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先是点了头,随后又否认道:“皇后娘娘并非死于毒,而且受不住丧子之痛跟着皇兄去了。”
小二送茶上来也有一阵了,他伸手在壶口挨了挨,见还是温热的,才给楚樽行添了一杯:“下毒者的目标想来只在皇兄一人身上,岛上的岛主长老委实没理由做出此事,再说此毒出自巫女之手,其余人也未必能将其炼成。”
“那便是那老婆婆行的歹念!”景何存合掌一拍,恍然顿悟,“楚兄还是莫要找那老婆婆求药了,保不准她便要害你啊!”
“不会。”两人异口同声道。
云尘浅笑着看了楚樽行一眼,递了个包子让他自己吃着。
边昭与楚樽行之间还隔了钟离婉婉这层关系,且她若是真的想害人,何必再费心费力地等这么久炼个毒出来?一掌毙命岂不来的干净利落,还不会留下何要命的把柄。
眼前缓缓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他眨眼掐断,忽而幽幽转向景何存,启唇问道:“景何存,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啊?”景何存一愣,这怎的还绕到他身上了?
“没有。”他莫名地摇了摇头。
自小身旁的姑娘小姐便没一个瞧得上他的,不欺负人就不错了,何来的心悦一说?
距他上一回接触女子,算来还是初来皇城那阵。他没银两下馆子了,便从一小丫鬟身上顺走了一只荷包。
“不过我见着过旁人,腻腻歪歪得很是耽误事。”他缩了缩脖子,满脸抗拒。
云尘颇有些意外,合着来说这还是个情窦未开的主啊。
没问出想要的答案,打好腹稿的后话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他索性便直接说了。
“这男女之间相赠衣裳首饰的多表爱慕之情,我先前便觉着奇怪,二皇兄从霜寒岛来回一趟就跟随意在后花园兜了个弯子似的,不显不露也整天见不着人。”
“可眼下一看,他怕是去找岛上那位巫女叙旧的。”云尘话音微停,“这南门箐是边昭前辈的弟子,想来将半月散学个皮毛也不成问题。”
楚樽行没甚胃口,手里的包子捏变形了也不见吃上一口,闻言沉声道:“怕是没那么简单,若当真如殿下所言大皇子的死与他有关,那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应该就是殿下了。”
云尘没做声,他自然想得到这点,可云肃对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明里暗里的举动,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亲兄弟笑里藏刀兵刃相向,在皇宫里早便不足为奇了,私下那点争权夺势和阴谋算计,高堂上坐着的那抹身影也都在暗自纵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坐上皇位的人手里定是鲜血四溢,这其中就难保不会有手足至亲的一份。
只是云澜死的时候云肃年岁也不大,手里实权不稳,即便是当真由他一手操控,肯定也还藏了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眼下能想到的,明贵妃姑且算一个,至于还有一个……怕就是那位贵极人臣的右相大人了。
熟悉的名字溢上嘴边,云尘草草写好几张信纸,正垂头沉吟,景何存却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默默退离他几步,吞了吞喉间:“等、等等,可殿下,你也送了我不少衣裳啊。”
“那是我赠你的?”云尘抬眼瞪他,没好气道,“那些分明是你硬缠着我要买的,养你可费了我不少银子。”
景何存可不背这担子,往楚樽行那一指:“殿下又不只养我一个,说不准花出去的银子有一半都是楚兄的份!”
“这话倒也没错。”云尘还真思忖了阵,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是!”
景何存耀武扬威地朝楚樽行挑起眉梢,后者只当没看见。
云尘乐意看他俩打闹,将停在桌上的信鸽放了出去,转眼又招来了另外一只,捆上方才写好的信件,拍着羽毛送了出去。
青天白日的待在屋里也好生没趣,左右现下清闲,他便想着带两人出去绕着庐州逛逛,揣上一包碎银也能贪贪民间的人味儿。
庐州别说看上去地方小,但几人均未乘轿也未策马,里里外外走上一圈竟也用了一整日的功夫。
景何存贪玩,不愿与两人漫无止境地闲逛骈谈,云尘也嫌他跟着碍事,便腾出了半个钱袋让他自己挥霍去。
今日也正巧撞上运气,半年来一回的戏班子顶着流光搭台开嗓,云尘还没听过民间的戏曲,便饶有兴致地将楚樽行拽了进去。
顺帝痴戏,甚至还为此专门建了座戏楼养了批戏班,故平日宫里传演的次数也是颇多。
可惜宫里那些戏曲都顶着寓意多半老成,烦杂繁缛的规矩压在脊背上,几场戏曲作罢连笑声都响不了几下,打满了形式却总归是本末倒置了。哪里比得上这民间的情情爱爱,看客阵阵欢呼声雀跃,比着嗓子的交谈声险些夺了台上戏子的风头。
云尘看得是乐而不言,原是想待到戏班子结束,可无意转头却瞥见楚樽行面上难以忽视的倦意。
台上行至过半的戏曲好似也没了方才那般扣人心弦,云尘接过他递来的酥糖垂眸皱了皱眉。
他总觉着,这人自回到他身边起,好似便比往常更易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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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云肃的目标怕是殿下!
