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第140章

“只有你能帮他。”肖春和道,“你是唯一的变数。”

“暂且不说我信不信的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只有我能帮梁烨,”王滇眼中闪过了一丝雀跃的兴奋,“为什么不让梁烨来求我?”

“什么?”肖春和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沉迷打坐的项梦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让梁烨亲自来求我。”王滇拢着袖子认真道。

肖春和沉默半晌才道:“你们二人如此情深义重,你不帮他?”

“看情况。”王滇笑道:“亲夫妻还得明算账呢,具体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给多少报酬,还有他的诚意,都得仔细考虑。”

肖春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忽然有种自家孩子被人骗身骗心的憋屈感,“你们之间还要算计这个?”

“不算计不行啊师叔。”王滇严肃道:“我孤身一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万一你们让我帮忙是一命抵一命,我岂不是人财两空亏得血本无归?”

“……”肖春和眯起了眼睛。

“我就是个俗人,我尊重您的信仰,也敬畏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王滇慢悠悠道:“毕竟我能到这里来就很神奇,不过我依旧坚持事在人为,要是你们觉得我会为了让梁烨活下来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那就太理想主义了。”

项梦干笑了一声:“王爷这话实在严重了。”

“没关系,我只是做个假设。”王滇道:“师叔和项观主神通广大慈悲为怀,怎么会提出如此强人所难的要求呢?”

“如果非要强人所难呢?”肖春和盯着他问道。

王滇微微一笑,“那不如先弄死梁烨。”

正兴致勃勃掀开车帘的梁烨动作一僵,紧接着就对上了王滇和善的目光,“……”

第174章 令牌

春风暖意盎然, 将梁烨身上的淡淡的铁锈味吹进了马车,他看上去有点茫然,显然动作太快, 也就堪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和师叔在开玩笑。”王滇看上去很善良。

“也未必是玩笑。”肖春和幽幽地笑了一声。

王滇冲梁烨伸出了一只手, 温声道:“过来坐。”

梁烨顿时就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了那只手, 亲亲热热地同他挨在了一起,一脸严肃地给他看手背上被划开的血口子。

王滇用拇指擦掉那点血, 再不赶紧摸一下眼看就要愈合了, “怎么伤的?”

“点火的时候擦到的。”梁烨皱了皱眉,好像很疼的样子。

王滇又给他摸了摸,“点火?”

梁烨顿时来了精神,邀功似地愉悦道:“他们这么喜欢搜, 朕就让他们永远留在将军府。”

王滇撩开帘子往后看, 果不其然看见了将军府方向冲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梁烨怎么做到让火势如此之大,但看着的确很爽,坐回来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烧干净了好。”

梁烨咧嘴一笑, 微微偏头, 鼻梁擦过王滇鬓边的碎发,停顿下来轻嗅了几下, 眸色逐渐暗深痴迷。

项梦一脸惨不忍睹地别过眼睛。

小师叔你清醒一点!他刚才还说要杀你!

“岳景明之前说白玉汤喝多了人会变傻我还不信。”肖春和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怕不是泡进汤里了。”

梁烨得意道:“王滇可比白玉汤好多了, 师叔你不懂。”

王滇轻描淡写地看了肖春和一眼, 要多挑衅有多挑衅。

肖春和终于知道岳景明为什么就训这个小徒弟训得最狠了€€€€这要是他徒弟, 他非得抽死不可。

看看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看看这欠揍嚣张的态度!

一个就够让人头疼的, 两个凑在一起简直能将人气死。

€€€€

应苏坊的某处宅院里。

单臂的少年跪在地上, 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哑声道:“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见儿子一面吧。”

门口紧闭着没有动静。

“爹,我是不想效忠崔语娴和她背后的世家,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您。”杨无咎红着眼睛道:“当年要不是您将我捡回来,我早就冻死在街边了,您给我吃给我穿,纵着我无法无天逍遥度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的恩德,在我心里您就是我亲爹,我……”

他抬手使劲摸了把眼泪,“我就想以后能让您抬起头来做人,给您光宗耀祖,不再让人瞧不起您,我效忠陛下,也不是因为什么忠君爱国,只是想€€€€”

门倏然被人打开,露出了杨满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他黑着脸细着嗓子呵斥道:“你这个小杂种在说什么!这话要是让陛下听见焉能有你好果子吃!”

