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的去了这么久?”
“在找卖饼的铺子。”云尘解释道,顺手取了块酥饼塞进他嘴里,“街上问了好些人,十之八九都说这家的酥饼好吃,我便去买了点回来。”
楚樽行咬了口脆皮,随意问道:“前面拐角巷子里那家?”
“你怎么知道?”云尘有些诧异,他记得楚樽行进宫后几乎没出来过皇城。
楚樽行对上他的视线,刚到嘴边的话随即打了个转,温声笑了笑:“方才听到街上有人提起这家店,想来跟公子说的是同一家,便随口猜了。”
这酥饼外形独特,不同于寻常饼子薄薄一片,而是由大量面糊逐层叠加后,在下入温度适当的油锅里煎炸成型,出来的模样既厚实又圆润。
楚樽行以前见过,还是在将军府的时候了。
那阵他在院子里清洗全府上下的衣物,大夫人则跟友人在屋内赏花骈谈,说道街上新开了一家酥饼铺子,味道很是让人放不下。
楚樽行将一盆盆洗好的衣物端去晾晒时正好经过大夫人门前,大夫人看见他,便随手从袋里拿出一块酥饼往地上一扔。
“你也累了一天了,这个便赏你了。”
巴掌大的酥饼一路撵着灰尘污渍滚到楚樽行脚下,楚樽行面色平淡地抬步绕行,大夫人则坐在主位上跟友人言笑鄙夷。
这本就是他在府里习以为常的日子,这阵也不想提及,只是回想起往事时还是不由地顿了顿。
他一贯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瞒得过旁人,又如何瞒得过云尘。
云尘几乎不费功夫地就从他面上抓出了几分如清水滴入浑墨般,消散极快的异样。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便一把将他手里的食袋扯了回来。
他将食袋分给周边打闹的孩童,拍了拍楚樽行手上的残渣,说道:“再好吃也不过是块饼罢了,还是留些肚子吃别的吧。”
说罢便拉着楚樽行将皇城里大大小小有名的店铺走了个遍,从四手空空到腾不出一根指头,前后也只用了不过两个时辰。
云尘将最后两个包裹塞上马车,微服在外不宜透露身份,便借了萧谓浊的名头,将这几车东西尽数送去了这位将军的私宅。
义卖集会一般时辰都会偏晚些,毕竟一日之中也只有天擦黑了才能放下手头的事,落一身清闲。
云尘算了算时间还早,便打算先去寻一寻这民间的好馆子。
“阿行,前方有处定水楼,你听过没有?”云尘不知从哪摸了把扇子,摆动扇骨轻轻敲着掌心。
“自然听过,殿下不知吗?”楚樽行道,“宫里有几个御厨原先就是定水楼的厨子。”
“还有这等事?”云尘有些意外,顿时来了兴趣,“我在宫里也时常听人说起过,定水楼临江,厨子手艺在皇城馆子里也能排的上号,是个赏景品茗的绝佳地方。若要说唯一的缺点,那便是位置有些难抢,需得提前预定,人满即挂牌谢客,也不知今日能不能给我们捡个空。”
他心里惦记着抢位,干脆拉着楚樽行抄了个近道小跑过去。
也得亏如此,两人到定水楼时刚好还剩了最后一间房。
楼里头人烟阜盛,雀喧鸠聚,稍微离远点儿便听不见身边人所言。伙计手里端着名目繁多的菜肴,甩着肩上的白布不断往返于正堂与后厨之间。眼下正值仲冬,他们额上却都隐隐挂着汗珠。
悬挂在大门的铃铛随推门的动作响了三响,店小二的目光随之聚焦在两人身上,忙擦干净手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吃点什么?”他将两人带上了楼,满上两杯茶水,又将食单递了上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可要小的为您推荐些菜色?”
