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收紧了揽在云尘腰身上的双手,含笑应道:“好,殿下可要记得回来。”
云尘转着脑袋蹭了蹭,贴着楚樽行的侧脸沉默半晌,最终在那还不断轻言叮嘱的双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第82章 书信承情
整整一夜,两人闲言淡语,谁也没舍得先睡。
翌日一道晓光划破天际,清晨的云雾扩散开来,将站在外岛岸边的人影笼罩其中。萧谓浊重重按了按楚樽行的肩,道了句“保重”后,便拉着云济进了船舱。
“路上当心点,要再晚些回去,陛下那边该耽搁了。”楚樽行替云尘将外袍拢紧了些,迎着风面多看了他两眼,“宫里事情多,殿下定要注意着身子。我若不在身边,殿下出行时便向萧将军借些私卫跟上,知根知底的人也能多少放心些。”
云尘几不可察地“嗯”了声,凑近他一把抱住,双臂有些发颤,缓了半晌才低低交代道:“我可看见过的,岛上喂了许多信鸽,你要记着给我传信。”
他心里空了块深渊,始终见不到低,只能一遍遍地闷声强调,好像多说几回便能让自己安心似的。
“你要等我,听见没?”
“听见了。”楚樽行拍着他的背哄了一阵,从怀里取出那个丑兮兮的木雕小人递给他,“有些难看,殿下将就着拿上,日后我再给殿下雕些好看的。”
“不难看。”
云尘将其小心揣回袖里,想别开眼隐去眸底的微红,却又想再多看看他。
千言万语拥在嘴边要如何说得完,他快而轻地在楚樽行唇上覆上一吻:“阿行藏在玉佩里的字条我看到了,万事顺遂也需得一事一事来。”
“我所盼的第一事,便是你无事,可能做到?”
楚樽行揉了揉他泛红的眼角,话离口前改了一句他许久未用过的自称,笑应道:“殿下所需,属下自会一一照办。”
云尘也跟着他笑了笑:“贴身侍卫事物繁忙,我只准你五年的假。”
“好。”楚樽行将他送上甲板,手上顿了片刻,还是缓缓松开,“回去吧。”
云尘点了点头,临进船舱前又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垂下帘帐,不再回身。
来时带着满心期待为了寻一个传言之物,走时却将自己多年的挂念留在了岛中,空落落的一片。
船只随着鸟儿的鸣叫声荡开水层,独自驶离外岛,海面上映射的波光粼粼一如往前般闪烁。
“人都走远了,你再看下去又有何用?
钟离年拉了把楚樽行,可后者仍是站在原地,仿佛停滞了似的不动也不出声。一直到眼前的船只融入浓浓海雾中再也看不清影像,他这才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吊坠。
见他好不容易回了神,钟离年出言问道:“你如何打算的?”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当真老老实实地待在岛上了此残生,与其每日忧心他何时会收拾东西跑了,不如问清他心中计划,也好能帮一手是一手。
“可有办法压制这蛊毒发作?”楚樽行问道。
“难。”钟离年断言一声,“血魂蛊是岛中上任巫女所炼,她实力强悍难得一见,无故失踪后这蛊自然而然便没了解法。南门菁虽是她的徒儿,却也只学到了她的五成不到。”
他顿了顿,不忍打消他的念头,又补充道:“楼老头这些年也一直在摸索这蛊的破解之法,你若想要压制其发作,他兴许当真能有办法。”
“要多久?”
“他是人非神,少说也需一年时间。”
“一年……”楚樽行顿了许久,忽而问道:“岛中可有信纸跟檀木?”
