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书眸中暗光微闪,未加思衬,便踱步直接往河边行去。
“刚出锅的胡麻饼最为酥脆,趁热吃正好。”宋祁越将盘子递过去,毫不掩饰的继续说着,“也劳烦您唤几人过来,将余下的这些胡麻饼,也尽数分给流民百姓与后方巡逻的官兵们。”
他这般将话说罢后,便示意阿桡先吃一块,以解这位将军的疑心。
阿桡自是美滋滋的,吃过一块后吧嗒着嘴,趁着宋祁越正抬头的功夫,又悄悄的拿过一块吃了起来。
陈云书见状,便也收敛了戾气。
他看着面前之人和煦的眉眼,和仿佛不谙世事的清澈眸子,心下虽然仍旧警惕不已,但也知道,既是镇北王飞书要求护送的人,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饭,想来也是不敢搞下毒这种蠢手段的。
思索至此,他敛回眸光,伸手接过了一块胡麻饼。
本是不抱有期待的。
然而只这一口咬下去,他顿时就被胡麻饼酥脆的口感,直接惊艳到了。
酥嫩交加、油鲜醇厚、唇齿留香……简直是无可挑剔!
他能吃出这饼中独属于猪油的香气,应当就是宋郎适才刚刚炼制的,但却半点都不觉得腻人,反而能教他尝出些鲜香气息来,这难不成是加了白糖么?
陈云书又咬了一口,果真尝到了些甜味!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甜味,合着正挑动舌苔的淡淡咸香,直接将这份胡麻饼的好吃程度,送至了巅峰!
还有这外层金灿灿的酥皮,上头点缀的黑色芝麻,醇香浓厚不说,就连看着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这位宋郎的手艺,果真是不一般啊!
陈云书惊讶至极,但面上却又不显,垂眸安安静静的将这块胡麻饼吃完,旋即便掏出帕巾擦干净手,淡淡的评价了一句:“还算不错。”
阿桡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怎、怎么能是还不错呢!我家郎君的手艺,那可是得过无数大人物夸赞的,连镇北王都难以抵挡……”
“阿桡,不得胡言。”宋祁越适时的开口制止。
阿桡很听话的闭上嘴,只不过还鼓鼓的双颊,却表示着他仍在气愤。
宋祁越无奈摇头,同陈云书笑道:“家弟嘴拙,将军不要见怪。”
陈云书表示无碍,倒是心中又多了份震惊,旋即疑惑问道:“恕我唐突,宋郎你只是位厨子?”
宋祁越:“自然是的。能得镇北王赞赏,也不过是因我那时做了一道正宗的腌笃鲜,暂时缓解了镇北王的思乡之苦而已。”
此话一语双意。
既告诉陈云书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庖厨,不会对此行的人员产生任何伤害;又通过说清了与镇北王的关系,表明其并非是所属什么势力的高门贵胄,不必对他看管过严。
总而言之,我乃无名小卒、一届庖厨,当不起大将军的密探紧盯。
陈云书抬眸看着他,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虽仍旧有些疑惑之处,却又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过了好半晌后,他唤来副都统。
“派人将此处这些胡麻饼,分给官兵与流民百姓们。”他说着,“宋郎做的数量本就不算少,加上我们粮车中还有些干粮,应当是够分的。”
副统领闻着胡麻饼的香味,当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忙应下声后拎着袋子跑的老远,留下自己的那份后,这才领着其他官兵去发放。
陈云书自然也不好于此处多待,毕竟宋郎说等会还要炖个慈姑鸡汤,他若是在此处逗留恐会耽误人家的动作。
“那我便回林中了,宋郎若有要事可随时唤我。不过休憩时间所剩不多,望宋郎不要耽误了行程。”
他这般说罢后,便转身离去了,自然也没忘多带两张胡麻饼,还顺便提及,稍后这份慈姑鸡汤出锅时,请务必让他先来试试毒。
宋祁越无奈发笑,自然是点头应下。
阿桡这才揉了揉发酸的双颊,小声嘟囔着:“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什么试毒,分明就是馋郎君的手艺!”
“往后进了金陵城,可不许再胡说了。”
宋祁越抬手朝着阿桡的脑袋上打了一下,淡声说着:“等过了远外郊后,要踏进的便是天子脚下,倘若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小心被拔了舌头!”
阿桡忙捂住嘴,惊恐的摇着头。
宋祁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而继续去做慈姑鸡汤了。
而彼时才刚刚吃上胡麻饼,在如此美味当前,自认如今行这一遭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有旁的美食能勾起他们口腹之欲的官兵和百姓们,也很快就被一阵更霸道的香味直接啪啪打脸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这!么!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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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绝世大厨(八)
慈姑鸡汤费时且量少, 仅鸡胸脯处的那点子肉,自然无法分与所有人。
因此待到汤沸出锅后,宋祁越便为自己、阿桡、陈大将军都各自先留出了一碗, 其余的便尽数分给前方的老弱病残。
陈云书自然同意这般做法。
再者说, 不同意又能如何?饭是人家宋郎做的, 他能跟着贪食一杯羹, 就可以美滋滋的到旁边偷着乐了。若再反复质疑问难的话,恐是最后连口鲜汤都喝不到嘴了。
何况他虽为征战沙场的铁血武将, 但同时也是一位嘴挑的老饕。
有如此绝品美味当前,既能安抚众官兵与流民百姓的糟乱,亦能调节他行军时的口腹之欲。单这两点, 莫说是让他将宋郎安全送至金陵,就算是让他将其直接安全送到家中,那也是使得的!
