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上像是架着压水井的砖土泵块,挂着长长的锁链。沈檀漆忍不住凑过脑袋去看,发现那地洞竟然深不见底,每条地洞里还都灌满了污水。
这啥,垂直型排水渠吗?
沈檀漆有些不解地走过那一排排的方形地洞,最后在其中一个地洞口处,家仆站定身子,殷勤笑着同他介绍:“少爷,这就是羁押那沈寒的水牢了。”
话音落下,沈檀漆的眼睛猛地睁大,而后看着那家仆手拽锁链,一点点将水牢底下的东西拉上来。
伴随着锁链滚动的金属声响,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仅仅能撑下半个人的地笼被拉了上来,人在里面不见天日,无法呼吸,鼻腔里满是污水。有修为在身的人,死是死不了,却因为地笼狭小只能蜷缩身体,痛苦至极,想自.杀都不能。
沈檀漆看呆了,这玩意儿绝对堪比十大酷刑。
这、这也太狠了吧!
他连忙道:“把他放出来先,关到普通地牢去,我一会还审他呢,淹死了怎么成!”
那家仆不敢有半点异议,当场把已经昏死过去的沈寒从水牢里解放出来,又一把扯住昏迷的沈寒,顺手打开地牢的门扔进去。
沈檀漆这才擦了把脑门的汗,在心底默默敲了敲木鱼。
功德加一,功德加一……
见沈寒渐渐能喘上气了,沈檀漆稍微放心了些,转头看向身边的家仆,问道,“对了,我记得妃姨娘说过,咱家水牢里不是还关着条龙么?”
他刚说完,家仆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凑过来小声道:“少爷小声些,这事在沈家还是秘密,妃姨娘此次叫我来,也是存了让我带你去看看那条龙的意思。”
沈妃心里怎么想的,沈檀漆不知道。
但看她叫人带自己来看郁策他弟的这个行为,估计沈妃是有心思想让沈檀漆把郁策他弟给放了的,不然,她瞒着不说不就行了?
这个姨娘心思重,但到底还是为沈家考虑。
不过,沈檀漆错眼看向远处一排排的水牢,想到郁策他弟可能像沈寒一样被关在这么狭窄窒息的水牢里,沈檀漆就头皮发麻,通体冰凉。
如果真的是那样,郁策知道之后……怕是要将沈家上下闹翻不可。
沈檀漆越想越复杂,分明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不是他想做的,可是心尖还是有些莫名的负罪感。
地牢愈走愈深,也愈发的冷。
寒气像是雪山上的北风,渗透进衣服里,钻进皮肤中,沈檀漆忍不住裹了裹衣服,问道:“快到了吗?”
那家仆从怀里掏出个暖炉子来,递给沈檀漆:“里面得更冷,少爷在心底念着护心咒,在用这个暖炉子暖和暖和。”
沈檀漆讶异地张了张嘴,说道:“为什么会这么冷?”
