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47章

“血魂蛊?”

云尘闻言眸底剧缩,这蛊毒他前几日刚从苑儿嘴里听见过,怎会不知道是何物。

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戎沉,又询问了一遍,声音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你说……什么?”

戎凝香也是一惊,钟离年晚了几步跟过来,在岸边着眼看到几人围蹲在一起,顿时意识到不对,足尖点地跃上甲板迅速封了楚樽行几处穴道。

这才几日?

他皱眉扣过楚樽行的手腕,肃容惊异于蛊毒发作之快,也不敢耽搁,赶忙朝戎沉凌厉道:“背上他跟我过来!”

他扬起一掌将人打晕,转身空隙间又拉起云尘:“他留在岛上,你们先走。”

说完也不等云尘作出反应,带着戎沉便疾步往内岛走去。

云尘想都没想,将抑水石往云济身上一扔,丢下一句“先回去”后便跟着钟离年折回了内岛。

他自从那日禁地出来后便觉着楚樽行有些不对,心中猜到是他受了伤怕自己担心不肯相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是因着血魂蛊。

楚樽行方才在他面前倒下的场景宛若放慢了一般,他压根不敢回想。苑儿那日说的话复而盘旋耳畔,无解,剧毒,等死……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化作钢针抽*着将他心尖桶得千疮百孔。

他一路追着回了偏殿,房门却被人紧紧锁住。

“开门!”

“在外边等着!”钟离年朝不断作响的门扉大喊一声,楚樽行虽是没说,可他却知道他不愿让云尘看见他眼下这副样子。

血魂蛊本就是一回比一回厉害,楚樽行五指扣紧床板,他知道云尘在门外,吃力地抬起手便往自身哑穴点去,行至一半却被人凌空拦下。

“我看你是当真嫌命长了!”钟离年一把甩开他的手,忍不住怒骂道。

他这声毫不遮掩的忿恚云尘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一句话过后,屋内便只剩下了几声极为压抑隐忍的呻吟。

殿门任他如何使劲也推不开,云尘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冒雨而来的衣衫湿漉漉地压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沉得很。他像是站不住了似的,靠着殿门蹲下去,将头埋在双膝上,久久不再移动。

云济拉着萧谓浊紧跟着跑来,一时停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那日苑儿告知血魂蛊时他们也在旁边,他不敢往坏了想,只得用力摇晃着脑袋甩出杂念。

萧谓浊替他举着伞,他便缄默地站在云尘身前,替他挡下略过屋檐飘进来的碎雨。

三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持了良久,久到岛上的风雨也不忍再下,悄无声息地藏下踪迹。

殿门从里被开了条小缝。

云尘失去支撑往后一倒,顾不上别的连忙站起身来。双腿由于久蹲有些发麻,他身形晃荡了几步。

钟离年抬掌稳住他,让开一条道:“进去吧。”

第81章 等我回来

云尘动作轻缓地坐到榻边,楚樽行鬓发略显凌乱,冷汗打湿了几缕黑发贴在脸颊,他不知是正在安睡还是索性昏了过去,一点反应都不曾有。

“前辈,阿行是如何中的血魂蛊?在禁地时我看着的,那些狐狸分明没咬到过他。”云尘拿过帕子,擦了擦楚樽行额间的汗渍,凝声询问。

“他身上的蛊毒自然是从禁地带出来的。”屋内不便来人太多,钟离年直言拒绝了云济跟萧谓浊,关上门道,“禁地那帮狐狸身法诡谲,数量颇多,你又如何能以肉眼判定其行踪。血魂蛊只有狐狸身上带的有,若不是来自禁地那还能是哪?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此番话言之凿凿,云尘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低低应了声。。

他拉过楚樽行的手,搭上那处仍旧跳动紊乱的侧腕,顿了片刻才小声问道:“苑儿那日同我说的话可是真的?这蛊便当真一点生机也没有吗?楼前辈也没法子能救他吗……”

他将楚樽行的手放回被褥里,声线平缓而又枉然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钟离年听在耳里却是一个也没回答,反倒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如若当真救不了他你又该如何?跟着一道走了?”

