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20章

“楚侍卫也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不仅您忧心他,老奴自然。”六福公公看出他的疑问,眯起眼笑了笑,边说还边将云尘桌上的杂物收拾了,只留下几碟热菜,“老奴进宫有数十载了,别的不敢说,一些薄面儿还是攒了点的。”

云尘眼角弯了弯,见状总算安心不少,莫了又佯装责怪道:“公公也不早些跟我说。”

“都是老奴的错,殿下息怒。”六福公公笑着讨饶两声,挽起袖子替他布了几道菜,“殿下快些用膳吧,上午陛下还派人过来说要见您呢,殿下可得记着时辰,莫要忘了。”

云尘嘴里塞了块蒸羊,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好。

六福公公见他自己吃着了,便走去后殿将他待会要穿的衣物整理出来。

云尘平日里的穿着,倒真应了他这名字,素雅出尘。大多时候都以白色为主调,蓝色相搭衬,身上也不喜多加配饰,扳指佩玉,点到即可。

虽说面圣需着华服,但六福公公深知他的喜好,故也只挑了件偏重色的广袖长衫搁在一旁。

顺帝的寝殿名永福殿,意如其名,享万年福分。殿内漆金雕龙,两旁几盏油灯通明,檀香气味沉郁却不熏人,燃尽的烟气随风动止于空中消散。

云尘踏入殿内,拍了拍袖口,俯身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尘儿不必多礼。”顺帝靠坐在榻旁,抬手示意他起来,“南水县的事你信里都与朕说过了,朕今日叫你过来,一来是得知你母妃将你禁足殿内,想趁此机会让你出来透透气。这二来嘛,朕还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父皇请讲。”云尘道。

“昨日朝堂上,朕以举荐不利为由,停了江胜平一年的俸禄好让他长长记性。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县自然也不可一日无主。”

“这廖秋一死,南水县县令之位便也算空了下来。”顺帝盘了盘手里的念珠,将其来回旋了几转,“尘儿此行在南水待了也临近两月,那依你之见,这新的县令,该选何人顶上为好?”

云尘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他心下清楚,顺帝这一举动,明面上是想向他要个推举之人,可这暗地里却是想趁机试探一番他在朝堂之上有无后援支撑。

比起像江胜平跟云肃这种众人皆知的交际网,掌权者更需留心的是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毫无瓜葛,但实则背后却接连命脉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地底纽带。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自古帝王便百般疑心,对亲生儿子自然也不例外。

云尘上前两步,将话在脑中过了一轮,顺理成章道:“儿臣对朝堂之事见解不深,可地方官关系百姓,儿臣怕是担不起此等重任。父皇不妨将此事交于左相处理,江大人与萧大人同朝为官,职位相当,如此一人举荐一个也能显得父皇对两位大人并无偏爱,也好让两位大人心下平衡,尽心尽忠为大顺效力。”

“尘儿说的在理,那便依你!”顺帝大笑着拍了两下手,扬头让旁边的太监搬上一个圆木软凳放在云尘身后,“坐,尘儿派人送回来的银票朕看过了,正好填了这些日子国库亏空,你做得很好。”

“是儿臣应尽之责。”

“此番你立了大功,可想向朕讨要些奖赏?”顺帝问道。

云尘起身欠了欠身,漾起一张笑颜,卖了个乖道:“儿臣现下并无想要之物,却也不想白白错过了这机会,父皇可否容儿臣先行欠着?”

顺帝面上愣了愣,云尘这般稚气之态他只在他儿时见过,这阵久违的模样重现于眼前,他心里头一时发软,出声派人端来了纸笔,抬腕落笔间便写了张字据。

他将其递给云尘,面色平和,难得的少了些帝王一贯的威严跟压迫:“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朕亲笔打下的字据,尘儿日后若有想要之物,尽管向朕开口。”

“多谢父皇成全。”云尘含笑点点头。

两人在殿内谈了不下两个时辰,从前朝论到当下,从国事论到家事。最后顺帝忽而感慨了一句,自己像云尘那般大时,早早便有了侧妃,可他却至今没个像样的皇子妃,兴致上头间甚至想即刻派人给他安排女子进宫挑选。

云尘见状赶忙三两句岔开话题,寻了个理由出了永福殿。

他看了看天色,这阵离戌时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于是脚下一转,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行至承安堂外,趁门外太监看守不备,轻脚从侧门跑了进去。

承安堂名声不好,云尘先前基本没来过这,对内部也并不熟悉,摸不清柴房的具体位置,又不好出声喊人,便只能一间一间地看。

楚樽行一早便察觉有人进来,在云尘刚靠近不久后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怕他被人发现,赶忙推门寻他。还不待云尘回过神来,自己便被他拉着手腕带进了屋内。

“殿下。”

房门伴着“吱呀”一声清响缓缓合起。

云尘被他拉靠在胸前,存了几日的满腔话语还未及脱口,便忽而觉得脸颊上的触感不同往日。

他抬头看了眼楚樽行,轻蹙起眉,手上施力掐住他的脸,出声质问道:“我给你的坠子呢?”

