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他能背叛一次,自然也能背叛第二次。”贺兰贵妃一身戎装,大步走来,两旁的禁军和金吾卫愣是没人敢拦。
今上皱眉:“你是如何进来的?”
贺兰贵妃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安抚般拍拍楚云和的肩,直白道:“难为你这孩子了,往后好好孝敬你阿娘,这个爹权当没有吧!”
楚云和愣怔许久方才回味过来贺兰贵妃的上一句话:“娘娘、不,姨母的意思是……当年叛变的,是楚家?”
最后三个字,楚云和不知如何艰难才说出口。
当年,钟离家的密信之所以被今上截获,今上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攻入太极殿、控制住京城局势,就是因为世家之中出了叛徒。
然而,就连楚溪客都没想到,这个叛徒会出在五姓之中,甚至是楚家。
楚云和崩溃的目光死死盯着楚侯爷,颤声问:“为什么?”
楚侯爷沉着脸,没吭声。
钟离东曦替他回答:“五大世家,楚家根基最浅,楚老侯爷又去得早,楚侯自知资质平庸,生怕楚家在自己手上没落,因此剑走偏锋。”
只是,他这么一走,却害得姜氏、鹿氏、钟离氏满门被屠。
楚云和神色苍凉:“世家虚名,就那么重要吗?不惜让你背叛先帝、害死鹿家姨母、害死外祖父?这些年你有什么脸面面对母亲、面对我们兄弟四人?”
楚侯爷神色一黯,虚张声势地低吼:“闹够了没?赶紧过来,除非你想和他们一起死!”
“那就一起死好了!”楚云和比他吼得更大声,“我楚家至少要有一个人对得起祠堂上那块‘忠肝义胆’的匾额,对得起列祖列宗!”
楚侯爷恼羞成怒:“好,我成全你€€€€禁军听令!”
在场禁军齐声应喏。
楚侯爷看着台阶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一众禁军瞬间转换阵型,朝楚溪客等人进攻。
楚云和第一个冲了出去,边打边朝楚侯爷大吼:“‘乱臣贼子’四个字,你也有脸说出口!”
楚侯爷大概是实在没脸了,干脆甩甩衣袖,退回了大殿。
楚溪客连忙找了个机会抓住楚云和,飞快地劝说道:“阿兄,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眼下这个局势真说不准,关键时刻该服软就服软,先保住命再说€€€€更不能替我挡箭!”
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血色皇权》中,楚云和就是替主角受挡箭死掉的。
楚云和把楚溪客护到身后,语气铿锵:“我绝不会向不义之人服软,哪怕是假装的都不行!”
楚溪客:“我的意思是,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楚云和断然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绝对不会!”
阿肆扯扯钟离东曦的衣袖:“这还能忍?”
钟离东曦拳头早硬了,把楚溪客往怀里一扣,抬脚踢翻了旁边的石狮子。
只听一阵机括声响,平整的青石地面突然向两侧裂开,露出一条诡异的石阶,幽深狭窄,直通地底。
紧接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沿着石阶跑上来,纷纷抱拳跪在楚溪客跟前。
“缙云一族,前来复命!”
“楚记跑腿小分队,前来复命!”
“执失部/贺鲁部,前来复命!”
“……”
楚溪客彻底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敢单刀赴会,还真不是靠着一腔孤勇,而是因为姜纾早有部署。方才他们一直在和今上周旋,也是为了给这些“地下工作者”争取时间。
缙云氏擅制药,且在御医署和御膳房都埋有暗桩,只需一顿饭的时间就能把聚在一起吃大锅饭的小宫人给放倒。
被药倒的宫人和护卫,紧接着就享受了楚记跑腿小哥的“上门捆绑”服务,速度快,服务好,很是值得一个五星好评。
趁着平川军在各个城门分散守城军的注意力,执失、贺鲁两个部落则举族出动,打晕宫中守卫,替缙云氏和跑腿小分队保驾护航。
……
今上听到禁军的回报,难以置信地出殿验证。
刚好,老驴头晃晃悠悠地从地道里走出来,一副不满的样子:“二十多年无人维护,齿轮都钝了,险些耽误大事……”
今日的老驴头,依旧是那副长脸一拉、谁都不鸟的拽样子,只是他没有再驼背,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今上看清他的模样,面色大变:“娄肖?!”
老驴头摸着自己的脸,冲他阴恻恻一笑:“李统领,好久不见啊,午夜入梦,可有我娄家人找你索命?”