杨无咎见他开门,惊喜地抬起头来,“爹!您终于肯见我了!”

杨满却惊愕地看着他空荡荡的那只袖子,“你的胳膊呢!?”

杨无咎张了张嘴,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小声道:“没事啦爹,已经好了。”

“胳膊呢!”杨满佝偻着腰去摸那只袖管,声音嘶哑又愤怒,“谁干的!?是不是梁烨!”

“不,不是的爹!”杨无咎赶忙单手扶住他,“是我上战场的时候大意,被个鞑子砍断了胳膊,伤口化脓又治不了,最后才只能全截了。”

杨满愕然地看着他。

“一点都不影响活动,爹你看,我还学会了不少功夫,力气都大了许多。”杨无咎赶忙和他解释,甚至为了证明自己力气大,单手就把杨满扶了起来,“我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楼烦人!北军一事传消息有功,陛下还赐了爵位给我!爹,你看!”

杨无咎单手去解身边的包袱,因为太着急一下没能解开,越着急越解不开,杨满见状蹲下来帮他将那个不大的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爹,这是陛下给的爵位诏书,这个是我杀敌立功的嘉奖券,这些都是我挣得银子,在路上背着不方便就都兑成了银票,还有这个……这个是我在路上给您买的……”杨无咎开心地同他介绍着包袱里的东西。

这些赏赐的银两和爵位从前在杨满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他是崔语娴身边的心腹,单他随手赏给下人的一次就比这些多得多,哪怕被抄了家,但这却是杨无咎用血和命换回来的。

干干净净地挣来,踏踏实实地孝敬他。

杨满苍老的手捧着包袱里的军功书券和银票,老泪纵横,“你这个傻孩子,你是要你爹的命啊……”

杨无咎傻兮兮地冲他笑,“爹,我现在好好的,也给您脸上争了光,我看现在谁还敢看不起您。”

杨满不是个好人,他跟在崔语娴身边助纣为虐几十年,也算恶贯满盈,最后捅向崔语娴的那一刀,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早就投靠了梁烨的杨无咎,他当初只盼着梁烨能看在这一刀的份上,留杨无咎一条性命,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只敢龟缩在这处偏僻的院子里,不敢出门,也打听不到杨无咎的消息,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打点了许多人,才得了一句“你养了个好儿子”,却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

得知杨无咎回来,他是既喜且怒,人跪在门口一天一夜,最后因为杨无咎失言他才赶忙开了门,谁知道却看到个没了胳膊的儿子。

父子两人正抱头痛哭,小院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不客气地踹开,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杨无咎一把将杨满护在了身后,提起了旁边放着的刀,怒喝道:“谁!?”

梁烨负手走了进来,目光径直掠过了瞬间惊恐的杨无咎和杨满父子,挑剔地打量着巴掌大的小院,嫌弃地轻哼了一声。

“叩见陛下!”杨满赶紧拽着杨无咎跪在了地上行礼。

“朕就说这片没什么像样的宅子。”梁烨转头对身后的人道:“你非要跟着来。”

杨无咎大着胆子抬头偷偷去瞧,就看见王滇跟在梁烨后面进来,登时一喜,紧接着就看到了道士模样打扮的一男一女,看着年纪都不大,然后就对上了充恒警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被杨满一只手按住后颈压到了地上,猝不及防啃了一嘴的土。

他爹刚才还站不起来用人扶,这会儿简直力大如牛能把他就地埋了。

王滇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子俩,就听见梁烨冷飕飕道:“住这种地方,真是委屈杨大监了。”

