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第141章

杨满趴在地上哭诉道:“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当年惠献皇帝的确曾在宫中奉养过一位道士, 此人来历不明, 整日一身黑袍示人,阖宫上下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更不知其姓名,惠献皇帝亲封此人为北梁国师,当时娘娘、崔语娴还是皇后,亲自率后宫众位妃嫔跪于惠献帝前请他将此人驱逐出宫,但是惠献帝不仅不听,还大发雷霆,将众位娘娘全都禁了足……

然而不等封国师的诏书颁布下去,惠献帝便生了重病,眼看要不行了,那国师忽然说他有法子,没过几天惠献帝竟又生龙活虎,后宫甚至又有妃嫔怀孕,惠献皇帝大喜,自此这位国师恩宠更甚,然而三月之后,国师便离宫而去,紧接着自宫中便爆发出离奇的疫病,宫人娘娘甚至各位公主皇子病死了大半,连朝中数位重臣都在家离奇死亡……

惠献帝却认为这是国师的警示,自此便愈发沉迷仙道之说,崔语娴便是趁此掌了权,她极厌恶国师此人,育有的两子也死在了那时候,待惠献皇帝殡天,她便下令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律处死,相关的诏书和记录也一并烧毁……”

杨满顶着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闪过几分惧意,“陛下,那国师妖异至极,他在宫中那段时日,诡事频发,……这块令牌,是他唯一随身携带之物。”

王滇看向那块令牌。

王煦遂和梁华大概查出了几分眉目,但当时他们一个在深闺无忧无虑,一个处在权力的边缘勉强活命,当年真正的知情者早就死绝了,留下来的恐怕也只知道皮毛,所以他们也只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猜测。

若仔细计较起来,恐怕这个“国师”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自他出现,勤勉的惠献帝性情大变,崔语娴开始夺权,卞沧失去了一双儿女从而生有异心,那之后才是王煦遂扮做卞如风出征,后又更改身份为卞馨入宫,同梁华合作,几方势力争夺不休,北梁自此乌烟瘴气,一落千丈。

对方的身份是个道士,外加上忽然现身的项梦跟肖春和,联想到之前他们神神叨叨提过的梁烨的死劫,王滇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之前无论是跟崔语娴斗,跟梁烨斗,还是与东辰开战殊死一搏,哪怕碰到卞凤这种蠢货马前失蹄,又或者拽出了卞沧这个幕后的老狐狸,都没有带给他这种失控感。

他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地处在未知领域的感觉,像极了郁症发作时那些虚幻又纷繁的濒死恐惧。

知己不知彼,就会失去先机。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始思索起自己这场略显“突兀”的穿越,他极力回避,脑子却越发清明。

他宁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因为猝死而穿越到这个未知的朝代,和梁烨相遇,然后被迫适应留下来,而非€€€€他冷淡的目光落在了肖春和身上。

肖春和冲他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怀疑真实,梦境就会坍塌。这个念头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一把按住了梁烨的肩膀。

那力道让梁烨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握住了王滇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王滇的力道瞬间变得更大,然后逼着自己松开了手,扯了扯嘴角道:“没事,可能晕马车了,陛下恕罪,我出去一下。”

他不敢看梁烨脸上的表情,强行让自己停止一切的怀疑和猜测,直到被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背后阴冷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真有穿越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正如难以接受这怪诞的封建朝代竟然能够存在类似肖春和项梦此类有真本事的“修仙者”,事情的走向开始脱离他固有的逻辑体系和认知,他被冲毁的世界观无法得到修正,故而做不到全盘接受€€€€

他只会开始习惯性地怀疑世界的真实与否。

“人太聪明了不是件好事情。”肖春和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王滇只觉得自己现在如同崔语娴一样,厌恶极了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如果不是他们的出现,他依旧可以对自己穿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既定的前提,而非是某种可能的结果和条件。

“你在怀疑什么?”肖春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狐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王滇只觉得悚然,“你又猜到了什么,小叶子?”

