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19章

儿时云尘要将楚樽行调来内殿当贴身侍卫时她便不甚情愿,本想着区区一个侍卫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却不知云尘是出于何种原因竟越发偏爱他,于他几乎不像个下人去对待,甚至多次因为他顶撞自己。

楚樽行的来历明,却也不明。

她只知他是楚老将军的弃子,被送进宫里做事,却不知道楚樽行背后是否只忠于云尘一个主子。

现下正值储位之争,明里手段暗里害,人性揣量不得。云尘对此人用心,实乃大忌。

第30章 出手教训

“母妃多虑了。”云尘淡淡道,“若连他都不能信,那儿臣身边想来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漓妃听他这话轻嗤一声:“你脚下这是皇宫,你又如何能保证他定会忠心于你?”

“宫里的人情冷暖你未曾涉及,可母妃却是一路都这么走来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眼眸中缠绕的感情复杂,似是怀念,似是落寞,又似决绝。

这宫里太大却也太小,容得下佳丽数千,却容不下真情之人。

乃至如今听到云尘嘴里的“信”字,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能。”不待云尘开口,楚樽行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温沉却饱含坚定,“还请娘娘放心,属下此生定不会背叛殿下。”

“此生?你如何能保证?”漓妃垂眸扫了他一眼,随手将云尘桌上那还沾满黑墨的砚台扔进碳炉内。

碳炉里冒着青烟滚滚,碳芯夹杂着火光来回轻晃,吞噬之处只留下片片余烬。

“若当真如你所言只忠于尘儿一个主子,那你便替你主子将这砚台捡回来可好?”

“属下遵命。”

楚樽行神色不动地站起身,毫不思索地便要将手伸入碳炉内。指尖刚接触碳壁,衣带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拉着往外一拽。

云尘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力气之大竟让楚樽行脚下都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怎么,尘儿不敢让他一试吗?”漓妃眉头微拧,出声问道。

云尘藏于袖口的双手紧了紧,脸色很是难看。

他确是不敢,只因他太过了解楚樽行了。

只要与自己有关,别说是在碳炉里拿个砚台出来,便是要了他的命,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出去。

“并非不敢,只是眼下不妥。”云尘看了看漓妃的神色,脑中一顿,转言道,“先前在荒山洞中,他为了救儿臣,割腕放了半身的血。现下眼见伤口刚结了痂,母妃就算要试,也等他腕上伤好了我再将他带来给您一试如何?”

“如若让他带着伤去取了这砚台,日后此事传出去,怕是更加无人肯忠心于儿臣了。”

漓妃闻言垂眸,视线下落在楚樽行腕上的白布,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扬声唤了个宫女进来:“去取些水把这碳炉浇灭,将殿下的砚台取出来。”

宫女低着头领命称是。

云尘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还未等这口气松完,漓妃又道:“砚台虽是免了,可若犯了错不罚却也不合礼数,以后又如何能让底下的人听话。”

“来人。”她抬了抬眼皮,敛眉道,“将这奴才关入柴房好生反省几日,不许任何人探视。”

“母妃!”云尘猛地抬起头,伸手拦下将欲带人的太监,“您这又是做什么?”

“尘儿不舍得整管自己的下人,那母妃便替你管了。”漓妃言语间略带警告,“此番只是小惩大诫,尘儿若还是觉着罚重了,休怪母妃不留情面。”

话音刚落,她便挥手让人将楚樽行带下去,临走前还朝宫外吩咐道:“殿下此行伤身不少,这几日便待在殿内安心休养着,除却陛下召见,不得外出!”

漓妃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身份地位皆居人上,端起架子的威严不容置疑。殿内太监在她与云尘二人间斟酌片刻,终是硬着头皮将人带了出去。

六福公公送完药材,刚到殿门外便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连忙给漓妃行了礼,加快几步走回殿内。

云尘自漓妃走后便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右手紧紧扣着门栏,神色捉摸不定。

六福公公看在眼里,心下虽是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轻声劝道:“殿下莫站着了,赶了一晚上的路怕是累坏了,先歇会儿吧。”

“娘娘这几日忧心殿下心切,成天魂不守舍的,可到底也不是心狠之人啊。”六福公公拉了拉云尘,见他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况且娘娘只是罚了楚侍卫几日禁闭,并未责怪旁的,殿下切莫太过担心。”