“……”云尘闻声一怔。

楚樽行在他身边一事于他而言早像是习惯成自然,不论是平日里睡醒睁眼还是回身,只要是自己所处的地方,几乎都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不喜言语,却时刻持剑随行的身影。

或是唤一声,又或是仅需一个眼神,他总能赶来。

云济以往看不透二人情感时还曾向他讨要过楚樽行,结果自然毫不意外被他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他对其并非是依赖,而是实打实的私心占有,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道身影会消失无踪。

可他这条命终归不是为自己而活,他身后牵扯的责任关系千丝万缕,除却利益纠葛外仅剩下的那不多一点,才能供他自行驱使。

钟离年的话宛如触及到他心中从未踏足过的盲区,若是楚樽行当真救不了他又该如何?他也不无私,不愿承担上两个人的记忆活着。

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张总算是回了点血色的脸,扯出一抹没什么情绪的笑,淡声回道:“……那便让他先过去挑处好地方等我几年,等我将这边的事皆处理妥当后才能安心去寻他。”

钟离年听罢,破天荒的没出言相劝,稍作犹豫后,还是转言道:“苑儿那话,非全真,也非全假。”

云尘转头看向他:“前辈何出此言?”

“血魂蛊是足以致命且极难根治,却也并非全然无办法。”钟离年换了口气,从容不迫道,“这蛊既是出自霜寒岛之手,岛中典籍中多少也会存着有些与之相关的记载。况且楼老头这些年游遍江湖里外,‘神医’的名声打得响亮,经手过的蛊毒更是指不胜屈,想来多磨些时日也能有几分把握。”

“当真能有把握?”云尘手中一紧,急忙起身追问道。

他眼底的虚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忽闪可见的明光。钟离年对上他的视线,只觉着格外灼人,他微微移眼躲过,点头承诺道:“当真,十之八九能成,老夫还不至于跟你一个孩子说胡话。”

“多谢前辈!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云尘胸口微微起伏,许久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朝钟离年饱含谢意地欠了欠身。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出多远,钟离年便又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不需要你做什么,带上抑水石赶快回宫给你那父皇交差便是了。”钟离年看向屋外,掐指算了算,“霜寒岛离皇宫有段距离,莫要再拖时间,再拖便撞上风浪天了,届时你们回程的路只怕更是不易。”

云尘面上的笑意一僵,垂头看了看楚樽行,又望向钟离年,问道:“他不走?”

“你当这血魂蛊是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吗?”钟离年道,“纵是能解,也绝不是一时半刻成得了的。”

云尘点了点头,也觉着是自己昏头之下心急了:“那这蛊毒要多久才能解?”

钟离年将手举至身前,心里一狠又多伸了几根手指:“五年。”

横竖到时候人也死了,他便不信五年过后他还能对着一堆白骨留有如此深的执念。

“五年……”云尘心中猛地空了一瞬,只跟着喃喃重复了遍。

五年,如此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过起来又何尝容易。皇宫到霜寒岛两地来回便要一月有余,这五年,可是实实在在,一面也见不到了。

他默然无语地坐回榻上,钟离年也不扰他,等了约莫小半刻的功夫,才听到他沉沉出声。

“……能救他便够了,五年就五年,我等得起。”

仅用五年就能换他一条命,自己庆幸都还来不及,又怎敢多说什么。

“明日早上我便动身回宫。”云尘抚上楚樽行的脸,缓慢摩挲了阵,“今日再陪他一日。”

钟离年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出神,心中也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似苦却又非苦。他摇着头退出了房门,终是以一句“命运弄人”草草落下答案。

云尘往炭炉里多添了几块炭,这阵已然回温算不上很冷,只是他的忧心平白寒出几分凉意罢了。

胸口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了晃,他将其握在掌心细细把玩着,手指却不知误碰到了什么,玉佩背面竟被他无意间推开一处暗格,里面放着张不大不小的字条。

他疑惑地取出字条,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眼眶兀自一红。

素白的字条上是楚樽行的字迹,与他一贯龙飞凤舞的写法不同,上面此时正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排了一排墨迹,是落笔者的毕生夙愿。