家仆没有回头,只是语气里有些嫌恶:“龙族这种妖物皆是如此,每到这个时节便放出寒气来,少爷您有所不知,这是还没到初夏那会儿,初夏那会更是,整个沈家都跟要结冰了似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脚步,“哎,到了,少爷且慢等,小的开门。”
家仆哆哆嗦嗦地从衣襟里掏出钥匙,将面前的门打开。
令沈檀漆没想到的是,郁策他弟没有和沈寒一样被关押在又臭又脏的地下水牢里,而是€€€€
巨大的、用透明厚重的琉璃石隔开的“水牢”,水如同深海般是钴蓝色,一条通体雪白的巨大白龙自水牢深处盘踞,像是远古时代的鲸鱼大小,浑身布满洁白如玉的鳞片,呼吸间,寒气喷洒而出,它大到是如此震撼,大到如此不可思议,如此令人望而生畏。
只是看一眼,沈檀漆便僵在了原地,突然理解了为何在古代,龙会被奉若神明,人对无法解释也无法与之对抗的东西,居然真的会从心底产生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同样也在这一刻明白,那天在山洞遇到的郁策,究竟有多虚弱无助,若是现在全盛时期的郁策,恐怕只会比眼前这条巨龙只大不小。
似乎听到开门的动静,那条巨龙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仿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定定地落在呆滞的沈檀漆脸上。
沈檀漆下意识颤了一瞬,想往后退,后背却撞上了坚实的石壁。
一道嘶哑的龙吟在耳边响起,整座水牢突然间被浓厚的雾气所笼盖,沈檀漆看不清楚,喉咙呛进几口冷气,刚想跑出这座水牢,却听到面前琉璃石内,传来低沉沉的笑声。
“沈檀漆。”
对方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名字,语气明显渐次染上几分兴奋的意味。
雾缓缓散开,沈檀漆愣了愣,眼前是一张眉眼间极其熟悉的面容,像又不像,和他认识那张脸不同,此人眼底尽是令人胆寒的阴森戾气。
“你认识我。”沈檀漆故作冷静,他感觉到对方身上极大的威胁,他左思右想,也万万想不到郁策的弟弟是这副模样。
他和郁策,长得太像,却比郁策要森冷阴郁极了。
看到沈檀漆后退的步伐,对方似乎轻微地眯了眯眼。
“当然认识。”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猝然穿透那厚重的琉璃石,整座水牢瞬间破碎开,那只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抓住沈檀漆的领子,将他拽到眼前,带着些笑。
“你是用我的龙珠养成的,怎么会不认识。”
指尖泡在水中,白到近乎透明,对方掐住沈檀漆雪色的颈子缓缓攥紧,声音里的笑意更甚。
“看样子是养肥了不少,也到该宰的时候了。”
第42章 小嫂子
(四十二)
水呛进喉咙,五脏肺腑都失去供氧。在水里,和面前的龙族相比,沈檀漆手上的力气简直约等于零。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是真的想要掐死他的,却并非因为怨恨。
他眼底的笑意像是在猎杀猎物前的玩弄,兴奋地看着沈檀漆在水中一点点丧失力气,将人逼到精疲力尽,再一口咬在喉咙上了结。
那家仆奔来想从这条恶龙手底解救沈檀漆,却被对方一只手挥掌击退,后脑拍在墙上晕过去了。
“这下,谁也救不了你。”
无数的水泡在面前浮过,沈檀漆的视野逐渐模糊了,那么相似的脸,让他现在甚至觉得,是郁策在伸手掐着他。
但是郁策绝不会这么做的……
“放手。”
一道低低的小声音倏然响起。
沈檀漆明确感受到掐在喉咙上的微微一滞,对方阴戾的眸子落在沈檀漆脸上,声音冷沉:“谁在说话?”
“滚开。”
那道小声音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响了起来。
对方竟然真的因此把手松开了。
琉璃水牢里的水倾泻而出,水位线渐渐降到腿下,沈檀漆喝了好多,也吐出来好多,胸腔被挤压地难受至极。
他站也站不稳,踉跄地跪坐在地,不住地咳着水,身前人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他,目光在他浑身扫过:“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沈檀漆可不觉得对方会是突然起了什么怜悯之心,他敛起眸子,低声道:“这是……”
话还没说完,他转身就朝水牢外跑去。
手刚扒到水牢的门框,沈檀漆听到身后人轻轻嗤笑了声,下一刻,他轻易落回了对方的手心,只不过这一次,对方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
“哦……”对方意味深长地用指尖在他肚皮上打个转,单手搂着他,笑道,“你有孩子了。”
人族男人竟然也会生孩子,这倒是新奇,他还当只有妖族里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檀漆头皮发麻,猛地甩开他的手,哑着嗓子冷声道:“别碰我。”
他本意是想来救郁策的弟弟,可现在,他能把自己救下就差不多了,对方能轻易击碎水牢,杀掉镇守的家仆,可见他根本就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自愿留在这的!