“不必了。”云尘往食单上大致扫了两眼,摆摆手吩咐道,“将你们这食单上有的东西,每样都上半份来。”
小二闻言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岔了,欠下身又询问了一道。
这食单上少说也有十来页,整个端上来就是七八个大汉都不一定吃得完,更何况只是面前这两个小公子。
见云尘还是点了点头,小二面上咧开了个较为尴尬的笑容,又不好再开口劝说,有些拿不准主意地朝楚樽行递过一个为难的眼神。
楚樽行对云尘这事事大手笔的作风算是见怪不怪了,见状也只是无奈笑笑,冲小二扬了扬手:“就照着办吧。”
小二见两人都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将屋内打点一番后快步下了楼。
“公子为何要了这么多?”楚樽行瞥见他见底的茶杯,重新替他续上大半。
“那食单上的图样画得诱人,属实挑不过来,索性都点上试试。”云尘朝窗外看了眼,“至于剩下的,方才在街上不是还瞅见了许多乞讨的人吗,分给他们便是,也算是桩善事。”
楼里人手虽多,但奈何名声在外,食客也不少,这菜自然就上得慢了些。云尘撑着脑袋,无所事事地晃着腿,一边等小二上菜一边学着楚樽行的模样发呆。
过了有整整两炷香的功夫才总算是将小二盼了上来,只是没想到这等来的不是佳肴美馔,而是道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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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小剧场:
小楚:殿下为何买什么都要买这么多?
殿下:比较有钱
第35章 少年将军
“为何要我们让出这间房,是少给你们银子了还是少了什么旁的?”云尘不悦问道。
“公子息怒,事出有因啊,是王公子突然说要包了这定水楼,小的也做不了主。”小二愁苦着脸摊了摊手,言语间还劝告道,“这王公子的父亲乃朝廷尚书大人,咱们老百姓可惹不起。我们也是奉了掌柜的命,公子切莫为难小的啊。”
云尘晃了晃茶杯,并无起身的意图,他缓缓问道:“尚书大人之子就能不顾先来后到了吗?”
“这……”小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赔笑两声。先来后到,礼是这么个礼,可这些虚礼碰上权贵又何来用武之地啊。
原以为朝廷命官的身份能压一压他,却没想到面前这人竟是个不知轻重的主。
正值二人对峙之际,门外一声清脆的谩骂声打破了屋内的僵局。
“凭什么我得给他让位?先来后到懂不懂啊?”女子一掌拍在桌子上,震落了架在瓷碗上的木筷,眉眼不屑地高声喊道,“本姑娘不让,让他自个哪凉快哪呆着去,惯的他!”
云尘闻言哑然失笑,他朝小二耸了耸肩:“看来心生不满的可不止我们一个。”
小二面上也有些赧然,心头暗骂不知今日出门冲撞了哪路鬼神,怎的麻烦事全让他给遇上了。家里大堂上供着的那尊佛,看来得寻个机会好生拜拜了。
门外吵嚷声愈演愈烈,楚樽行跟云尘耳力都是极好,自然听清了其中除了那位女子的声音外还多了道不甚讲理的男声。
云尘眼底顿时涌上些看戏的意味,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索性便跟楚樽行出了房门离近了看。
人刚踏出门栏,他视线就被不远处一个棕衣胖子引了去,那胖子此时正环胸同面前的姑娘吵得不可开交。满是横肉的脸上尽显鄙夷,毫不掩饰眼底的得意高傲。他身上的衣料均是讲究货,周身配饰挂的也都是些上等贵气的玩意儿。
一身皆是极品,只是若仅仅为了张扬显摆这么胡乱往身上混加一通,看上去多少有些杂乱,实在登不上台面。
反倒透露出一股华贵纷奢的俗气。
云尘有些可笑地摇了摇头,侧身向一道跟出来的小二问了嘴:“那位便是你说的尚书大人之子?”
小二闻言点了点头,悄声道:“那位便是王祁,王公子。”
“阿行觉得他看起来如何?”云尘伸手朝楚樽行面前搓了记响指。
楚樽行抬眼过去,上下打量了片刻,直言道:“不如何,看着有些像傻子。”
云尘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扬唇敲了敲他的头,将他又往前拉了几步。
王祁嘴皮子笨,眼下显然是被气恼了,话头上说不过便欲扬起手对着面前的女子就是一耳光。谁曾想那女子也并非文弱小姐,反而有些功夫在身上。她蹲身一躲,脚下使了些小动作两下将王祁绊倒在地。
王祁腹部撞上门框,疼得直蜷缩发颤。他身后的随从瞧见面色猛地一变,赶忙跑上来将人扶起,原先在边上跟着劝架的小二见状也有些尴尬。
堂堂尚书之子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姑娘给了下马威,这脸上哪能挂的住。他挣扎着起身就想将面前一张圆桌掀翻泄愤,却被那姑娘突然上前按住桌角,任他如何使劲圆桌都不带移动分毫。
他顿时撒了手暴跳如雷道:“你这泼妇!”
