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脸色苍白,被他吓到后连哭都不敢哭,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泪珠随着咳嗽声要落不落,缩成一团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殷鸣镝知道他的小傻子天真又执拗,一旦认定他是坏人,再想转变过来就难了,心慌意乱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一酸甚至想和他的小傻子一起抱头痛哭,“小乖不怕,不怕啊……”
外面风雪极大,木板门被踹翻之后,冷风卷着雪花直接吹进房间里,门口的地方很快就白了一片。
蛮族士兵们各个身高体壮,草原上的风雪比这更大,再恶劣的天气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更何况这点小打小闹。
身体强壮的蛮族不在意风雪,身娇体弱的少年人却扛不住,刚被风吹了两下,脑袋就开始昏昏沉沉。
顾€€言想开口说话,让眼前的大傻子离他远一点,然而又一阵风刮进来,他刚开口就被吹的直咳嗽,胸口也跟着发闷,险些就要喘不过气。
少年人咳起来就止不住,盔甲染血的青年慌了神,跪在床前轻轻给他拍背,同时扭头朝外面吼了一声,让跟着他打进来的亲信赶紧去找热水。
他的小傻子身子弱,稍不注意就能病上好些天,还好他找过来了。
殷鸣镝手上力道极轻,这些活儿他上辈子已经练出来了,他们上辈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傻子的身体比现在还不如,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养的好了点,没想到竟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外面兵荒马乱,小傻子什么都不懂,流浪在外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辈子他提前找了过来,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的小傻子受那些罪。
守在门口的蛮族士兵不知道去哪儿找热水,目光落在愣在小厨房的安伯身上,眼中一喜大步走过去,用生疏的汉话边说边比划,“老伯,水、热水。”
打进皇宫之前,首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千万不能吓到冷宫里的人,结果可好,他们进来后连动也不敢动,首领自己先出了问题。
那小皇子看上去细皮嫩肉的,猛不丁看到首领那凶残的模样,不被吓到才怪。
安伯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蛮族贼人为什么会来冷宫,他已经听到了房间里小主子的咳嗽声,忙不迭拎了水壶跑进去,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仅剩的一颗药丸,不顾房间里还有别人,小心翼翼的把药给他们家小主子喂下去。
顾€€言咳的满脸通红,缓了好久才终于平复了呼吸,在他的记忆中,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
安伯担忧的看着可怜的小主子,握着少年的手不放,警惕着旁边的陌生蛮族,生怕这人要对他可怜的小主子做什么。
殷鸣镝方才的位子已经被情急的老仆给挤开,方才只顾得担心要犯病的小傻子,这会儿看小傻子缓了过来,扭头唤来亲信道,“带他去见谢云钊。”
他上辈子没见过这个老太监,这人看上去对小乖很用心,上辈子没能陪在小乖身边,应该是在遇到他之前就丢了性命。
他的小傻子胆子小,他也从不会问以前的事情,生怕小傻子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再担惊受怕。
只要记住开心的事情就够了,不开心的全忘了才好。
安伯挡在床前,看着走进来的蛮族大汉,说什么也不肯留他们家小主子自己在这里,“你们要干什么?”
“谢云钊是你们大衍的太子,就是被老皇帝废掉的那个太子。”殷鸣镝耐下性子解释道,为了不吓到胆小的心上人,他也是煞费苦心,“我们不是坏人。”
安伯愣了,太……太子……
屋里的蛮族汉子收到他们家首领的示意,趁他怔愣的时候赶紧将人拉走,另一个蛮族汉子在外面探头探脑,将怀里抱着的白狐裘交出去,又赶紧出去当门神。
少年人被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巴掌大的小脸在柔顺的狐毛中显得更小,漆黑的瞳仁还带着些许稚气,直直的望过来时,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里。
殷鸣镝心中难过,看着这时候应该还不认识他的心上人神情低落,仔细去听,声音中竟然还带着几分委屈,“小乖别怕,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他的小傻子现在不认识他,为了不被当成坏人,他只能把大舅哥拉出来当挡箭牌,如果小乖记得他,什么大舅哥小舅哥,有一个算一个,在小乖心里都没他重要。
蛮族大狼狗耸拉着尾巴,坐在床边儿小心翼翼的想靠近娇贵的猫儿,又担心会吓到胆小的猫儿,只能忍着心痒眼巴巴看着。
少年人歪着脑袋,漂亮圆润的眼中满是茫然,“哥哥?”
他排行十九,上头有十八个哥哥,除了早死的亲哥,剩下十七个都不是善茬,各个都想要他的性命,大傻说的是哪个哥哥?
他的哥哥弟弟都不是好人,大傻为什么会和坏人做朋友?
顾€€言有些生气,鼓起脸看着根本没有认识到错误的大傻子,和上辈子一样伸手捏住他的脸向两边扯,“你不要和我的哥哥做朋友,他们都是坏人!”
殷鸣镝:!!!