云济:好喽,无人在意的我的一生(蹲地画圈,暗自飘零,抽抽噎噎)
第98章 芙蓉帐暖
“怎么了?”
楚樽行见他只顾垂着头默不作声,便将还未剥完的糖炒栗子放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台上的戏曲正值精彩,跌宕起伏的戏腔声调揪得人心发颤,吵嚷的看客也都压下口中的呼声个个聚精会神,唯恐错过什么重头戏。
云尘被他轻晃几下喊回了神,朝他打了个手势往身后指了指。
楚樽行知道他这是要走,看了眼戏台的伶人,连忙将他起了一半的身子拉回坐位上,贴在他脸侧小声耳语道:“戏还未听完,公子这阵回去做什么?”
“亥时过半也不早了,走了一日累得很,听不完也无妨。”云尘凑近回了他,趁着没人注意又往他耳后亲了一口。
温软的实感一触即离,楚樽行自是不信,狐疑地一把按住他,怎的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眼便说累就累了?
他好言提议道:“晚些再走吧,少听了末段难免惦记,这阵回去冷清也无事。”
云尘不依,扯了半天扯不动他,又不敢闹太大动静惹的旁人围观,只得妥协道:“你身子还未好全。”
“昨夜去了趟地道没歇息好罢了,不碍事。”楚樽行就知是因为如此,往他身边坐近了些,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这话,搭了个小臂在他肩上,宽慰道,“公子借我趴会儿便是。”
肩上的重量随着他话音落地骤然一沉,云尘低叹了口气,心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露头的游兴灭了。无奈将他垂放在一旁的手拉到膝上,也就由他去了。
戏曲是最容易拿捏人心的东西,锣鼓相交响,满座皆哗然。看客的情绪犹如根根细线缠绕在戏子手中,由其随意掌控任意操纵,跟着台上举止的一颦一笑来回揉磨,引起惊声四溢。
只是这周遭的纷扰喧嚷好似并未干扰到肩上之人的闲适,他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睡熟了没有。
云尘勾过楚樽行的手掌把玩无厌,将目光又转回了台面上。
宾白已落,戏也接近尾声。
蜚声的戏班班主洞悉物情,知道如何能让台下看客创剧痛深,以谐戏开了头的便必定要以悲戏收尾。
重色晕染的水袖飘扬于空中,生角躬身跪俯怆天呼地,声声哀怨挽留自己刚过门便阴阳两隔的娘子,肠断泪难收,相见复何年?
鼓声绵密,鼓点急剧,幕帘于两侧缓缓垂落,再拉开时便是已更换常服的优伶拱手向众人致谢。
云尘被代入其中余兴未尽地感慨了两声,这才颠了颠肩头将楚樽行叫醒,趁着众人未疏散前悄身回了客栈。
两人逛了一日也淘回了不少“宝贝”,云尘出手阔绰但新鲜劲儿却不久,是以导致凌渊殿内总是时不时便要往柴房扔去几箱失了宠的物件。
六福公公每每看见都是捶胸顿足,直呼抛费。
他坐在榻上捣鼓着塞在袖里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将里面一只挂了流苏的小铃铛重新藏回了怀里,朝旁边看似无心地瞟了一瞟,随后点着头眯眼笑笑。
这小物件他自有用处。
楚樽行陪在一旁,没留意到四殿下那没安好心的眼神,望见桌上被凉风带起的信纸,想起今早放出去的那两只鸽子,不由问道:“殿下早上送出去的两只信鸽,一只是给萧将军的,另外一只是送去何处?”