“公公不懂。”

云尘极轻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是怨漓妃心狠,只是怨自己人微言轻,无法将身边人护个周全。

太监将楚樽行带去的柴房在临近莲花池的承安堂内,寒冬腊月池子里只有几片浮萍飘荡着,这位置不算偏僻,但却鲜少有人愿意靠近。

究其原因,这承安堂原先也是供宫内妃嫔居住的地方,且因为环境风景都称得上绝佳,一般都是妃位以上的娘娘才能住在此处。

顺帝也甚是偏爱这里的景色,隔三差五的都想着来此处看上一看,歇上几个时辰。

可好景不长,自从多年前一位妃子溺毙于此处后,这承安堂便像是中了诅咒一般,往后住进来的嫔妃,无一例外皆是不幸身亡。

宫内一时流言四起,久而久之这里便被人冠上了“不详”的名号,再无嫔妃愿意居住。后来索性就改成了柴房,存放些宫里废弃的小玩意儿。

“就这了,快些进去吧。”领路太监推了楚樽行一把,盖着口鼻不掩嫌弃道,“摊上你就准没好事,自己受罚还得连累的我们也要来这鬼地方走一趟。”

“若不是周公公吩咐下来,谁愿意带你过来,染上一身晦气。”领路太监抱怨了一声,发泄似的施力将门甩上。

长久未有人打扫的柴房早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被关门的这阵风掀了个大半,凌乱在四周。

楚樽行被呛得轻咳了几声,他扬手拍散面前的灰,随意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着出神。

呆坐了片刻,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还是先前在扶台寺时云尘替他求来的那枚。

他无声笑了笑,将吊坠按在手指间摩挲了阵,犹豫了半晌还是将其取了下来,包上两块帕子重新塞回怀里收好。

手上动作刚停,门外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讥讽。

楚樽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来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第31章 幼年熟人

来人一袭太监打扮,眉眼英挺身段修长,声音也不似旁人一般尖细。若不是这一身穿着,看着倒真像是个正常男子。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各自提着几只蓄满水的木桶。

周轩容掸了掸落在外袍上的灰尘,满是嫌弃地踏进屋内,绕着他周围走了几圈,随后摇了摇头高叹一声:“这不是我们楚侍卫吗?还真是许久未见了,怎的每次见面你都如此狼狈啊?”

楚樽行对他这般明里暗里的挑衅向来视若无睹,可他又太清楚面前这人纠缠不休的性子,只得随意应付了两句。

“我原先以为楚侍卫攀上了高枝就能活得舒服些,可如今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啊。”周轩容动了动脖子,俯下身感慨道,“怎么,你家主子护不住你吗,为何还是被关在这狗都不愿意来的鬼地方了?”

“我说呢,宫里人都说四殿下没福气瞎了眼,千挑万选的竟还是挑了个你回去。”周轩容甩甩袖子,将手往里头一揣,“这阵一看,可不就是瞎了眼吗,何时见过因下人犯错还连累着主子一道禁了足。”

“狗都不愿来的地方周公公不也来了吗?公公虽说是在漓妃娘娘手下做事,可到底跟我一样也只是个奴才。”楚樽行神色自若地对上他的目光,冷声提醒道,“四殿下也算公公半个主子,嘴巴还是放尊重些的好。”

“我呸!”周轩容蛮横地抽出手掌扬到半空,僵了片刻又硬生生地将其收了回来,“少拿我跟你相提并论,即便你我都是奴才,我也永远高你一等!”

这话腔调不屑,可却隐约显露出些委屈之意,虽说仅有一瞬便被他重新遮掩,但楚樽行还是将其收入眼底。

他淡淡开了口:“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别跟我提以前!”周轩容横眉瞪目高声道,“我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你造成的!”

