下,虽然早已变得破破烂烂,但现下没别的办法,只能将其卷成长段围在云尘颈上,多少保暖些。
接连两日的不断放血跟过劳受冻,他的状态也好不到那去。
但他在赌,他赌萧锦含明日必能带人找来将云尘救出去。
原先狭小的空间现下已被他挖出了三倍宽的富余,他侧身躺在云尘旁边,手里毫无顾忌地将人拥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他眼下神志极其混乱,云尘明明只在他面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可他却没法再看清他的脸。
楚樽行不断上下开合着眼皮试图驱赶面前的迷茫,他勉力撑起半边身子,探索着俯身贴上云尘的唇,继而又有些意犹未尽地撬开他的牙关轻轻勾了勾他的舌尖。
是温热的。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楚樽行缓缓退开身子,有些留恋地望着面前昏睡不醒的人。
他从不在意生死,在他眼里他的命不值钱,只是个聊胜于无的负担罢了,无论是谁,摊上了他都会在背后被人嚼舌根。
他爹跟他娘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在生下他之后他娘就被大夫人有意无意地推进池子里淹死了。连场葬礼、一块墓碑都不曾有过,更无人知晓她的名字。
楚樽行也不知道,他只记得将军府的接生婆曾经提过一嘴。他母亲是个花楼女子,除了容貌好看些,再无半分优点。
短短二十几年的岁月,除了楚樽行,她什么都未曾留下。
一场悄无声息的轮回便足矣形容她的一生。
当今天下,就连庶出的子女都会被人瞧不起,更不必说他一个登不上台面的野种。
整座将军府从始至终都没将他看做一个人,充其量当他是个能做活儿、能替罪、能撒气又不要银子的畜生罢了。
将军府并无庶出,只有一个嫡长子€€€€楚暮岑。
在他之后,大夫人想尽了法子也始终怀不上下一个。她心眼子小,妒心又重,楚老将军的一众小妾没几个能安稳活着的,更别提替老爷延续香火了。
她们这些从大夫人身上受下的气,眺望整个府邸,便也只能将其出在楚樽行身上。
故此,他自小便将什么阴狠责罚都尝试了个遍。
犹记得有一回,他不小心将给大夫人端去的一盅参汤洒了些在地上。本不是件大事,但大夫人却顿时庞然大怒,让他将地上的参汤舔食干净后又命人将他吊在后院树上抽打了整整两日。
后来婢女将他放下来时,也只是丢了块馒头便不再多管。
他一个人顶着满身的伤一言不发,仅靠着麻木的双手爬回了柴房,还是老管家于心不忍偷偷扔了瓶上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