第33章 胆子大了

“收起来了。”楚樽行松开他的手,从怀中取出被他包成一团的帕子,轻声道,“柴房里不干净,怕弄脏了,想着出去再戴上。”

云尘看着他从那包得严严实实的帕子里小心仔细地将吊坠取出,眼底笑意愈发明显。

他伸手接过吊坠,转而将其重新挂回楚樽行脖子上:“这可是玉,脏了擦擦就行了,可不准再取下来了。”

楚樽行点头应了声,将被子堆放在一起充当软垫,拉着他坐下:“殿下怎的这时过来了?也不怕被人看到,若让漓妃娘娘知道了又得罚你。”

“母妃何时真的罚过我,都是吓唬的。”云尘往他身上看了一圈,确认没何处不妥后才微微点了点头,仰靠在他身侧,“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到母妃给的期限了,我在这陪你。”

楚樽行托着他的脑袋往上抬了抬,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对了,还有一事。”云尘眸光一动,用手肘撞了撞他,撑起身子说道,“昨日母妃找了我一趟,说是在得知我们被萧锦含救出来后便传了封信来南水询问,结果却等了好些天也不见我回信,我怕母妃多心,便说是我事情太多忘记了。”

说道此处,他话音顿了顿:“可我若没记错,在南水那阵,从宫里送来的信件,我只收到了父皇的回信,并未见到旁人的。”

“陛下用的信鸽应该是特定的几只。”楚樽行也坐起了身,思忖片刻后出言道,“可漓妃娘娘久居深宫想来不曾拥有自己的信鸽,用来传信的必定是由宫内专人统一训练的同一批鸽子。”

“阿行这是何意?”云尘皱眉道。

“鸽子能用来传信,都需得经过高达几年的训练筛选,且保证传信时期正处壮年。”楚樽行道,“一但夹带上信件,除非有人从中作梗,否则它们必定是会将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的。”

云尘闻言立马警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拦截宫内消息?”

“我只是猜测,并未证实。”楚樽行点了点头,“殿下改日可以抽时间去问问娘娘,当日放出去的信鸽是否回来了,此事也不排除是信鸽半路出了意外,殿下可私下调查,切莫声张让人知道。”

“嗯。”云尘眼皮动了动,声音微沉,“若只是出了意外倒还好说,就怕当真有人怀了胆子,敢在宫内做手脚。”

“若此事当真,那殿下万事都需得小心。”楚樽行敛眉,重色道,“现下在宫内动手脚的,只可能为了一个目的。”

“储位。”云尘冷哼一声,“除了此事,宫内想来并无其他利诱了。”

“殿下知道便好。”楚樽行道。

“来这寻你之前,父皇也找了我一趟。”云尘道,“父皇问我南水县的新县令可有中意的人选。”

“……此事殿下还是切莫插手的好。”楚樽行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陛下恐怕意不在此。”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将此事推给了左相。”

楚樽行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云尘又闭眼出神了一会儿,随后偏头看了看窗外,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楚樽行拉起来一同出了房门。

门外看守的太监闻声而来,见到云尘个个相视失色,足足呆愣了好一阵时间才想起来,相互提醒着上前行礼。

这四殿下是何时进来的?

云尘见他们这般失笑出声:“怎么,一个个的见了我为何跟见了鬼一样难看?”

“殿、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不敢……”众太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干笑着大眼瞪小眼,心里直叫苦。

这阵便是见到鬼都比见到云尘来得好,若是让人知道他们看管不利,怕又少不了挨一顿罚。

云尘摆了摆手免去礼,也知晓他们脑中的顾虑,于是说道:“我来此地无人得知,今日你们便当我没见过我,我也当没见过你们如何?”