“我从未让你进过宫。”楚樽行摇了摇头,“我由不得自己,可你却并非别无选择。”

周轩容别开视线,躲去眼底的微红。

他原先只是个孤儿,生下来还未待看清爹娘一面便被抛弃河边。丁点大的孩子哪里懂什么谋生之道,只得依葫芦画瓢地跟着街边乞丐沿路讨些吃食勉强度日。

后来机缘巧合下被楚老将军见到了,便带回府里当了个杂役下人。

在府里初见楚樽行那时,见他正跪在地上搓洗衣物,周轩容以为他也是个下人,估摸着与自己年纪相仿,便想搭伙结个伴,往后在这府里也好有人说说话。

后来从旁人那得知他颇为不堪的身世后,对他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又多了几分惋惜。

孩童时的周轩容单纯得可爱又不谙世事,在这座处处都不容差错的将军府,靠着楚樽行的帮衬才没惹出什么事端。

他愿以为这样的日子便称得上福分,不愁吃不愁穿,身旁还有个人搭话解闷,虽从未被人看起过,但好在能有一席容身之地,不至于再四处漂泊游荡,不知方向。

可人总是不知足的,年岁渐长带来的奢望远远不是他现下生活能够填补的。刚巧这阵楚樽行被楚老将军送进了宫,周轩容也不甘一辈子只在将军府当个杂役,他也想进宫任职,也想享受旁人都能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可皇宫又如何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满怀着一颗憧憬的心踏入那堵高墙,最后却阴差阳错地被割去命根子着了一身太监服饰。

而与此同时,在他从净身房忍着下半身剧痛和盘旋在四周止不住的绝望苏醒时,耳边的第一道声响,竟是楚樽行被云尘带回凌渊殿当了贴身侍卫的喜讯。

这些不愿被提及的往事再次浮现脑中,周轩容眼底的赤红显而易见,他咬着牙,双手不受控制地微颤。

柴房内一时间寂默得有些渗人。

他合上眼长呼了口气,仰起头自嘲般笑了笑:“不重要了,得失本就一体,况且我现在好的不得了,至少比你好了太多。”

宫中无人知晓两人的纠葛往事,身后的小太监见两人个个话里有话,摸不着头脑试探地喊了声师父。

周轩容这时也缓过神来,他扬扬手让人将木桶放上前,扯了块布往里头一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楚侍卫趁这段时间将这柴房好生收拾干净,说不定娘娘看见了,还能少关你几日。”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脚下刚抬了半步,迎面而来的寒风却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身形愣了愣,随后若无其事地出了柴房,没多半晌便抱着一床薄被回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见师父要走,小太监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卷粗绳,犹豫着将周轩容拦下:“师父,漓妃娘娘命您看好他,若是让他跑了,师父您可得担责任呐。”

另一个太监见状也帮腔说道:“他毕竟也是个侍卫,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师父您就这样将他留在此处,怕是不妥啊。”

周轩容听两人在旁絮絮聒聒的听得直心烦,他不耐烦地出言打断二人,紧了紧眉似是不解:“是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

两个小太监顿时噤若寒蝉,将手里的粗绳塞回怀里,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利落地抬掌接连往自己脸上扇去。

嘴里还连连认错:“自然是师父说了算,徒儿多嘴,多谢师父教诲!”

周轩容见状从鼻腔轻哼一声,甩脸踏出了房门。

楚樽行望着他刻意昂然挺立的背影,将地上散成一片的被子捡起,心下有些触动,更多的则是无尽叹息。

--------------------

小北小贴士:咱周大公公可是个好人!

第32章 相互试探

皇城的冬季多显肃静,雪化成烟雾袅袅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平白多了种仙山琼阁的感觉,虚缓又略带孤寂,似是遗世独立的灵境,却又沾了满面的人间烟火。

凌渊殿外大门紧闭,只三三两两地伫立着几个守卫。碎雪零零散散地落在他们身上,冻得双手有些发红。

六福公公从御膳房端了些吃食进殿,眼瞅着云尘只是不停翻阅手里的文书,连早上的素粥都还摆在台面上一口未动。

他摇了摇头,大着胆子上前将其手里的纸笔抽出来放到一旁:“殿下,晚些过了戌时,娘娘给的期限便到了。楚侍卫先前还特意让老奴叮嘱您好生歇息呢,眼下手头在忙也多少吃点东西,免得他担心啊。”

“公公去见他了?”云尘闻声抬头,眼底有些吃惊。他知晓漓妃的办事手段,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既说了不准任何人探视,便绝不可能给予通融。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