这话夹枪带棒委实不客气,杨满登时跪得更低了些,声音颤巍巍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梁烨眼中泛着恶意的兴味,对瑟瑟发抖的杨满露出了个€€人的微笑,“朕犹记得大监昔日风光,你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和杨满的仇仔细算起来并不比对崔语娴的少,当初他利用杨无咎来离间崔语娴和杨满颇费了些心思,杨满最后又帮他解决了崔语娴,这才侥幸留下了条狗命,但不代表着他不记仇。

王滇瞥了一眼他的神情就知道这厮想发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陛下向来宽宏大量,无咎,还不将你义父扶起来。”

“是,王爷!多谢陛下开恩!”杨无咎的脑子终于转了一回,赶忙将杨满扶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旁,生怕碍到梁烨的眼。

梁烨面色不虞地看向王滇。

王滇笑得温柔,伸出了一只手往前,仿佛招待客人的屋主,“陛下,请。”

梁烨冷哼了一声,拂袖往前,项梦肖春和跟在后面也进了屋,王滇对着战战兢兢的杨满和杨无咎道:“二位也里面请吧,陛下此来是有事想问杨大监,请。”

“不敢不敢,王爷您先请。”杨满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来大半,攥紧了杨无咎的手腕,感激道:“王爷请。”

王滇淡淡一笑,抬脚进了屋。

杨满拽着杨无咎低声问道:“丹阳王方才喊你无咎,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都说人老成精,杨满能在崔语娴身边待上几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据他所知这个王滇可不是什么善茬,总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们。

“很、很久了,去年春里认识的,我们是朋友。”杨无咎磕巴道,他这会儿腿还有点打哆嗦,真正的梁烨可比充恒假扮的恐怖得多。

“放肆,你敢跟王爷称朋道友,嫌自己命太长了?等会儿进去别乱说话,老实待着,明白吗?”杨满低声呵斥他。

“是。”杨无咎缩了缩脖子,使劲点头。

杨满这才定了定心神,拽着人进了屋子。

一块漆黑的令牌被扔在了桌子上,梁烨笑容阴冷地盯着他,“杨满,你可见过此物?”

杨满看向了桌子上那枚令牌,待看清上面的纹路花样之后,脸色霎时一白,噗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汗如雨下,“回陛下的话,奴婢、奴婢见过。”

“这是谁的令牌?”

杨满的脊背上几乎瞬间浮现出了凉意,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升腾而起,几十年前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和支离破碎的惨象再次浮现,他哆嗦着嘴唇道:“是惠献帝在世时,赏给……国师的令牌。”

第175章 荒诞

梁烨和王滇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梁烨的记性虽然不好,但他手底下有无数情报网,前朝后宫往日今时的事情只要他想查, 绝大部分都能查到, 而王滇初来乍到时在宫中的藏书楼恶补了许多史书, 不能说全都记住,但也确信北梁自建国初始, 就没有类似过国师这种官位的存在。

大安朝之前的澧朝前中期曾深受佛道之害, 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中期时曾进行过大规模的灭道举措,及至大安朝,佛教盛行, 后期的灭佛活动也是轰轰烈烈, 乃至到了四国时期,各国的皇帝都对修道念佛此类活动讳莫如深,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昏君的帽子,哪怕是梁琮后期沉迷修仙炼丹, 相较前朝帝王也不知收敛了多少。

国师这种称号, 几乎就代表着灭国、惑乱、民不聊生。

哪怕是梁烨本人, 虽说岳景明救过他的性命,他自始至终也只愿意跟着习武, 甚至比王滇一个现代人更为排斥鬼神之说。

“满口胡言。”梁烨脸色一沉, 杨满顿时哆嗦得更厉害了。

杨无咎焦急地看向王滇求助, 王滇站在梁烨身后, 不动声色地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到求情的时候。

杨无咎白着脸看向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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