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22章

云尘伸手接过木盒,有些疑惑宫里何人跟他会有联系,于是问道:“宫里姓周的公公到处都是,你要找的又是谁?”

“周轩容。”楚暮岑将目光往楚樽行身上引了引,“他认识。”

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说是我爹给的便是,不必提我。”

云尘狐疑地回头望了眼楚樽行,楚樽行则是点了点头。

楚暮岑交代完后便进了房,几人只能听到里头响起大夫人的声音,正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

经此一闹,楼里顿时安静得连伙房里的水流声都清晰可见。食客们哪里见过今日这阵仗,脸上神色各异,单单是一个王祁便开了眼了,谁想到这后头又来了个不怕死的姑娘跟楚将军。

再看方才楚暮岑对云尘跟楚樽行二人的态度,想来这两人身份也不一般。

用顿膳的功夫见了好几个大人物,众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差将自己塞到地缝里去,唯恐受到牵连。

掌柜的也被这一出吓了个楞,见二人还站着不动,连忙回过神来疏散了围观群众,弯腰上前恭敬请人:“二位公子消消气,快些进房里歇着吧。今日之事扰了二位的雅兴,这顿饭便全当我给公子赔罪了,还请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他将两人请回屋内,随即脚下不停地下楼吩咐伙房手里动作快些,莫要耽误了点。

云尘扬开衣摆坐在床上,等楚樽行手里的门刚合拢,他便张口问道:“他以前在府里可有欺负你?”

“没有。”楚樽行如实摇了摇头,对上云尘明显不相信的神情,只好又解释道,“当真没有,楚将军身担重任,自幼便四处随军磨炼,并无多少时日待在府里。”

云尘注视了他良久,倘若楚樽行脱口而出的否认是习惯使然,那他来回重复好几遍的,应该就是真的没有。

“还杵那做什么,我可没让你罚站。”云尘懒洋洋地托着下巴,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过来。”

等人坐到自己对面,他回想起方才楚暮岑话里提到的周公公,便将手里的木盒放到桌上,问道:“你为何会跟周轩容认识?”

他听到这名字时脑子里并无半点印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母妃身边新晋了个太监好像就叫周轩容。

“还在将军府时认识的。”

楚樽行对云尘向来不会隐瞒这些,他若想知道,自己便说。更何况他与周轩容相识没几年就被送进了宫,二人之间的往事不多,三言两语便能说个彻底。

云尘听罢后扬了扬眉,心里只道既是楚樽行认识的人,往后回宫便多照料着些。

“将军府对下人倒是用心,周轩容进宫这么久了,老将军心里也还一直惦记着。”云尘伸手搭上那只木盒,随口感慨了声。

“楚老将军可不管这些,将军府的下人都是大夫人在管着的。”楚樽行摇了摇头,将云尘的手腕托起,把那木盒朝他那边转了半圈,外壳上赫然印着楚暮岑军营的标记,“这些东西,想来是出自楚将军之意。”

云尘先前没注意到这枚渡了金边的三叶柳印记,这阵仔细一看,倒还真是。

刚想询问他们二人间有何交集,门外小二却在此时叩了叩门环,招呼了八九个伙计将他们方才点的吃食送了上来。大大小小的精致碗碟摆了整整两张桌子都没放下,店里眼下也没有空余的座椅,小二正寻思着让人去外头借一些回来,门外却又进来了个女子。

正是方才跟王祁吵架的人。

“用我屋内的吧。”那女子往后招了招手,随仆便从隔壁房内挪了几张小桌过来,恰好将剩余的碗碟尽数容纳。

见小二将东西摆放好后,女子当即挥手示意他们出去,随后自然而然地拿了筷子坐到桌前,俨然一副老熟人的做派。

“刚刚多谢公子相助了,过来道声谢。”女子从身后掏出几坛子酒,自顾自地满上一杯,“我将我那份菜也让人端了过来,公子不介意我跟你们蹭个桌吃饭吧。”

“自然不介意。”云尘瞧见她这不着调的做派笑了笑,客气道,“只是姑娘,桌可以乱蹭,但这功劳可不能乱安。说来惭愧,我们方才只是出门看了场热闹,何来相助一说。”

“此言差矣。”女子学了一嘴他的腔调,“谁说相助就定要出来帮忙的?公子跟我站在一路,不给那痞小子让位便也算是相助了。”

云尘第一次听闻还有这种道理,失笑道:“听说那公子的爹可是当朝尚书大人,怎的姑娘还敢忤逆他,不怕他改日来寻你的晦气?”

“就算他有这心也得看他敢不敢。”女子提到他便觉着浑身晦气,翻了个白眼道,“亏得他爹还是个礼部尚书,连自家小崽子都管不好,好好的贵公子硬是养成了地痞流氓,这祖上积的德,怕是要断喽。”

“听姑娘的意思,令尊也在朝为官?”云尘揪中她话间的纰漏,出声问道。

“你可别乱说啊!”女子面上一惊,连连摇头道,“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官家子弟,你休要胡言乱语!”

