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樽行蹙了蹙眉,小心翼翼掰开云尘的手,低声哄道:“殿下等等,要不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他说着取出身上最后一支火折子,又从袖口撕下一小块布料,借其生火引燃半块残桩,随后便靠坐在云尘身侧,将衣带重新塞回他手里闭目养神。
来岛上这几日夜夜如此,周围陌生未知,自然不能无人守夜。
长剑倾置在肘边,他合眼歇上片刻便得醒来查看一番。好在习武之人贯用内力调息,虽说休息不足,却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云尘身上的余热反复难消,楚樽行每隔半个时辰便给他换一次额上的凉布。忙活一整夜下来,总算是稳住了不少。
他们所在的山洞是个凹凸状,昨夜洞口太冷,楚樽行便抱着云尘挪到了里侧。眼下一块凸出来的巨石遮挡了半边视线,只能隐隐顺着弧度看清洞外倒印在石板的碎影斑驳。
晨光熹微,雨过后的林子比起往常多了几分活气。
云尘揉了揉眼睛,意识还未清醒手上便先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摸去,不料一时捞了个空。
“殿下醒了?”
没等他面色不悦地起身寻人,楚樽行就相当自觉地将一只手伸到他掌下让他握了握,另一只手顺势递了半碗清水过来。
说是碗,实则只是块能兜住水的瓷片罢了。里面非但没有一点污迹,反倒是几处地方还掉了层色,显然是被人仔细清理过。
云尘接过水,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眉间微挑,有些诧异地问道:“温的?”
第61章 身世乍显
楚樽行蹲在他面前点了点头:“殿下昨夜刚退热,喝些温的好。”
云尘视线落在他身后刚熄灭的火堆上,里面多了不少干柴,上头还支了个小架子,温着半碗水。
水是热的,瓷片却并不烫手,想也知道是他等温度降下后一直用内力暖着的。
云尘心下发软,朝面前那人招了招手:“过来。”
楚樽行闻言,放下手中刚擦拭干净的果子靠过去,探了探他的鬓角:“怎么了?”
云尘摇头不语,将瓷片里剩下的水喂到他嘴边,盯着他尽数喝下后才收了手,莫了还觉着既可怜又好笑。
他堂堂一个大顺四皇子,竟也落了个一碗水需两人分的境地。
“殿下?”见他只低笑不应声,楚樽行拿不准又问了道。
“无事。”
云尘摆摆手,拿过他放在一旁的果子咬下一块,入口偏酸,余韵却是甘甜。咽下几个大致果了腹,刚欲出言询问何时去岸边看看,头将抬了一半,人便被他骤然施力往里扯了几步。
楚樽行目光警觉,欺身将云尘压在石壁间,拦下他还未脱口的询问,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有人。”
云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收了声,周遭顿时寂静一片。他凝息片刻,这阵才察觉到洞口徘徊着两道极轻的脚步声,进退不一,来者似也正在犹豫。
楚樽行握住剑柄,微微亮出利刃,凝目注视着洞外的一举一动。
石壁上浮现出两抹黑影,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其中男子试探地往洞中扔了块石子,等了良久没见反应,他厉声问道:“何人在里面?”
云尘与楚樽行对视一眼,皆默契地不予回应。
洞外声音带上几分森冷再度响起:“别想瞒我!岛上有没有人来过我一看便知。奉劝你们最好是自行出来,否则到时动起手来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楚樽行听罢顿了顿,还在掂量之际,却见云尘当即将袖中的燕尾镖扔在地上,斜跨一步淡笑拱手道:“在下遭了海难才无意上岛,空无一物被困在此处数日,还想请问少侠这里究竟是何地?”
他望着面前持鞭戒备的男子,摊开双手晃了晃示意并无武器。
方才听二人的声调不像落难之人,反倒更像是对岛中熟悉得很,前后一揣度便只剩一种可能。
他们正是霜寒岛的人。
楚樽行跟着云尘一道探出头,不动声色地抢先几步挡在他身前,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二人的模样。
男子肤色偏黑,个头也不高,其貌不扬却让人过目难忘,说穿了便是长得十分磕碜。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他身旁那名女子,面容小巧朱唇皓齿,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有些不好言说。
男子定眼打量了二人片刻,手中短鞭在空中抽了个响,略带威胁地伸向眼前:“你们是何人?来这做€€€€”
“阿哥,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女子扬声打断他未尽之言,轻抚着怀中的一只棕毛狐狸,撒娇似的粘在他肩上娇笑,“我看着他们也不像坏人。”
“你看谁像坏人?”男子不吃这套,白了她一眼,“生得好看的都不像坏人?”