€€€€我不求别的,只愿殿下往后万事亦顺遂,一生皆自由。

落款处只有单单一个“楚”字。

云尘眼睫轻颤了下,不知是何物在心头打起鼓点。他笑了笑,将字条小心叠上,重新放回暗格里收好,俯下身在楚樽行嘴角贴了贴。

“你要快些好起来……”

他解去外衣,围着炭炉转了好几圈,直到将自己浑身烤暖后才脱去鞋袜躺在他身侧。

无心在意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时,身边那人正坐在一旁剥着栗子,原先在他脚边的汤婆子这阵也跑来了自己这边。

厨娘许是事忙忘了给栗子划道开口出来,他剥得有些费劲,盘子里零零散散也才放进三四个去了壳的。

云尘定了定神,撑起身道:“何时醒的?也不叫我一声。”

“殿下醒了?”还是一贯熟悉的话语,楚樽行将盘子里剥好的栗子递上前,“见殿下睡得熟,左右也无事,便没叫了。”

“这阵将过饭点,殿下先垫些。”

被褥里暖烘烘的,云尘懒得伸手,张嘴冲他抬了抬下巴。

楚樽行会意喂了一颗过去,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能开口,只得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他嘴里送去,举止间难免生硬。

他是当真没料到血魂蛊发作竟如此迅速,不然他定会找个地方挨过了再说。当着云尘的面毒发,他眼下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他知道了多少,这才算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心虚两个字所谓何意。

他只想将此事一直烂在肚子里,舍不得云尘为此负担歉疚。

“歪了。”

一声略带无奈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他转头看去,手中的栗子正贴着云尘的侧脸擦至耳根。

“为何瞒着我?”云尘看着他一副吞吐难言的模样莫名冒了火。

楚樽行动了动嘴唇,缄默不语。

“我问你在禁地被狐狸咬了一事为何瞒着我?”云尘略微拔高音量,转过他的脸,藏在声音里的委屈不亚于面上的愠怒,“若不是此次毒发,你是不是便打算一直瞒下去,瞒到最后让我茫然无所知地去替你收尸?”

“禁地?”楚樽行闻言一愣。

“钟离前辈都告诉我了。”云尘将钟离年的话复述一遍,越说越是后怕,到最后他干脆一把揪过楚樽行的耳朵扬声斥骂道,“那血魂蛊是何物你不清楚吗?若你当真瞒下此事随我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怎么敢如此骗我!”他挑了个软乎点的枕头,接二连三地往他身上打去。

楚樽行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转后,便明白是钟离年替自己盖了过去。他心中酸楚,自知理亏便也不躲闪,由着云尘一通发泄过后才凑上前抱住了他。

“没有下一回了。”云尘对楚樽行的动气向来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仅需那人服个软便能化开,他佯装威慑道,“若你还敢再犯,休怪我将你禁足凌渊殿,日日不准出门。”

楚樽行听得好笑,点头附声道:“里边乏味,殿下平日里无事了还需早些回来陪我。”

云尘闷头撞了撞他,见盘里的栗子空了,便倾身勾过纸袋寻思着再剥些出来。

没开口的栗子剥起来废手,楚樽行本是想接过袋子自己来,被四殿下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后,相当识相地悻悻收了手。

四周安静下来。

云尘慢条斯理地将栗子褪去外壳,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看似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道:“五年……你至少每月要给我传一封信来。”

“内容不准写得一样,也不准用寥寥数字敷衍我。可以耽搁些时辰,但不准不送。五年六十封书信,少一封都不行。”

“我如何会敷衍殿下。”楚樽行拉过伸在面前的手,沉下目光一字一句应允道,“六十封信,一封都不会少。”

他知道钟离年嘴里的五年是个幌子,他也不可能当真听话地在岛上待着不出。只是毒发后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清楚,执意跟着回去也只能是个累赘,不如先在岛上养个大概。

要不了五年,他定会回去找他。

云尘将被自己拧得皱巴巴的布袋放到一边,不声不吭地埋头抱住他,趴在他肩上:“要听前辈的话知不知道,他断不会害你的。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

肩头徐徐侵染上温热的气息,一股湿意顺着本就单薄的衣料灼烧进楚樽行心底,疼得他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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