“霜寒岛只是偏远避世,又不是个荒废地方,这些东西自是有的。”钟离年费解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若是想自己造一艘船追回去那大可不必,你要决心想走老夫也不会强留。”
楚樽行无言以对:“没想走,要这些有用。”
他懒得理会钟离年的插科打诨,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内岛。
钟离年跟在他身后,收起面上的玩笑意味,摇着头连连叹气。
转眼八日过去,云尘几人的行程也过了大半。与来时的阴雨天不同,他们此行折返一路上都是风轻日暖,布帆无恙。
楚樽行不在,这烧火做饭的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萧谓浊头上。他端了些米粥放到小桌上,朝身后两人招呼一声:“快过来,一会儿粥要凉了。”
云济捧了个大碗,拌了些咸鱼进去埋头苦吃,顺道时不时朝他那还望着海面出神的四皇弟看去一眼。
自他们返程到现在,云尘几乎都极少言语,不是自己沉思着发呆,便是自顾自地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云济停了筷子,垂下头正掂量着如何开口叫他一声,再抬眼时人却已经坐到了自己跟前。
“皇兄可还记得早些年宫里进贡上来的那匹蓝缎料子?”云尘问道。
云济搁下碗想了一阵:“是有些印象,那料子有何不对?”
“料子倒无事,只是出现的地方有些蹊跷。”他将自己与楚樽行在荒岛发现布料一事与南门箐那身衣裳说了一通,“宫中该是有她相熟之人,且能拿到这料子的人,身份地位应该也低不到哪去。”
送身衣裳本不是什么大事,让他生疑的是这料子乃何人所赠,既与霜寒岛持有联系,为何在顺帝寿宴上褚师夷提及此岛时却无动于衷?
宫里能拿到此物的总共不过十人。
云济听罢后微微皱了皱眉,徐徐道:“父皇赏赐下去的用量想来也只够每人做一身衣裳的,想查清是何人也不是难事,回宫后暗地里插眼等上几回便是了。”
云尘也与他想到一处了,点头朝四周看了转:“谓浊呢?”
“在外头掌托。”云济向舱外努了努头,“谓浊说此番返程顺畅得很,算着也能早个一两日到皇城。”
一语落地,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出声道:“岛中那帮老头的阅历不是你我能随意揣量的,楚侍卫留在岛上也算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定不会有事的。”
“自然不会有事。”云尘淡淡笃定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云济跟着应道:“你能这么想便好。”
回程的路途独得老天助力,顺风顺浪,竟比三人预想中的还要快上一日。萧谓浊需回府给他爹报平安,便给两人安排了顶软轿送他们先行回宫。
云尘进宫后寻了个由头跟云济分别,沿着一条先前常走的小道绕了回去。一路上看着周边熟悉的景物建设,他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反倒是怅然若失。
凌渊殿外,六福公公打着转地在殿门口伸头探望,远远见着人信步走来,忙搓着手迎了上去。
“殿下总算是回来了,可让老奴一阵好等啊。”吊着的心落回肚里,他笑眯眯地将云尘带进殿内,絮絮道,“漓妃娘娘前不久还刚派人来问了一道,约莫着过会儿便要亲自来了,殿下快去换身衣裳候着吧。”
殿内早早便燃好了一大批炭火驱赶余寒,六福公公将云尘脱下的大氅挂到木架上,朝他身看去一眼,道出了心中疑惑,“怎的还不见楚侍卫回来?莫不是还在宫外?”
“阿行没跟着回来。”
“这、这是为何?”六福公公一愣。
此事说来话长,云尘也不愿过多提及,将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木雕小人放至被褥里,随口糊弄两句带过,只说是他有事需在岛上多留几年。
六福公公刚缓下去的忧虑兜了一圈又回到脸上,他张了张口还想再问,殿外却适时传来一声通报将其打断。
“漓妃娘娘到€€€€”
“尘儿!”