女子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随后自顾自地指向身旁黑着脸的男子:“他是我阿哥,叫戎沉,我叫戎凝香,你们二位呢?怎么无端端往这南海来啊?”
“你实在不然将家门一便报了得了。”
戎沉掸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见二人似乎当真无敌意,便也将短鞭收回袖中,抱过她怀中的狐狸,靠在一旁缓慢顺着它软杂的绒毛。
云尘见状也勾唇笑了笑,上前几步将他们上岛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通:“姑娘可是霜寒岛的人?”
戎凝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话虽是对云尘说的,可目光却时不时在楚樽行面上迁延。忽而她眼底一亮,连忙回身喊道:“阿哥!”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戎沉不耐烦地呛了一句。
“阿哥你快看啊,他怎的有些像婉娘!”
此话一出,戎沉手上霎时一滞。他猛地抬头迎上楚樽行颇为不解的目光,恍惚间仿佛当真寻到了几分记忆中女子的影象。
可怔愣了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道:“世上相像的人无千无万,婉娘已经失踪好些年了,莫要再提了。”
戎凝香眼底的光亮随着话音转瞬即逝,她低低叹了口气:“是啊,婉娘已经好久没回来了,都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也不知她可还安好,便是来封信也成啊……”
她后头还小声说了句什么,隐在风中听不大清。
眼看着二人个个垂着头郁郁不乐,云尘手指在肘臂上轻叩,偏头看了眼身旁依旧神色自若的人。
他向来不愿让旁人多诟病楚樽行略为不堪的身世,因此也总是能避则避,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以至于现在才想起,他似乎从未跟自己讲起过他娘。
只是偶尔从宫里闲言碎语听过几回,是个尽态极妍的花楼女子。
他按下心中对此事的好奇,若无其事地将话题重新引了回去:“姑娘方才还未回答我,你们可是霜寒岛的人?”
戎凝香也是个单纯性子,不懂弯弯绕绕,闻声直言不讳道:“是啊,你们脚下这座岛实则也是霜寒岛之前废弃下来的,空着也是空着,阿爷便让人在此处种些常见的草药。”
常见的草药?
楚樽行往洞口看了眼,回想起前几日岛中四处密布的怪异,如何都跟“常见”二字搭不上边,没忍住问了句:“为何林子里只见草药却不见旁的东西?”
戎凝香黑眸微瞪,摇了摇腕上系满铃铛的银镯,掩唇好笑道:“霜寒岛的人擅蛊毒,所谓的常见只是于我们而言,你们自然是没见过。”
“林子里的草药大多带着剧毒,即便是摘下来入药也需仔细处理一番,否则只怕病没医好,人转眼便没了。”
“我们来岛上也是为了寻些药材回去,阿哥跟我说洞中有人时我还不相信呢。”戎凝香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从腰包里取出两颗青绿色的药丸递给二人,“药材多了,林中气味难免也带了毒,虽说毒性不强但对身子总归不好。这药丸是阿爷做的,用来解些普通的轻毒可好使了。”
云尘接过药丸,含笑道了声谢。先是自己吃了颗,随后又顺手往楚樽行嘴里喂了一颗。
戎凝香见他举止自然毫不多疑,眨巴着眼睛嬉笑问道:“也不验验毒,不怕我害你啊?”
第62章 外岛等候
“萍水相逢,姑娘害一个生人做什么。”云尘无所谓地笑笑,见她一直望着自己发愣,于是问道,“我脸上可是有何东西?”
戎凝香实在地摇了摇头,垂眸感慨道:“你生得这般好看,家中想必早便三妻四妾堆满院子了吧。”
没等云尘回话,她又将视线落在他颈上闪着明光的玉佩上,不甚介怀地伸手将其勾了出来:“这可是你夫人送你的?”