云尘闻言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只是若不是官家子弟,如何能知道王大人是礼部尚书。且听她方才那语气,家里官职想来也不逊色王祁。

“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姑娘若说不是,那便不是了。”云尘转言道,“方才唐突了,姑娘如何称呼?”

“黎秋€€。”她两口灌下一壶酒,抹了抹唇意犹未尽,“你们呢?”

“云尘。”

“楚樽行。”

“姓楚啊?”黎秋€€“哇”了一声,出言打趣道,“见你好像同楚将军认识,你又姓楚,不会也是将军府的人吧。”

“不是。”楚樽行淡声道,“楚姓人多,碰巧罢了。”

“这倒也是。”黎秋€€也后知后觉地莞尔笑笑,“楚公子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这个年纪将军府也确实没有匹配的人选。”

“那你们二位是什么人啊。”桌上摆了三只鸭腿,色泽香味甚是勾引人。黎秋€€随手掰了只过来抱着啃,吃相豪放,嘴角还粘着油光,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我经常来定水楼,怎的从未没见过你们?你们二人生得这般好看,我若是见过,指定不会忘了的。”

“确实第一次来,家中事务繁忙,鲜少有机会出门。”云尘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引得自己也食欲大开,便往碗里挑了只鸡腿,顺手也给楚樽行放了一只。

光吃东西倒显得有些无趣,云尘随意开了个头,两人便顺势将家长里短聊了个遍。

楚樽行心知他家殿下的目的绝不止在闲聊,索性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往云尘见底的碗里添几筷子新菜。

果不其然,云尘话里有话地带了几句,不出二刻,便轻而易举将黎秋€€的身世套了个干干净净。

第37章 终成遗憾

面前女子容貌较好,脸上只用胭脂水粉略加修饰,弯眸薄唇,明媚而不娇,清雅而不俗。她眉眼间稍带英气,行为举止也浑然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云尘趁着吃菜的空隙忍不住心里感慨道,能将一姑娘养成这番脾性也属实令人佩服。

黎秋€€本就性子开放善与人交,再加上云尘句句有回应,两人一来一往的竟也不曾断开话匣子。

将杯里最后一口烧酒喝干,黎秋€€痛快地抹了抹唇周,眼神在云尘跟楚樽行之间来回端量着,犹豫了下终是抵不住好奇道:“你们二人可是挚友?”

她方才就见二人行为举止很是奇怪,分明各自手里都有筷子,为何总是要对方夹菜到自己碗里?

“不是。”云尘微微勾唇,歪着头顿了顿,言语间有些意味不明,“要比挚友再高些。”

“再高些还能是什么?”黎秋€€眨了眨眼睛,想不出个名堂。

云尘没回他,只是随口说道:“姑娘以后会知道的。”

黎秋€€不满这声答复,她说话一贯直来直往,见不得这些兜圈打转的含糊说辞。刚想继续询问,窗外却在此时一片锣鼓升天,她赶紧将未尽之言吞了回去,探出身子直往外头张望。

楚樽行偏身看了看天色便猜到应该是集会开始了,于是朝云尘说道:“想来到点了,公子可要现在过去?”

云尘点着头起了身。

“你们去哪?”黎秋€€闻见声响,回头拦下正欲往外走的两人,“我也去。”

云尘解释道:“今日城中有个义卖集会,姑娘要一道吗?”

“是这个啊,我还当你们要去哪呢。”黎秋€€眼底的欣喜转瞬即逝,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稀罕地方呢,白高兴一场,“这个集会本姑娘都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回回都是那些东西,无聊得很,我才不想去。”

云尘见她有些泄气,便笑着问道:“那姑娘可有觉着不无聊的地方?”

“自然有。”黎秋€€坐在地上,将腿伸直了左右晃晃,“我想进宫瞧瞧!我爹那个老顽固一直不同意,我长这么大也就隔着大老远偷偷看过一次。”

“宫里可没什么好的。”云尘半真不假地哄骗道,“就怕姑娘去过一次便不愿再去了。”

“你又没去过你如何知道?”黎秋€€驳了他一句。

云尘摇着头笑了笑,也没在多说什么,跟她辞了行后便随着街上的人流混进了集会。

因着集会是由一茶楼掌柜的主持,地点也便顺理成章地定在了茶楼。云尘嫌楼下拥挤吵嚷闹得慌,便带着楚樽行上了二楼,挑了个视野开阔且还算清净的地儿落了座。

掌柜的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见人到得差不多了才吩咐下人关了大门,从里屋端出来一众物件摆在身旁。他手里拿着鼓棒敲了又敲,直敲到在场众人皆噤声安静下来后才拍了拍掌,逐一出言介绍手中的宝贝。

