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孽只想卖烧烤 第37章

楚溪客突然明白了。

这件事姜纾跟他说过,为什么明明新帝不得人心,却还是坐上了那个位置,鹿攸宁的外祖楚家没有反,贺兰康也接受了,甚至大半前朝旧臣都继续在朝为官。

除了新帝手中握有禁军、十六卫以及勾结了皇城内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是先帝和鹿攸宁事先安排好的。

先帝重病期间推演过许多次,倘若拼死一战未必不会扭转时局,可是,之后呢?

幼子继位,权臣监国,军权四分五裂,未必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黄袍加身之人,届时各路节度使纷纷自立称王,国朝各地兵戈四起,除了先帝落得个没有“亡国”的虚名之外,对百姓、对社稷又有什么好处?

对于小小年纪就成为一个“傀儡皇帝”的小太子来说更不是好事,他不仅没有实权,还会丧失尊严,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没有哪一对真心疼爱孩子的父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因此,与其说今上是夺得了皇位,不如说是先帝和皇后鹿攸宁默许了这样的结果。

先帝驾崩后秘不发丧的那十五天,鹿攸宁送走了贺兰康,说服了楚家,给姜家、钟离家及各位忠正之臣家送去了先帝的亲笔信。

先帝在信中铺陈利弊,希望他们务必保全自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倘若新帝无德无能、横征暴敛,再起兵讨伐不迟,六十万平川军就是他留的后手。

先帝还给鹿攸宁和他们的孩子安排好了去处。只是,他没想到鹿攸宁早就下定决心与他同生共死。他也没想到,钟离一族会被今上灭门,更没想到姜氏族长明明看到了先帝的亲笔信,还是选择举族殉国。

姜纾把这些讲给楚溪客听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先帝唯一的错误,就是低估了今上的无耻程度€€€€

“钟离一族是今上的岳家,他却杀得毫不手软;姜氏代代出鸿儒,是天下学子的心之所向,今上却连名声都不要了,也要将他们逼死。

“先帝是一位君子,又怎么能揣摩到那等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的险恶心思!”

姜纾也是历经人情冷暖之后,才渐渐理解了当年祖父的选择。

就像《史记€€刺客列传》中豫让所说:“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先帝呕心沥血为臣僚筹谋,那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又何惧以死报之?

此时,楚溪客回想起这些,依旧免不了眼圈泛红。

他不想让钟离东曦看出来,钟离东曦就假装看不出,同样做出一副伤怀的模样,感叹道:“实际上,惠德皇后已经事先将缙云氏母女送去了洛阳,缙云氏得知她的死讯后千方百计赶回长安,给今上下毒。

“那时候,云娘子没有回长安,并不是她畏惧牺牲,而是惠德皇后料想到缙云氏不肯善罢甘休,临别前留给云娘子一句话€€€€

“保住性命,以期来日。”

就是因为这句话,即使她因母罪没入军营成了一名歌伎,都没有自甘堕落,而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整整十五年,她终于等到了惠德皇后所说的“来日”,于是主动拿出缙云氏的印信,送去了黑店,这就等同于告诉那些前朝势力€€€€

缙云一族,但凭差遣。

楚溪客没想到,随随便便收了个小徒弟就和自己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伤怀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味儿来,套钟离东曦的话:“这么隐秘的事,钟离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钟离东曦身体一僵,镇定道:“如果我说我是不放心有个陌生人出现在鹿崽身边,派人查了一下云飞的底细,顺带着查到这些,鹿崽会怪我吗?”

楚溪客的心尖仿佛悄悄颤动一下,不仅没有怪他,还因为这隐秘的关心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不,不行,要克制!

他把视线从他那张令人脑子不清醒的脸移到桑桑身上,努力维持着严谨与冷静:“这是很隐秘的事吧,你为什么能查到?”