“我不是梁烨!”王滇瞬间重新竖起了防备的尖刺,冷冰冰地看着对方,沉下声音道:“肖春和,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离我和梁烨远一点。”

“威胁得真没有底气。”肖春和叹了口气,狡黠又残酷地问出了一个问题,“王滇,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王滇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再敢妖言惑众,我会杀了你。”

如果杀了肖春和能让梦境稳定,他会不择手段。

肖春和鬼魅一般凑近了他,低声笑道:“不是梦哦小叶子,明日午时,你会死在议事殿前,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王滇瞬间双目赤红,“闭嘴!”

“凭什么……”肖春和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耳边炸开,“死得是你呢?”

“我说闭嘴!”王滇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瞬间暴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指的力度,仿佛他已经用这种方式杀死过无数人,剧烈的痛楚疾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只要再稍微用力,就能捏烂肖春和的脖子。

“王滇!”梁烨的冷喝声倏然在他耳边响起。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仿佛被屏蔽的知觉开始缓慢回笼,五根手指甚至有种脱力过后带来的力竭的颤抖,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只能听见自己轰隆的心跳声。

“王滇?”梁烨握住了他颤抖的手,皱眉看着他惨白的脸,伸手抹掉了他眼角的泪,低声问他,“怎么了?”

王滇近乎仓惶地望着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梁烨?”

“是我,是不是郁症又发作了?”梁烨用力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王滇大脑中一片混乱,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梁烨开合的嘴唇,然后就被梁烨很慢又很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梁烨的怀抱总是炙热又滚烫的,他身上的气息总会带着淡淡的铁腥气,从前这个味道模糊不清,他只觉得香,现在才记起来这是血的味道。

梁烨抱得很用力,他霸道又强势地箍住了王滇的腰,另一只胳膊从他的后背穿过,手掌紧紧覆在了他的后颈上,熟悉又沉冷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我在这里,王滇,别害怕。”

王滇使劲咬住了牙根,尝到了嘴里的血味,仿佛经历了一场死生之间的拉扯,力竭地被梁烨抱在了怀里,过了许久才哑声道:“肖春和被我掐死了么?”

梁烨看了一眼王滇身后脖子上留着个青紫指印还笑得十分开怀的肖春和,“嗯,死透了。”

肖春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刚要出声,就被梁烨警告又阴冷地看了一眼,好像敢出声他真能大逆不道帮王滇掐死他。

“……”肖春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梁烨抱着王滇,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别听他胡说八道,这群人惯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王滇闭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仿佛身后也长了眼睛,“肖春和,你不解释清楚,我就先弄死梁烨再弄死你。”

梁烨抱着人浑身一僵,“我就不必了吧?”

肖春和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真的只是好心来看看他。”

王滇将脑袋埋进了梁烨的颈窝里,闷声道:“疼。”

“哪儿疼?”梁烨顿时紧张起来。

王滇皱眉道:“浑身上下都疼。”

不等梁烨再问,他眼前忽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肖春和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刀,伸手把上了王滇的脉,挑眉道:“病得不轻啊,我都说了,慧极必伤,脑子太聪明就是容易出事。”

梁烨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看着肖春和,“师叔,你最好同朕解释一下。”

第176章 纵欲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 大都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车里的青年生得清秀,然而眉宇间似有郁郁,他再次不死心地看向对面神情严肃的侍卫, 客气地问道:“这位大哥, 不知卞大人让在下来京城到底所谓何事?”

此人正荀曜。

一年前, 他同长霖书院的同窗来大都参加科举考试,状元及第, 本是件大喜事, 结果却莫名其妙卷入了科举舞弊一案,在大牢中关押数月,无论他如何申辩,罪名都死死扣在头上,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 谁知事情又峰回路转,洗脱了罪名,但他的仕途也自此断送,灰头土脸地回了河西。

荀曜本来就是长霖书院的佼佼者, 不说考上状元, 但上榜及第是十拿九稳, 他原本已经畅想自己今后的仕途该如何走,却不料险些丢了性命, 回乡后他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甚至想过寻死, 直到他的启蒙恩师前来开导, 也承蒙父母亲不弃, 他终于逐渐接受了现实, 开办了学塾, 也与青梅竹马的姑娘定下了亲事,只等着十日后完婚。