云尘二人坐的地方离台子有些距离,掌柜的声音又淹没在人群的嘈杂涡里听不太清,只能看见每一样摆放在台面上的物件皆没挺过一时半刻便被人收入囊中。

或是有用,或是无用,或是真心看上,亦或是买个面子。

这集会跟云尘原先设想地差了不止一大截,却正好应了黎秋€€嘴里的“无聊”二字。他怏怏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带着楚樽行绕过屋顶翻出去,却在听到掌柜的介绍下一件物品时停了步子。

“此剑名为白雾剑,是由江湖中一位隐世高人所打造……”

云尘回头望去一眼,就见那原先空荡的台面上骤然多了一把长剑。他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索性便坐回了原位继续等下文。

“相传那位高人曾有个倾心多年的女子,他与那女子年少结缘,但由于她是官家人的掌上明珠,而他自己当年只是一介草莽,碍于两人身份差距悬殊,他不愿因自己的私欲耽误了那女子,便一直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只默默守在她身旁。”

云尘食指沿着茶杯口滑过一圈,听到这话时不知为何莫名地便想往楚樽行那边看去一眼。

楚樽行双手撑着栏杆,视线落在那把长剑上久久出神,心底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未曾注意到云尘递来的目光。

掌柜的特意卖了个关子,等吊足了胃口,底下众人忍不住纷纷催促出声,他才紧接着道:“高人原想就这像般一直护着她便够了,可偏偏老天爷却不愿给二人安稳度日。那女子后来家道中落,逃亡路上被人刺杀重伤,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也想见她这心爱之人一面。”

“而那高人实则心下早便生了悔意,他想将他这份情意告知女子,却最终只草堆里寻到了她的尸身,她手里还抓着本欲送给高人的半截玉佩。”掌柜的歇了口气,继续道,“后来那高人便将这半截玉佩铸入剑中,从此隐于山间,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日子里。这剑名白雾,便是那女子的姓名。”

掌柜的话音落地,场下随即被一阵哀戚笼罩,等浓重的浪潮退却后才断断续续地传出唏嘘长叹。

见现场情绪被引了起来,掌柜的瞅准时机及时扬锤喊价。众人皆为这剑后的故事心底动容,因此喊出来的价多少也带些冲动,竟是翻了先前的好几十倍不止。

云尘原先也想将这剑要了,毕竟他当时停下脚步正是因为这剑与楚樽行惯用的武器一样,都是长剑,想要了送他。

可现下听完这背后的过往,他又不想要了,觉着寓意不好。

高人与那女子的前尘旧事终是以悲剧收了场,而他却不愿如此。

义卖的高潮在白雾剑价定后便走了下坡路,掌柜的见众人兴致缺缺,索性直接结束了义卖。左右光白雾剑成交下来的银子,都够他逍遥自在好一段时日了。

月上梢头清风徐徐,二人趁此出了茶楼,刚好赶上夜市,这阵才是皇城最过热闹的时辰。

街上人流三五成群,围成小圈站在手艺人身旁欢呼捧场。姑娘小姐们手里勾着扇子,挽上小臂游逛在糕点铺旁贪些零嘴。小孩儿们则结伴而行在街上欢呼肆意,做爹娘的只能一边向被撞到之人赔罪,一边加紧步伐试图追上自家小崽子。

民间亦不乏身怀绝技之人,喷火耍剑的、顶杆吞刀的、吹糖人讨笑的……看得云尘频频驻足惊叹,方才在茶楼里那点神伤早便荡然无存了。

楚樽行手里提着云尘方才兴起买的花灯,站在他对面的糖人摊前替他买糖人。耳边纷杂的声响此时融汇在空气中形同虚设,他眼底只荡漾着平和笑意,里面印上了荧荧光火跟云尘时不时回头望他的明媚笑颜。

毕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但也正由于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因此不远处的一家医馆前,那道严肃沉重的身影便显得极为突兀。

楚樽行站着的方向刚好能侧面对上那道身影,他皱了皱眉,只大致看得出像是个女子,似乎还有些面熟。

女子站在门外等了片刻,门里随后便出来一位老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分量的包裹,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会儿,才朝那女子勾了勾手。

楚樽行越看越觉得这女子很像宫里的什么人,刚想过去辨认一番,就见那女子不知往怀里塞了些什么,弓身弯着腰匆匆脱离了视线,转瞬间便没了身影。

“看什么呢?怎么不过来?”云尘见他楞在原地出神,穿过人群含笑将他拉到身前,“还在宫里便总听谓浊说皇城外头如何如何热闹,此番亲身感受过来,还真是不想回去了。”

“阿行以后时常陪我出来逛逛可好?”

不知是因周围氛围太过温煦,还是云尘的询问正是他心之所盼,楚樽行也有些动情,他弯了弯眼角,温声道:“好。”

云尘上手捏住了他的脸颊左右扯了扯,楚樽行则将手里的糖人递过去,上面画了个端端正正的“福”字。

宫里有门禁,他们不便留宿在外,只好挤过喝彩的人堆慢慢往前走着,心底的欢愉言益于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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