听闻“夫人”二字,云尘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点着头忍笑道:“正是内子所赠。”
想了想,他又将戎凝香方才的询问驳了回去:“不过姑娘有句话说错了,我院里并无三妻四妾,只在房中放了一人而已。”
“竟还是个痴情种。”戎凝香端详了他半晌,转言问道,“听阿爷说婚配皆需讲究郎才女貌,你既如此,那你夫人生得可好看?”
云尘眉宇轻挑,指向一旁耳根微微泛红的楚樽行,不答反问道:“姑娘觉着他长得如何?”
“婉娘可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我方才都说他有几分像婉娘了,自然是好看的。”
“那便是了。”云尘淡声笑应道,“内子同他不相上下。”
戎沉站在一旁强压着耐性等了他们这么许久,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并未有歇停之意,终是出于叵耐一把将戎凝香扯到身后,朝云尘扬了扬下巴:“如何称呼?”
“云尘。”
“你可认得云济?”
“自然认得,他是我兄长。”
“果真如此。”戎沉拉长声调,“昨日岛上来了两批人,都说是自大顺而来。其中一批刚见到阿爷便求着要借船只出海寻人,寻了整整一日就捞回了几条死鱼。我还当你们早便丢了性命,原来竟是在这里。”
听他这话,想必萧谓浊他们定是安稳上岛了,云尘心下顿时松缓了不少,朝他微微拱手道谢。
戎沉看了看天色,他们出来有一阵了,算着也当回去了,便将怀里的棕毛狐狸丢回戎凝香手中,引着众人从小路穿回岸边。
云尘带着楚樽行跟在身后,闲来无事便逗着狐狸玩。这狐狸倒也温顺,听得懂人话似的配合着他“哼哧”打了几声呼。
“它叫宴喜,是岛主送给阿爷的。”戎凝香笑道,“可惜阿爷不喜欢,正好让我捡了个便宜。”
不喜欢?
云尘回想起他在洞中时无意瞥见过戎沉鞭子上刻着狐狸图腾,下意识地问道:“为何不喜欢?”
戎凝香颠了颠肩上摊开肚皮的狐狸,噗嗤一笑:“阿爷喜欢狐狸,只是不喜欢宴喜罢了。”
前头戎沉停在一处巨石边,伸手在上面来回按了按,随着一声自地而来的巨响,巨石向右侧偏了条小缝,透过缝隙隐约能瞅见不远处飘荡在水面的小船。
他挥手招呼众人跟上,嘴上还不忘继续说道:“岛上凿了个养狐狸的窑子,里头喂着的家伙个个带毒,岛中功夫平平的弟子基本都被它们伤过。本意想用来当个看守,只是这些年岛上没甚事端,阿爷也便没将它们放出来。”
“宴喜原先也养在其中,可后来阿爷发觉它非但体弱无能,还总粘人碍事,忍无可忍才将它扔给凝香照看。”
云尘好笑之余不失惊叹,以狐狸作防属实绝妙。
便是身形再大的狐狸也不过人的三分之一,行动灵敏身带剧毒,几只倒也罢了,但若是成群出动,一般人当真吃不消。
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狐狸的尾毛,就见方才还懒洋洋趴在戎凝香身上的狐狸忽而尖目发亮,四肢一动,转瞬间便跳到了楚樽行怀里蹭了蹭。
云尘看得稀奇,眼底刚染上的笑意却在听见戎凝香紧接而来的一句话后瞬间消散。
“被宴喜喜欢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声调幽幽,云尘莫名生出些不安,皱眉问道:“为何?”
“被宴喜缠上的人大多都命运多舛难得善终。”戎凝香捏着宴喜的耳朵,故作玄虚道。
“莫听她瞎说。”没留意间众人便到了船前,戎沉将锚解开,赶着几人上了船,“仅几次巧合罢了,能算什么数。”
戎凝香被拆了台,嗔怪地瞪了戎沉一眼,后者干脆懒得理她,摇着船桨便朝面前的浓雾驶去。
虽说只是玩闹话,可云尘却还是有些不悦。他缓缓握上楚樽行的手,触及着一股持续不断的热乎劲儿,眉间依是微蹙不减。
楚樽行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神情有异,安抚地回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