谁知一群人忽然闯入他家中,带着大都卞沧卞大人的令牌,不由分说就将他拽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无论他如何打听,都没能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出半个有用的字来,舞弊一事已经毁了他半生,如今依旧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让他既惶惑又不安。

“荀公子不用担心。”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到了大都您自然会知道。”

荀曜在心里骂了两句,然而还不等骂完,马车忽然停下,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拽住了窗帘,险些直接诓出去。

“什么人!?”外面有人怒喝。

然而只听见了细微的一阵声响,外面便陷入了寂静,只剩下马蹄烦躁不安地踏在地上的声音。

坐在他对面的人脸色一变,“荀公子,请您待在车内不要出去。”

言罢,掀起帘子便出去了。

半炷香后。

荀曜实在等得心惊胆战,大着胆子掀开了帘子,愕然地看着外面的场景。

那些“护送”他的人全都横七竖八躺在了地上,不过未见半滴血色,仿佛那些人只是睡着了,而唯一站着的,是个穿着朴素的道士,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背着柄剑,手中一柄拂尘,气质清冷出尘,无喜无悲地朝他望了过来,然后对着他行了个道家的礼。

荀曜蹲在马车上咽了咽唾沫,下意识还了一礼。

“贫道茅山岳景明。”对方站在原地未动,“公子可自行离去。”

荀曜从未听过什么茅山,他抓紧了门框,“这位……道长,您可知道这些人为何要抓我过来?”

岳景明道:“大都有人在寻你。”

“是谁?”荀曜皱眉道:“我不想以后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活着,还望道长为我解惑。”

岳景明看向他,“我亦不知,此人来历成迷,行踪诡谲,我已追踪他近百年,仍未见过其真面目。”

荀曜惊愕地看着他,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但周身气质完全不像个年轻人,虽然说得话离奇,但听上去莫名让人信服,他忍不住问道:“他找我做什么?”

“不知。”岳景明道:“或是夺人性命,或是夺人躯壳,又或者邪法炼丹,公子最好不去,远离此人。”

荀曜觉得对方在胡说八道,但这个叫岳景明的道士看上去实在太淡定了,仿佛并不在意他信与不信,只是据实相告,他甚至觉得,倘若自己执意要去,对方也不会拦他。

荀曜脑子转了一圈,心下顿时有了计较,“倘若真如道长所言,我一介普通人定然无法对抗,道长既然来救我脱困,定是心怀慈悲之人,还望道长庇护。”

他下车,对着岳景明行了一礼。

岳景明也未拒绝,“公子可随我入城。”

荀曜干脆利落地跟在了他身后。

他看得出这个人有真本事,且气质清正,倘若真如对方所说,那跟着这个人才是最保险的办法,而且……他总觉得岳景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道长,我们接下来去往大都何处?”荀曜忍不住问道。

岳景明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转头看向荀曜,客气地问道:“公子可怕高?”

“啊?”荀曜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高耸的城墙,“应该、应该不怕吧?”

“得罪了。”岳景明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带,带着他轻松地飞跃过了城墙。

荀曜惊愕地看着天空离自己靠近又倏然远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踩在了大都城内的石板上,张开的嘴甚至没来得及合上。

“请。”岳景明松开手,声音冷淡又客气。

“道、道长您请。”荀曜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崇敬起来,宛如在看一位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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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春和看着梁烨沉默半晌,“……你非得这样抱着他听我解释吗?”

梁烨垂下眼睛,将王滇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给他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他郁症发作时会害怕,离不开我。”

王滇眉头紧皱,额头一片湿冷的汗,执意要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梁烨便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亲了亲他的耳朵,“我在这里。”

王滇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肖春和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瞎子,深吸了一口气道:“王滇是你的转世。”

梁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肖春和眯起眼睛笑道:“你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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