漓妃提起衣摆快步走来,六福公公见状也知趣地咽下后话,招呼着其余人退出殿外。
云尘欠身行了礼,松了松情绪,笑着将漓妃拉到坐榻上:“儿臣无事,在岛上耽搁了些时辰才回来晚了。”
“无事便好。”漓妃看他气色尚好,也宽下心道,“原是想着你们此行顶多也就两月的功夫,谁料到这一等便是三个多月,还半分消息都没传来。”
一面是顺帝一面是云尘,漓妃是忧心完这个忧心那个,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云尘见她如此也有些心疼,覆上她的手拍了拍示以安慰。待她心绪平复些后,才试探性地将那匹贡品的事问了一嘴。
漓妃听罢应道:“记得。”
“那料子罕见得很,母妃怎会没有印象。平日里的衣裳穿都穿不过来,那料子便被我收着了,尘儿若是想要,母妃晚些托人给你送来。”
“儿臣并非是要这料子,而是有一事想问母妃。”云尘摇了摇头,紧接着道,“母妃可还记得这料子父皇当时都赏给了何人?”
“我跟明贵妃自然是有一匹的,至于旁的……”她顿了顿,边回想着便将人选如数告知,“有几人是在宫里看见穿过的,其余的应该也是同我一样将这料子收起来了。”
“尘儿问这些做什么?”她狐疑地望向他。
云尘在心里默默记下几人,闻言搪塞几句,起身取过一个小木盒,移开话题道:“这便是那连州巫师所说的抑水石,眼下还需劳烦母妃替我将其送去给父皇,旁人儿臣不放心。”
漓妃双眸顿时放大一瞬,神色间难掩欣喜。她小心接过木盒,又叮嘱了几遍让云尘好生歇息,才带着侍女缓步离开。
云尘目送她走后,先是在殿里大致观察了一番,随后喊过守在门外的六福公公,指着面前一处还算空旷的地儿比划着。
“公公明日抽个时间跑一趟内务府,命人造支带隔板的架子送来,有这么大便可。”
六福公公顺着他的手指打量一阵,云尘向来不喜摆件,故此凌渊殿内闲下来的空架子颇多。
他不解问道:“殿下要这么大的架子做什么?”
“日后殿里会多出许多木雕小人,我自得腾个好地方存着。”
他但笑不语,随手召了只鸽子给萧谓浊去了封信。想着更衣上榻歇会儿,却见刚飞出不久的鸽子又飞了回来,停在桌上直叫唤。
“怎的还回来了?”
云尘草草扫了一眼,才发觉这鸽子并非自己方才放出去的那只。
他心下莫名有种预感,忙拆下竹筒取出里头的信件。
六福公公见他看着信,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没忍住好奇道:“殿下,是何人来信?”
云尘翻看着手里写得满满当当的两张纸,笑道:“阿行的。”
第83章 叫声哥哥
信里头洋洋洒洒两页纸几乎都是楚樽行这些日子在岛中的琐事,大到长老堂突来的要事,小到自身每日的行程,就连三顿何时吃了何物他都白纸黑字写了上去。
云尘逐字逐句地往下看着,好似当真有个熟悉模样的小人在脑中正经巴巴地将这些事过了一遍。
楼仓先前为了解楚樽行体内的血魂蛊索性在岛上住下了,苑儿也带着湛安跟他一道留下。
信里提及湛安所需的那最后一味药草寻到了,楼仓将其入了药后给他服下,再养上几日他便能同其他孩子般说话嬉闹。
湛安的爹娘并无接他回去之意,钟离年觉着这孩子讨喜,便允他往后长在岛上了。
湛安。
云尘又将这名字琢磨几遍,沉吟片刻。
“公公,去拿些纸笔,再取个小盒子来。”他朝六福公公扬了扬头。
六福公公听罢眉开眼笑,连连“哎”了几声。
他家这主子一颗心都快偏离身体了,方才问起楚樽行时,瞅着他一副黯然恹恹不愿多语的样子,还以为是二人闹了何误会,竟严重到连宫里都不让跟着回了。好在眼下见他如此,也总算是放心不少,颠着大肚子脚下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
料到云尘取盒子是为了装信,他还特意挑了个上好的递过去。
云尘提笔落墨,转眼便回好了几页纸。他想了想,又照着那个木雕小人像模像样地在右下角画上自己的面容。
将信件塞进竹筒里绑在鸽子腿上,拍了拍那软乎铮亮的白毛:“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