“鹿崽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乐籍。像我们这种人,每日不知接触多少三教九流的人物,难免有些朝廷都没有的消息渠道。”钟离东曦的语气显出几分自嘲。

楚溪客察觉到了,已经开始自责了。

紧接着,钟离东曦反将一军:“鹿崽会不会因为这位云娘子和前朝有牵扯就不敢用她?”

“当然不会!”楚溪客脱口而出。

钟离东曦挑了挑眉。

楚溪客反应过来,慌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云娘子和她的母亲都是忠正之人,找她做帮手的话至少不用担心被坑骗……那个,什么前朝不前朝的,我一个摆摊卖烧烤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钟离东曦笑着点点头:“鹿崽说得对。”

楚溪客连忙把烤面筋往他跟前推了推:“快吃吧,不然要凉了。”

于是,俩人一个貌似若无其事吃面筋,一个心猿意马撸猫猫,双双捂紧自己的小马甲。

第38章

钟离东曦之所以推荐云娘子, 除了他绝对不会伤害楚溪客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年,云娘子曾在御膳房做事, 于膳食方面颇有心得,若非那场浩劫, 她能做到尚食之位都说不定。

因此, 楚溪客打定了主意找云娘子合伙。

不过,他没有如同施恩一般找上门,而是先私下里跟云飞确认了一下,云娘子是不是果真因为祥云楼前掌柜的关系找不到活干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让云飞回家跟云娘子商量这件事。

云飞自然是欣喜异常, 当晚收了摊便跑回家中,第二日一大早, 楚溪客还迷迷瞪瞪地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云家人就悉数到齐了。

云娘子见到楚溪客难掩激动,当即就要行大礼。

楚溪客忙虚扶了一把, 笑言:“如今云飞叫我一声‘师父’,我与云娘子便是同辈论交, 无需如此。”

云娘子是个通透人, 看出楚溪客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凉皮摊上。

楚溪客提出两种结算方式,一种是不管是赚是赔,都按固定的工钱给云娘子, 于云娘子而言算是旱涝保收;第二种就是楚溪客出食材, 云娘子出手艺, 所得净收入五五分成。

云娘子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她在意的不是钱,而是把这个选择当成了楚溪客对她的考验,她想让楚溪客知道自己并非贪恋眼前利益的人,她有决心与魄力。

倘若楚溪客猜到她此刻的想法,一定会一脸蒙,他就是单纯想开个凉皮摊而已啊,根本没想这么多!

两相谈妥,楚溪客迫不及待地问:“云娘子何时方便上工?”

云娘子道:“今日便可,只是妾须得把阿竹送回去,晚些过来。”

楚溪客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云竹,想了想,说:“既然云飞和阿柱都在这里,也别留三娘子一个人在家了,云娘子大可以把她带来,让她跟着阿翁念念书也是好的。”

一来,留云竹一个人在家,云娘子到底不放心;二来,她整日在蔷薇小院进进出出,难免惹人闲话,有了云竹跟着多少能堵堵那些好事者的嘴。

云娘子顿时明白了他的好意,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眉眼间看到惠德皇后昔日的模样,不禁落下泪来。

云飞和云柱两兄弟不明所以,憨声道:“阿娘,这是好事啊,您怎的哭了?”

“嗯,对,是好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云娘子慌忙擦去眼泪,对两兄弟道,“小郎君给了咱们全家一个安身立命的活计,是咱们云家的大恩人,大郎,二郎,替阿娘给小郎君磕个头。”

两兄弟虽然丝毫不知云娘子话里真正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云竹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孩子也从云娘子身后走出来,对着楚溪客深深屈膝。

楚溪客猜到了云娘子隐藏的意思,没有阻止,只是执手还了一礼。

就这样,云家一家四口都留了下来。

云柱想法最单纯,因此也是最开心的一个,一个劲儿念叨着:“阿娘在,阿兄阿妹也在,和家里一样,真好!”

云飞虽然没说什么,但干起活来明显更有劲头了。

云娘子果然于厨艺方面极有天分,根本不用楚溪客亲自指导,只看着云飞做了一遍,就直接上手蒸凉皮了,出来的成品可谓晶莹剔透、薄而不断,还能拗一个漂亮的造型!

