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昨夜根本没找到那只疫病鬼?”沈檀漆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不可思议的道,“它没有被乞丐的阵法吸引过去么?”
郁策压低声音,说道:“嗯,那只疫病辰鬼就是事情的源头,它力量很强,能无视金光寺的引邪阵法。”
昨夜他们在城里搜寻许久都没能找到,眼看辰鬼硬生生躲藏到了自己的忌辰过去,辰时已过,天光大亮,白日想要再找,就更麻烦了。
无奈,他们只能等今夜再次搜寻一遍,辰鬼夜晚杀人,今夜一定还会出现的。
沈檀漆有些心惊,喝了口茶压下,脑海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按照小说发展,辰鬼是这个剧情节点里最大的boss,boss一定要男主干掉才符合小说的尿性。
想到这里,沈檀漆额外叮嘱了句:“你今夜要小心,我觉得那辰鬼可能会找上你。”
闻言,郁策似乎微微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什么,低声道:“因为我是男主?”
他刻意咬重男主二字,带着些笑。
沈檀漆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分明就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面无表情地搁下茶杯:“不,因为你蠢。”
郁策:“……好吧。”
师兄的话,攻击性未免太强了。
他揉了揉鼻尖,却听到不远处的小崽似乎吵了起来,郁策稍愣一瞬,眉头蹙起,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
因为以金鱼的性子,根本就和任何人都吵不起来,他向来是让着弟弟的,芋圆又十分懂事,知道体贴哥哥,两个小崽偶尔斗斗嘴,却从不吵闹争执,让人省心极了。
“你刚刚分明说过,解开这最后一个就陪我去玩!”金鱼气得脸蛋通红,轻轻揪着芋圆的衣角,想把他往外拉。
但他哪撼动得了化神期修为的芋圆,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要芋圆不想走,这屋子里恐怕只有他爹才能给他拉出去。
小孩眉头紧蹙着,不理解哥哥突然这是怎么了,他想了想,难道是哥哥觉得这些东西没意思,不想等他了么。
应该也只有这个可能性吧。
芋圆笑着从铜匣子里挑出一个最漂亮的小风车,想要塞给金鱼:“哥哥别着急,你先玩这个小风车,等我把这个解开,一定就去陪你玩。”
小风车是金纸做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偶尔的穿堂风吹过,扇叶吱吱嘎嘎的转起来。
金鱼的目光落在那支小风车上,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乱糟糟的涌上来,让他突然又酸又疼,难受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支小风车一样。
什么用都没有,不聪明;没有任何难度,随随便便就能搞定;帮不了任何人的忙,得不到任何夸奖,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
他也想像弟弟那样聪明啊,他也想在爹爹需要的时候能够帮上忙,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如果有一点点作用,他就能陪着爹爹们和弟弟一起对付坏蛋,永远不用因为自己太弱小而分开。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呢?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呢。
眼泪像潮水似的渐渐盈满眼眶,明知道不应该总哭,金鱼还是抹了抹眼角,声音轻轻的,“二蛋,我今天…不理你了。”
芋圆手一顿,手里的小锁直接被他不小心掰断开,小孩不可思议地抬头,“哥,你说什么呢?”
他擦掉泪,在芋圆震愕的目光中,哭着跑出正厅。
“我说我今天不要理你了!”
果然是吵架了,他可从来不这样发脾气。
郁策眸光微沉,从桌上拣出块包好的糯米糕,起身嘱咐沈檀漆道:“师兄在这看好二蛋,我去看看蛋蛋。”
话音落下,沈檀漆还没来得及阻止,郁策已经消失在原地没影儿了。
他是想说,就郁策哄孩子那技术,不如让他去吧……
但人已经走远,他也不好再说。
沈檀漆转头看向芋圆,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孩手里那枚锁,被他硬生生捻做了一抹灰儿。
沈檀漆:?
好大的力气。
小孩眼睛红红的,委屈至极,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哥哥,愈想愈火大,生气地扔下一句,“坏哥哥!他吼我,我今天也不要理他了!”
“……”
完蛋,看来他们要两边一起哄了。
第40章 目眩神迷(二更)
(四十)
沈家花苑的廊桥下。
郁策找到了在桥洞底下小河边嗫泣的小崽。
抱着腿,像只雪白的小团子,发顶两侧的绒角一颤一颤的,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太大声音。
只消看一眼,郁策的心便软塌下来,他缓缓走过去,俯下身子,在金鱼耳边道:“哭什么呢?”
声音来得突然,把小孩吓了一跳,瘦弱的肩膀抖了抖,抬起头,眼底蓄满一汪泪水,“父亲。”
小河似乎是从城外引来的活水,哗啦啦地在面前淌过,带来远处清凉的风。郁策撩开衣衿,坐在金鱼的身边,低声询问:“跟弟弟吵架了?”
听他提起弟弟,金鱼抿着小嘴,似乎是不太想回答,小孩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没有。”
清风拂过,郁策“嗯”了一声,轻得似乎要融化在风里。
金鱼往他身边靠了靠,紧紧挨着郁策的身体窝着,眼睛看向自己的鞋尖,委屈地开口:“父亲,你觉得蛋蛋像小风车吗?”
闻言,郁策有些不解,困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风车很漂亮,但是什么用都没有。”金鱼垂下眼,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声音也愈发弱小,“就像我一样,我什么用都没有。”
话音落下,身边的爹爹似乎良久地陷入了沉思,半晌,给出自己的答案:“像。”
一个字,差点把金鱼刚建设好的心防再次突破,他哇的一声又哭了,这次是真真正正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郁策叹息了声,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说道:“像小风车不好吗?”