对方立在原地,没再执着地抓着沈檀漆,他摸了摸下巴,似乎突然有些愁闷,叹息一声:“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有孩子呢……”
沈檀漆不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直到对方俯下身子,笑眼看他,似乎是商量的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把孩子打了吧,怎么样?”
“……”,认真的吗?
沈檀漆轻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打不掉的。”
对方抿了抿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尾音微微上扬,困惑不解:“为什么呢?”
沈檀漆伸出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刚刚听到过的,那声音来自这里,他还有个孩子,他绝不能死。
半晌,他眸光坚定,认真开口:“因为这是你哥的。”
话音落下,对方唇角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眼底的漫不经心也迅速收起,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般,伸出手,又放在沈檀漆的肚子上碰了碰。
沈檀漆冷静地重复:“真是你哥的。”
那只手霎那间像是碰到什么烫手山芋般,颤抖了下,飞快缩了回去,转而恶狠狠地扯住了沈檀漆的领子。
那人的语气平添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死死抓着他:“你最好是在跟我说笑。”
“没有。”沈檀漆无比肯定地摇头,“否则现在才多久,我怎么可能刚怀孕就能被你感知到,人类显孕要等一两个月,和你们龙族不一样。”
他言之有理,证据确凿。
方才他们都听到了肚子里有什么声音在说话,错不了的。
沈檀漆看着对方似乎想明白其中关键,倏忽低骂了句什么,随后猛地一脚将身边的水牢琉璃石踢成粉碎,仍然不能发泄胸口的燥郁。
等到他把这里能砸碎的东西尽数砸烂后,才冷森森地回到沈檀漆面前,揪住沈檀漆的领子,阴沉说道:“我带你出去找法子。”
沈檀漆一时愕然:“你找什么法子?”
“把你肚子里孽种打掉的法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还不解气般,伸出手用力掐住沈檀漆的耳朵,把他拽到跟前,质问道,“我用龙珠送你去嵘云宗修仙,你在嵘云宗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檀漆眉头微挑,耳朵被扯得有些疼,他吃痛低呼了声。
耳边那声音仍在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数落他的不是:“你可知我在这鬼地方等了多少年,我告诉你,孩子打不掉你也休想活下去。”
说罢,对方单手掐住他的腰,将他挟持进怀里,朝水牢外走去,偶然不小心碰到沈檀漆的小腹,又闪电般下意识躲开,忍无可忍地骂了句:“不成器的东西,偏偏搞上我哥!”
声音在耳边炸开,沈檀漆耳膜都有点疼,察觉到对方语气里十足十的火气,他却诡异地冷静许多,淡淡开口:“你怕你哥,对吧?”
身旁人动作一滞,眸子如同毒蛇般锁定在沈檀漆的脸上,倏然勾起唇角:“以前是怕的,现在他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你觉得呢?”
沈檀漆“哦”了一声,目光瞥向他身后,浅浅分析道:“也就是说,如果你哥在这,你是打不过他的。”
“少废话。”对方毫不犹豫一把用手捂住沈檀漆的嘴,狞笑道,“就是他在这又能怎样,他还能……”
“谢迟。”
一道沉静的冷声,自身后低低传来。
刹那间,就连被抓在怀里挡住视线的沈檀漆都清清楚楚感受到天地间铺面而来的恐怖剑气,整个水牢发出绝望的嗡鸣声,一切事物都在因此颤抖着。
他看到身前的谢迟身子瞬间僵住,连头也不敢回。
半晌,那剑气更加凶猛,似乎就要席卷到眼前似的,谢迟猛地揽住沈檀漆的肩膀,转过身看向许久未曾谋面的兄长,干笑了声:“哥,好久不见,自十年前一别,我是不是长高不少?”
郁策漠然地盯着他,和他手里揽着的沈檀漆,“你怎么会在这?”
见他目光挪到沈檀漆身上,谢迟连忙松开了沈檀漆,言辞恳切地低声解释:“刚见到小嫂子,我们二人简直一见如故,正在聊关于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