“我若是泼妇那王公子岂不得担个悍匪的名头。”女子拍了拍掌,轻嗤一声,“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别人怎么样我可管不着,但今日我这屋是断断不会让的,还请王公子好自为之。”
“你可知道我是谁!”王祁红着脖子怒喝一声。
“你是谁与我何干?回家问你娘去啊。”女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将脸皱在一起思忖片刻,忽而砸吧了下嘴,妥协道,“不过你若是肯当众叫我声娘,我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围观众人被这话惹得心里发笑,又不敢当着王祁的面发作,只能个个低着头将整张脸憋得通红。
眼瞅着面前又得起场矛盾,云尘还特意站了个靠前的位置好接着看,却不料身后却及时传来了另一道呵斥。
“都聚在这里闹什么!”
王祁身侧的房门被一道掌风推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年纪二十四五的男子。他身姿挺拔如苍松,五官棱角分明,眼底带着凌厉。虽只着了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遮掩不掉他自身的威严正气。
众人间有认出他的,立马窃窃私语说道:“……楚将军。”
楚暮岑冷着脸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楚樽行身上时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过多停留。
皇城里谁人没听过将军府的丰功伟绩,更何况还是楚老将军这个虽还年少但也实力出众,早早被赐了封号的独子。
小二往云尘跟楚樽行身旁跨了一步,低声介绍道:“公子,这位便是将军府的独子,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楚暮岑面色不善地站在门边,最终将目光定在王祁身上:“王公子是吗?令尊与我有些交情我不好多说什么,但公子出门在外自己脸面不要倒无妨,只是王大人为官勤勉,名声尚好,可别因为你无端蒙了羞才是。”
他这话警告意味甚浓,王祁面上一时间青紫交加,但奈何面对的是楚暮岑,他也只能夹紧尾巴老实听着,心里直道自己倒霉,竟撞上了这尊冷面佛。
他双手握得死紧,只等楚暮岑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仆从仓皇出了定水楼。
解决了这个纨绔,楚暮岑朝云尘微微颔了颔首。云尘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不好声张,便半答不理地抬了抬眼皮算作回应。
一个身在皇宫,一个久经沙场。他并未跟楚暮岑有过多接触,只是出于私心地对将军府的人没什么好感。
楚暮岑身后的门被人开了条小逢,有个下人打扮的男子出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大夫人的声音便顺着这道空隙传入几人耳中:“小岑,外头还没处理好吗?”
“无事了。”楚暮岑偏头应了声,合上门走到楚樽行面前,淡声说道,“快些走,别让母亲看见你。”
第36章 不拘小节
先前在将军府时,楚暮岑虽说没像旁人一样处处针对楚樽行,但他对这个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并无任何好感,在府里自然也不会出声帮他,素来只是事不关己一般冷眼围观着。
可他越是长大,越是觉得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何其无辜。
对于他的出生,他是唯一一个没做错任何事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将所有错尽数受下来的人。
他与楚樽行之间全无半点弟兄亲情,但同样的也没有敌意,最多只有对他稍感唏嘘罢了。
方才那句话,他本意只是不想楚樽行与大夫人遇上,他知晓自己母亲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免得二人之间又是一顿不愉快。可他常年出征在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自己的下属跟各地的武夫,脱口而出的语气都带些命令意味,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他虽无恶意,可这话听在云尘耳朵里却变了味,只剩下讥讽与轻视。
云尘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不解问道:“怎么?这定水楼是楚将军开的吗?你让走便走?”
掌柜的听着响动赶来,闻言顿时瞪大眼睛,步子也是一愣,要劝不劝地抬了抬手。
大顺脚下的每一寸疆土都掺杂着楚家人的鲜血,光是将军府几代人立下的赫赫战功,这皇城里谁不是毕恭毕敬的,何时敢用如此态度对其说话。
楚暮岑皱了皱眉,他近几年一直守在边疆,前几日才回了皇城。因着武将的身份,他向来出入的只有朝堂,鲜少踏足后宫,在此之前也只与这位四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为何他对自己却有如此大的敌意。
他想不透其中原因,也无心多考虑,便极简地颔了首说道:“多虑了,我并无此意,你们随意即可。”
言尽于此,他便转身欲离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脚下一顿。
“等一下。”他出声喊住云尘,回房里拎了一只木盒出来,“还想麻烦公子帮我把这个交给宫里的周公公。”
周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