“给三皇兄的。”云尘挑挑拣拣半天翻出了一条红手绳给他系上,“不准摘了。”
楚樽行点头应了声好。
这是两人看戏前在街上遇到的一个手工摊子,云尘本都打算路过了,看见那招牌上写的“白首齐眉”又硬是绕回去要了一条。
云尘买给他的饰品少说也能堆满好几个箱子了,四殿下喜好别致,命他每隔一段时日便换一批用。故他全身各处,想来也没多少地儿是没戴过东西的了。
楚樽行将手绳调松了些,缓声道:“殿下给萧将军的信,也就等同一并给了三殿下,何需分两道送去?”
“先前从南水回宫时我便同你说了,母妃送来的信件我并未收到,你猜想是有人在背后出手拦截。”云尘提及此事神情严肃下来,“可母妃说过送信的信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那便排除是在半路出岔子。”
“从那之后我就派人在暗中蹲着,却始终没得到何有用的消息。直到前两月,许是这背后动作之人因何事有些心急,才总算是露了些马脚出来。
“是何人?”楚樽行蹙眉问道。
“那时苑儿正从岛上给何太医回信,刚巧何太医便在我宫里替我请脉,他觉着竹筒上的蜂蜡与先前不同,便带过来问我可有在岛上见过。”云尘道,“岛上的蜂蜡你每月给我送信我自然清楚,何太医手上的蜂蜡不像是岛上的,倒像是另一处的。”
云尘似笑非笑地将被褥上的物件清到地上,淡声道:“丞相府。”
各门各户的蜂蜡皆大有不同,特别是些官员朝臣家更是要有自己的一番标致,故那蜂蜡云尘一眼便能认出是出自何地。
来往皇宫的信鸽大多是经过专门调训的,江胜平并非所有信件都拦得下来,也并非所有都敢拦。
他给云济的那封都是些趣闻一挂无关紧要的东西,拦了也无伤大雅,也算是用于蒙混。至于剩下的一封,保险起见,他还是往左相府送给萧谓浊要稳妥些。
毕竟就算胆子再大也无人敢冒堂堂左相的险。
不过光说在宫里信件上动手脚一事,也够参他江胜平一本了。
只是云尘暂时还没打算打草惊蛇,能干得出这些勾当的人定也有他自己的后路,贸然行动难免得不偿失。且他有还有些事尚不明确,需得攒至一手,要断才能断个干净。
楚樽行略微沉思了一阵,见云尘言语间并未有回去的意思,便出言问道:“殿下来庐州,一是为了找池向晚,二便是萧将军说在此地见过右相的人。眼下池向晚找到了,右相的人可以调一队人马过来盯着,殿下计划何时回宫?”
云尘挨着他躺下:“不急。”
他确实提前向萧谓浊紧急调了批人手过来,如此既是守着池向晚的安危,也是代他在此地盯着右相那帮人的动静。
按理来说,等人马到了庐州安排好事宜后他们便能回宫了,统共算下来也不超过三日。
只是……
“我想再多停几日。”他微微翻身虚压在楚樽行身上,“我想看看能否等到边昭前辈将药给你,如此我也能多放心些。”
“她老人家既答应能帮便定不会失言,回宫再等也是一样。”楚樽行下意识回驳一声,但见他眸色忧虑,还欲劝出口的话顿时堵在了喉间,心下不可控地有些发疼。
担忧的滋味并不好受,可自己却总是让他日日操心。
楚樽行柔下嗓音,迎上云尘覆下来的双唇碰了碰:“那便再等半月,半月后无论如何殿下也该回去了。”
云尘闷闷“嗯”了声,指腹在他嘴角边反复摩挲。郁闷没舒缓多少,反倒将他自己磨得心痒难耐,索性便凑上前张嘴不松了。
吮吸了有一阵,他耳根悄然爬上些烫意,随手扯下床边的帘帐,意有所指地问道:“阿行,你困不困?”
楚樽行抬眸触及他眼底翻涌的欲念,撑起身子轻声笑了笑:“不困。”
“不困便好。”云尘闻言俯下身去,唇齿相触勾缠中还不忘含糊喃喃一句,“那便只能明日再让你补觉了……”
……
床柜里巴掌大的小匣子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勾走,两人谁也没有多心为何会有人随身携带此物。
榻下堆叠的衣物逐层增加,榻上也缓缓有了动作。
这边是欲念情浓翻云覆雨,而隔壁那间客房此时却是空无一人,原先在里头安睡的人影也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