她显然十分了解那些后宅贵妇们的喜好,三下两下一鼓捣,什么“一枝独秀”啊,“秀外慧中”啊,“家宅和睦”啊,“鱼水之欢”啊,就呈现在盘子里了。

仅仅是凉皮配着各色小菜而已,就让她摆出一幅画了!

楚溪客惊喜得直转圈圈:“我命真好,随手一捡就是人才嘿嘿嘿……”

姜纾笑着敲敲他脑门:“命再好也是要读书的。”

楚溪客嘿嘿一笑,继续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拌上凉皮,非常好吃……参差荇菜,左右采之,不拌凉皮,就烤着吃……”

大宅小院,凡是读过书的全都笑趴下了。

姜纾更是笑得肩膀直颤,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着翠绿竹林,钟离东曦看向摇头晃脑的小郎君,从嘴角一直笑到心里了。

***

这是凉皮摊和烧烤摊正式分开的第一天。

因为楚溪客的关系,云娘子一家四口刚一出现在平康坊东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就连几位相熟的金吾卫都过来照顾生意。

云娘子打扮得十分端庄,言语间也进退有度,叫人十分敬重。若说刚开始大伙是冲着楚溪客过来捧场的,之后的两天就是实打实的因为云娘子的人品和手艺了。

尤其是那精美的摆盘,果真笼络住了那些高门显贵们的心。更绝妙的是,在云竹的帮助下,云娘子记住了不同人家的小厮或丫鬟,给同一家的摆盘每次都不一样。

一来二去,难免激起那些深宅贵妇们的好奇心,就如收集卡片一般,今日点一份,明日点两份,后日干脆一口气点上三五份,妄图把所有花样都给集齐了。

凉皮摊摆到第三日,几乎都要赶上烧烤的收益了。一串串可爱的小钱钱啊,全都长着翅膀飞到了楚溪客的腰包里。

凉皮摊步入正轨,楚溪客终于可以分出精力准备孟夏宴的选拔了。

关键是,再不准备,东门一条街的摊贩就要堵着他的家门念经了!

他把烧烤摊交给云飞照管,自己在其他摊子上来回晃悠了三天,最后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惊天地泣鬼神”是楚溪客自己说的。

“我数过了,咱们整条街的卖吃食的摊位总共八十一家,这不巧了吗?刚好能摆一个‘九九归一阵’啊!”

€€€€“九九归一阵”也是他瞎编的。

他还煞有介事地画了一张图,站在小马扎上展示给大伙看:“看到没,这些小格子代表的就是不同的菜品,总共八十一种,刚好咱们每家一种。”

周遭先是一静,紧接着炸开了锅。

“楚小哥的意思是,不单烧烤能去竞选,咱们也可以?这不合规矩啊,说好了每坊只能出一家。”

楚溪客笑眯眯道:“既然我代表的是咱们东门一条街,当然要把咱们整条街的特色都展示出来……若只有一个盘子肯定不行,但有了这个‘九九归一阵’,不就每家都有机会了!”

摊贩们听到“每家都有机会”顿时更加上心,一个个激动地往前凑。

“啥啥阵?让我瞅瞅!”

“楚小哥,举高点,后面看不到!”

楚溪客个头已经算高的了,然而站在石墩上还是不成,瞧了瞧不远处的坊墙,咚咚咚跑过去,踩着武侯铺的梯子就骑上了墙头。

“这下看清了吗?”

大伙仰着脑袋,个个咧着嘴笑起来。

楚溪客就这样骑着墙头,举着图纸,给摊贩们讲起了具体安排。

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他想搞一个“小吃拼盘”,浓缩到一个大盘子里,相当于一份菜,就是平康坊的代表作了。

有人问:“那咱们这道菜是叫‘李家火烧’还是‘张家羊肉’?”

“格局小了不是?”楚溪客晃晃手指,一字一顿道,“咱们这叫€€€€百、家、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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