今上身形一晃。
为了这个位子他杀了太多人,辜负了太多人,渐渐的心肠就硬了,唯独娄家,午夜梦回依旧让他难以安寝。
老驴头原名娄肖,年少时曾与今上是至交好友。当年,今上作为没落世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子,之所以能进入禁军,还是老驴头的祖父担保的,而今上一年四季的衣裳皆由老驴头的母亲亲手缝补。
皇城所有的机关暗道皆是由娄家人世代维护,这原本是秘密,有一次年轻的老驴头喝醉酒说漏了嘴,被今上记在了心上。
今上意图谋朝篡位,原想着从娄家拿到皇城暗道布局图,不料娄氏一族宁死不肯合作。今上拉拢不成生怕他们泄露出去,精心制造了一场意外,偌大的娄家一夜之间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只有老驴头逃了出来。
整整十五年,他麻木地龟缩于坊巷之中,卖糖人,熬日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找到报仇的机会,直到遇见楚溪客。
“咔哒”一声,老驴头触动了脚下的机关。
只听数道破空声响起,一支支铁箭突然从光滑的墙面上射出来,直直地朝着今上飞去。
今上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老驴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突然大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弄。
今上怒极,“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大喝:“禁卫军听令,一个不留!”
不等禁卫再次动手,就听钟离东曦扬声道:“是时候了,曹校尉!”
话音刚落,曹岩便带着一众禁军冲入宫门,将空地上的禁军团团围住。两边的禁军彼此对视,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楚溪客趁机喊道:“今上败局已定,尔等何必做无谓的牺牲?明日腊八,家里的爷娘兄弟还等着你们回去喝粥吃糖饼呢!”
曹岩紧接着表明立场:“都是亲兵营出来的兄弟,没必要兵戎相向,曹某人在此担保,即刻放下武器,平川王殿下绝不赶尽杀绝!”
有人脸上显出挣扎之色,也有人握着兵器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今上登时大怒,毫不留情地砍掉了一个年轻禁卫的脑袋:“朕看谁敢退!”
如此暴虐的举动,不仅没让禁卫们激起斗志,反倒彻底坚定了他们的选择。
一边是家中亲人备下的腊八粥和糖饼,一边是失了人心的帝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
禁卫们纷纷放下兵器,一个接一个地站到曹岩身后,任凭今上如何发疯砍人都没有人退缩。甚至,还有人壮着胆子反抗起来。
今上猝不及防被砍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突然抓过五公主挡在自己身前,在三皇子及其亲卫的保护下朝着寝宫逃窜。
以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人质,这是连最后一丝脸面都不要了。原本还对他效忠的一些兵士,见此情形彻底寒了心。
五公主的情况却不大好。
今上为了让楚溪客投鼠忌器,剑刃狠狠地压在五公主颈侧,只需一瞬就能要了她的命。
贺兰贵妃失去冷静:“李三郎!你若敢伤她一根头发,我掘了你家祖坟!”
今上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粗暴地拖着五公主往后退。平川军往前追击一步,他的刀刃就压下一毫。
“别追!都别追!”
“别让他伤了五殿下!”
曹岩惊慌提醒,声嘶力竭,和平日里的沉稳形象大相径庭。
五公主突然笑了,然后就没那么怕了。
她看看贺兰贵妃,又看看曹岩,潇洒放话:“曹岩,倘若本公主此次大难不死,必选你做驸马€€€€阿娘,你可同意?”
“同意,都同意……你别说话,小心剑刃!”贺兰贵妃哭着连连点头。
曹岩则傻掉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楚溪客都想为五公主鼓掌了。
看着五公主脆弱又坚韧的模样,今上不由顿住脚步,心底深处难得的一丝亲情被唤醒。
三皇子当即劝道:“父皇切勿心软,二哥刚刚死在他们手里!”
今上一听,当即坚定了神色。
就在这时,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突然暴起,身体拗出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支匕首,飞快地刺向三皇子的咽喉,脚尖则踢向今上的手肘。
€€€€内行人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武者的招数,而是一个舞蹈姿势。
今上手肘一麻,五公主趁机滚到地上,紧接着被“小太监”拉起来,两人相携着跑到平川阵营。
五公主哭着扑到贺兰贵妃怀里。
“小太监”则朝钟离东曦屈了屈膝:“见过公子,幸不辱命。”
钟离东曦点头:“辛苦了。”
楚溪客这才认出,这个“小太监”居然是那个几次包圆楚记奶茶的花魁€€€€李翠娘!
李翠娘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她接近三皇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姐姐报仇。
八年前,三皇子去江南巡游,使出百般手段诱哄她姐姐失了身,到手之后又不珍惜,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在得知她姐姐有了身孕之后派人强行打胎,致使她姐姐悲痛欲绝,投湖自尽。
此刻,看着三皇子捂着喉咙大口呕血的模样,李翠娘娇艳的脸上露出畅快的笑。
另一边,五公主收拾好心情,郑重地向李翠娘施礼:“拜谢娘子救命之恩。”
李翠娘沦落贱籍十余载,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高高在上的公主对自己施礼言谢。
她看看五公主,再看看身后的钟离东曦和楚溪客,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是这些人坐拥这座皇城的话,如她这般的“贱民”,生活会有所不同吧?
钟离东曦同样感慨万千。
跑腿小哥、突厥残部、青楼歌伎、前朝遗民,这些人原本都是普通百姓,甚至是比普通百姓生活还要困顿的“贱民”,然而此刻,他们都因楚溪客汇聚在这里,兵不血刃,拿下了偌大的皇城。
……
姜纾和贺兰康没走地道,他们是带着平川军堂堂正正地从朱雀门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