“哎!哎!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太监们接连躬身赔笑,云尘则是绕过他们带着楚樽行往承安堂大门走去,临了了才朝后扬扬手示意他们退下。

两人赶着日落回了凌渊殿,还未进门便闻到了从殿内传来的阵阵浓香。

六福公公将最后一锅燕窝端上来,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都没寻着空位放下,最后只能将其暂且搁置在一旁空余的椅子上。

听见殿门推开的声响,他回头一望,见到是两人后眯起眼睛笑了笑:“老奴算着时间殿下也该回来了,便吩咐人做了晚膳送来,这不正好赶上了。”

他说完便乐呵呵地替两人布好碗筷退出殿内,顺手掩上了门。

云尘午间吃了不少,这阵也没甚食欲,只不停往楚樽行碗里添菜,撑着头看他吃。他平日里便喜欢如此,只觉着亲眼盯着他吃东西心里便有种说没来由的踏实。

楚樽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欲开口说话,外头六福公公却又折返回来,叩了叩门。

“殿下。”他推门进来,将手里一只小瓷瓶递上前,“老奴刚出去便遇到何太医托人送来的,说是殿下吩咐要的。”

“哦,是我拜托何太医的。”

云尘将瓷瓶接了过来,他放心不下楚樽行身上从南水带回来的伤,便托小夏子去找何明哲要了些伤药过来。

他将瓷瓶放在腿上,耐心等着面前之人不再动筷后,便叫人将饭菜撤了下去。随后盘坐在床上,熟练地拍了拍床头让人坐过来:“别回配房了,睡这就好。”

楚樽行看了眼窗外天色,昏暗渐渐压下,逼迫着整片皇宫陷入沉寂。可尽管如此,宫道上却依旧还有不少人和轿子来回晃动,举着莹莹火光与之对抗。

在南水那段时日着实将他胆子养大了不少,他虽也不愿回偏房,可到底这是皇宫。

规矩森严,与南水云泥之别。

“殿下,我回房自己来吧。”

“不准。”云尘一早便知他会这么说,也清楚他在想什么,斩钉截铁地回了他,“快些过来,凌渊殿外守卫众多,无论何人来都需通报。”

楚樽行目光在窗外与殿内徘徊了良久,最终还是由着私心走了过去。

人刚挨到床面,云尘便将他往里头一带,手上干净利落地脱了他的衣物,怕他会冷又抽空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碳,扯过被子把人包了起来。

“上药。”

第34章 嚣张跋扈

他将被子掀开一个角,从瓶里取了块药膏慢慢揉上去。楚樽行身上的伤基本都在背部,除了以前那些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鞭痕,其他都好得差不多了,正往外冒出些粉嫩的新肉。

云尘仔细地将各处淤青处都覆上软膏后,才把人推到内侧,宽了外衣躺在他身旁:“明日带你出宫转转可好?”

“好。”楚樽行挨着墙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大半边的位置,将他往里面带了点,“殿下怎的突然想出宫了?”

“三皇兄跟谓浊应该还在回城路上,我待在宫里也无事。”云尘笑道,“先前回来那阵,在城门外听他们说近来有个叫卖集会,想去看看。”

楚樽行点了点头,这集会他也有所耳闻,都是些爱好收藏的民间行家主持的,义卖一些古玩字画或罕见新鲜的小物件。且这种义卖集会向来出价不低,故而时常参与的也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买些精致稀有的宝贝回去,也能哄个开心。

皇城的街景跟旁的镇县相比,到底还是富丽堂皇得多。

两人起了个五更却赶了个晚集,本是有意想来看看城里早些时候人烟稀疏的朦胧样,却没料到天才刚刚擦白,这街上便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楚樽行也鲜少有机会来皇城,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府里怕他出去给人看见会丢了楚老将军的脸面,便不允许他出府。后来到皇宫,又得拘着各项规矩不得擅自离宫。

他长这么大,来皇城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云尘拎着几包酥饼绕开人群往回走,今早出宫的时候他刻意没让御膳房备早膳,就是想跟楚樽行出来试试这民间的吃食。

见他对周边事物都甚感兴趣,便干脆让他等在原地到处看看,自己则挤过熙攘叫卖的商贩去买了些吃的回来。

“快试试,热乎的。”云尘几步跑回他身边将手里的食袋递过去,见他方才一直望着身前卖鱼的小摊,便掏了些碎银出来,“想要吗?”

“我要鱼做什么。”楚樽行摇摇头,将云尘跑乱的衣带理了理,“慢些跑,这里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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