金鱼哽咽着说:“不好,像小风车,我就没办法和弟弟一样厉害,可以帮到你和爹爹了,你们也不会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我。”
有时候他会想,弟弟才应该是哥哥,他这么弱小,才应该是弟弟。
他一边哭,一边往郁策怀里钻,仿佛只有坐在郁策温柔的怀抱里,金鱼才能把压抑在心头的难过全部发泄出来,直到把郁策的衣襟全都哭得湿透,才听到对方无奈地说:“谁说一定要厉害,爹才会喜欢呢,你和弟弟都是我们的孩子,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
郁策微顿,心头跟沈檀漆道了声抱歉,而后继续开口:“如果照你这么说,你爹爹他才金丹后期,不也和你一般需要我们保护,你会因为爹爹修为不高,就不喜欢他么?”
这话把小孩问得愣住,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亦或者说,他的小脑袋能不能理解这个问题都有些困难。
但是他知道,“我不会讨厌爹爹的,我最喜欢他。”
郁策眉眼露出些笑意,在他耳尖上轻轻捏了捏,说道:“所以,不管你厉不厉害,我们都会喜欢你。”
金鱼瘪了瘪嘴,小声道:“那弟弟呢,弟弟会不会嫌我笨呢?”
弟弟那时说,这不是我们在藏龙谷里玩的九连环么,我之前才教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可是,他当时就没能解开啊……
他好害怕,有一天弟弟会嫌弃他笨,大家都会越来越喜欢弟弟,而讨厌笨笨的自己。
“那你讨厌弟弟吗,”郁策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问,“你会因为弟弟有时候说话不够好听讨厌他吗?”
金鱼怔了怔,说道:“不会。”
小孩擦掉脸上的眼泪,认认真真地又重复一遍:“我永远不会讨厌弟弟。”
就算以后弟弟不理他,不喜欢他,不想和他一起玩,甚至于打他骂他,他都永远不会讨厌弟弟。
郁策唇角微扬几分,把他抱紧,絮絮说道:“蛋蛋忘了,小时候带你和弟弟出去玩,弟弟每次都胆小害怕,躲在你身后,明明修为比你要高很多,但偏就认生认得厉害,一见到外人连话都说不利索。”
跟随着他的话,金鱼恍惚地从记忆深处找出那些零碎的画面。
那时幼小的他,不懂什么是修炼,更不知道自己其实很弱,不管去到哪里,他都会把弟弟牢牢护在身后。弟弟不敢说话,他就替弟弟说,就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
想到自己居然像只母鸡,金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冒出一个鼻涕泡。
郁策忍不住笑他,“你看你,”他拿出手帕,一点点给崽擦干净脸蛋,又语重心长道,“弟弟是厉害,他生下来便自结金丹,但因此他便要比你做更多的事,要刻苦修炼,要除魔卫道,还要保护你……”
金鱼不再哭了,而是静静地乖巧听着郁策的话。
“但是弟弟再厉害也是弟弟,不可能全部事都做得到,就连我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作为哥哥,也要保护他。”
闻言,金鱼喃喃自语般地重复:“我作为哥哥,也要保护他?”他能怎么保护弟弟呢?
“嗯,”郁策想了想,一时失语,最后还是决定用沈檀漆来打比方,“就像我和你爹爹,他不敢对付坏蛋,那便由我来对付。但有时候,我不懂得的道理,都是你爹爹教给我的。”
听到他这样形容沈檀漆,沈檀漆在小孩的心里瞬间又闪光不少,他殷殷切切地问:“爹爹好厉害,他都教过你什么?”
郁策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口拣了几句沈檀漆曾说过的话,说给小孩听。
小孩睁大眼睛,努力得想要听懂,但好像还是失败了,他挠了挠脸说道:“蛋蛋听不懂,但是蛋蛋觉得好厉害。”
这话把郁策逗笑了些,他在小崽鼻尖剐蹭一下,说道:“好了,别哭了,一会回去跟弟弟道个歉,好么?”
金鱼抿了抿嘴,小声道:“不要。”
他已经说过今天不要理弟弟,就今天一天,他要生气。
河水静了很多,郁策的声音也沉下几分:“有些时候,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哪怕只是下错一个决定,可能就会再也挽回不了。蛋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弟弟因为你今天的行为伤透了心,你该怎么办?”
金鱼脸色一白,他无法想象弟弟伤透心的样子,也想象不到那种事的后果。
他们是好兄弟,是亲兄弟。
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回去就跟弟弟道歉。
半晌,金鱼重重地点了个头,像宣誓般,把小拳头举在胸前,极其笃定地说:“父亲,蛋蛋回去就跟弟弟道歉,我跟你保证,一定会作为哥哥好好保护弟弟的,我、我向爹爹学习,教二蛋道理。”
郁策想象了一下金鱼跟芋圆讲道理的那个场景,默默在心头给二儿子点了根蜡,看来有些人估计耳朵要很辛苦了啊。
“正好今天天气好,去河里游一会吧。”郁策抬头看看阳光,天色晴方好,便替他脱去厚厚的外衣,笑着道,“小时候你每次不开心都在河里憋气。”
金鱼脸上一红,扭扭捏捏地脱下衣服,搁在郁策手心,说道:“那父亲要帮我看着哦,不要让别人看到。”
小孩果然长大了,居然也开始有羞耻心了。
郁策点点头,便望着眼前光溜溜的小崽迫不及待钻入水中,周遭瞬间寒雾四起,涛急浪翻,从小河中央的漩涡里猝然飞出一条雪色龙尾,如同巨大的船桨重重拍在水面,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半晌,那龙尾划开水面,极其流畅的朝他奔来,又迅速停在郁策的面前,溅他一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