不过话说话来, 这慈姑鸡汤的味道, 可真鲜啊……
初入口时觉得平淡无味,但只要抿唇稍微一细砸吧, 那股独属于慈姑的先苦后甘,合着鸡汤内胸脯肉鲜香浓郁的滋味,便顿时叫人的舌尖都美到通透,仿佛适才吞入腹中的并非是凡界之饮,而是那天宫中的金浆玉液一般!
鲜、香、嫩、暖。
可解舟车劳顿, 可化心头燥火,可平肺腑争鸣。尤其再配上那外酥里嫩、唇齿留香的胡麻饼……
这滋味才叫绝啊!
旁边的副都统是喝不到这汤的, 只能瞧着自家将军倚坐在树边, 一口饼子一口鲜汤, 吃的那才是一个香。
他止不住的吞着口水, 馋到眼睛都发直了。
但他毕竟只是个副都统罢了,自然是不敢上前去同将军那里蹭上一口,更不能去打前面那些流民百姓们的主意,只能借着那扑鼻的鸡汤鲜香味吃着胡麻饼,随后满脸幽怨的就着茶水吞咽入腹。
陈云书自是瞧见了副都统的这副模样。
但那又如何?这美味是决不能让出的!哪怕是最亲近的副都统也不成!
而且这宋郎手艺不凡,若是此行回至金陵城中,或许能在厨艺比试上拔得头筹。
届时……
陈云书轻叹口气,颇为不舍的将最后一块饼子送入口中,又将碗中的鲜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届时恐怕再难吃到这般的美味喽€€€€
待到午膳过后,众人继续启程。
远外郊已是属于金陵城的地界,因此车马又行了不过两个时辰而已,便赶在暮色四合之前就抵达了金陵城门。
行下马车,递交名册,待守城官兵验明正身后,便可顺利入城。
“感谢顺德将军今日相送,但恐将军军务繁忙,宋某便不多叨扰了,先行离去还望莫怪。”
收回自己与阿桡的名册,宋祁越俯身同陈云书行礼,旋即坐回马车缓缓入城,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宋祁越先行前往了樊燕巷。
但令他颇有些意外的是,师父齐伟岭居然不在家,屋内也尽被蛛网灰尘布满,好似是许久都未住人了似的。
他外出求学五年之久,因为需时常更换地方,所以与齐伟岭之间的联系,向来都是他单方面的送出书信,而那头并非经常允以回复的。
毕竟即便回复了,也不一定能看见。
所以现下看着屋内的景象,宋祁越确实是有些不解的,并不知这五年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叫阿桡留在屋中等候,旋即走出院子去寻邻居。
“王大娘可在家吗?”及近临院,他轻唤着。
不过多时,院内传来开门的声响,一位身着素色麻衣的中年妇女便走出了屋子。
她遥遥望着宋祁越,许久后才双眸圆睁,震惊道:“是、是宋郎吗!?”
宋祁越含笑点头应是。
王大娘见状喜笑颜开,连忙将他迎进了屋中,握着手开始攀谈起来。
“你这一走得有五年了吧?我这脑子糊涂,都快记不住你的模样了。”
“小辈外出求学,确是有五年了。”
“我倒是听老齐说过,你是为了求学厨艺?哎呀,按大娘来看,你那手厨艺已经是顶尖的了,自那次吃过你做的一顿鱼,我到现在还忍不住回味呢!”
“大娘过谦了,小辈之前所学均是表面功夫,不过能得您喜欢,也不算是白学的。”
……
王大娘被他哄得眼角皱纹都抻开了,忙又道了多声好孩子,以表示自己对其的喜爱。
俩人又寒暄了片刻后,这才提及齐伟岭的去向。
“老婆子糊涂,怎么就忘了同你说这事!”王大娘略拍大腿,继续说着:“去年那个什么厨艺大赛,老齐家的儿子安生,好似是又拔得了头筹。但不知怎的,上头那位好像不甚满意,只说允了安生与老齐的归乡之心,让他们父子二人尽可回老家休憩一段时日。”
王大娘若有所思:“上头那位既然这般说,那就没得任何反驳余地,所以老齐早在去年冬天,便收拾好包袱同儿子回老家了。只不过这处小院子倒是还留着呢,估摸着过段时日也要回来了。”
听她这般说完后,宋祁越鲜少的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不对。
金陵城每年的厨艺比试,都是在挑选厨艺造诣最深之人,齐安生既能连年拔得头筹,定还是有手艺独得陛下喜爱的,可为何又会忽然遣乡?
是招惹了圣怒?不会,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遣乡这般轻巧了。
是想要离开了?也不会,齐伟岭既将房子留下,也提及只是离开个把月,必然是还会回来的。
是朝中有变数?那更不会,今年的厨艺比试已经在昭告了,自是说明厨为贵这一现象,仍旧是豫安王朝所奉承的。
那又是为何呢?
既不剥夺齐安生的御厨名号,又要遣送父子二人归乡休养,还特意指出了过段时日再回来……
宋祁越思及此眸光微沉,心中某个想法浮出水面。
这般看来,陛下并非是对齐安生心有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