“小乖!!!”
蛮族大狼狗忽的支棱起来,恨不得蹦起来来表达自己的激动,老天有眼,不光他死而复生回到了过去,小乖和他一样也回来了。
他的小傻子,真的又回来了。
殷鸣镝颤抖着手将人抱进怀里,口中不停的喊着“小乖”,像是要把心中的惶恐尽数发泄出来。
上辈子是他没本事,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让贼人得逞,他的小傻子什么都不懂,却生生因为他丢了性命。
他已经把那些不听话的家伙送去地下给老祖宗作伴,谁再敢打他的小傻子的主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谁都不能再伤到他的小傻子。
顾€€言费劲的想将人推开,还停留在这人刚才说的话上,“我哥哥都是坏人,你不许和他们做朋友!”
天地间风雪依旧,狐裘却能将所有的寒冷都挡在外面,裹在狐裘里的少年人固执的说着,听不到回答后更生气了,“大傻!你不许和他们做朋友!”
他的身体经不起情绪波动,气急之下开口,话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
殷鸣镝听见咳嗽声就心道不好,手上一用力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白狐裘从头到脚将人蒙的严严实实,再猛烈的风雪也吹不到里面,“让云二青去谢云钊那儿守着。”
门外的蛮族士兵应下后赶紧出去传令,他们就算是傻子,这会儿也该看出来首领对里面那位小皇子的重视了。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最后受罪的还是他们。
京城外三十万大军压境,皇宫里还在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老皇帝以为这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就算有些小乱子,也是那些卑贱的农人贪心不足想谋取更多。
对待那些喂不熟的人,派兵镇压就够了,京畿一带兵强马壮,乱军就是再怎么作乱,也绝不可能乱到他的眼前。
皇帝这么想,宫里其他人也都这么想,朝廷百官知道京畿外的乱象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可是就算他们知道,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说这些。
忠义直言的大臣已经被皇帝杀光了,他们想活命,就只能闭嘴。
这一闭嘴,就等来了三十万大军围城,更令人震惊的是,乱军中不光有中原人,还有草原上杀人不眨眼的蛮族。
那些乱民竟然和蛮族合作,荒唐!荒唐啊!
蛮族茹毛饮血,都是些不开化的野人,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乱民愚蠢,他们的主子也如此愚蠢吗?
京城到底还有些心系天下的老臣,他们知道蛮族杀进了皇宫之后再也管不了其他,冒着风雪要见乱军的首领。
但凡那乱军首领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能放蛮族进中原。
几个老臣火急火燎赶到皇宫,一路上没有看到蛮族士兵烧杀抢掠,乱军也没有惊扰百姓,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城里无事,那有事的就是皇宫,宫里都是贵人……
额,比起让百姓受难,还是让蛮族进皇宫烧杀抢掠比较好。
老臣们颤颤巍巍进入皇城,往日守在宫门处的金甲护卫换成了黑衣黑甲的士兵,乱军首领似乎猜到了他们会进宫,士兵们看到他们拦也没拦,都只当做看不见。
再过两年就能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脚步缓慢,看着士兵们身上的盔甲,目光惊疑不定,“陆大人,陈大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甲衣有些眼熟?”
礼部尚书陈大人沉重的点了点头,“安大人没有看错,是谢家军的盔甲。”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和殿,不知道还要不要进去。
谢家已经被满门抄斩,谢家军也被打散了充进别的军队,这些盔甲原本已经不可能再现世,可现在,他们的的确确又回来了。
宝相庄严的金銮殿,同样黑衣黑甲的冷峻男子坐在龙椅上擦着剑,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却无比森冷,一双眸子乌黑深邃,更是带着刻骨的寒意。
三位老臣心惊胆战的走进大殿,看到他的脸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额上冷汗止不住的往下冒,“太……太子殿下……”
夭寿了,这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陛下的荒唐,所以让太子殿下死而复生替天.行道?
行的好!行的好啊!
谢云钊冷淡的看着他们,擦剑的动作没停,淡淡开口道,“带三位大人去偏殿。”
偏殿,先他们一步进宫的大人们,还在为死而复生的太子殿下抱头痛哭,至于生死不知的老皇帝,管他去死!
殷鸣镝抱着心上人大步闯入,轻手轻脚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拍着他的后背慌乱的解释道,“不是坏哥哥,是你哥哥,你亲哥哥,谢云钊你快说句话啊!”
龙椅上坐着的冷峻青年放下手里的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殿下,看着裹在狐裘里的少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言还没有出世,根本不记得有他这个哥哥,就算母亲曾经提到过他,他又该怎么解释消失的这些年?
殷鸣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好友的帮衬,在少年人质疑的目光下,绝望的放弃了挣扎,“好的,你哥哥都是坏人,是我傻,小乖最聪明,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以后肯定不和坏人做朋友了。”
谢云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傻:大舅哥!你说句话啊大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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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谢云钊看着对他全然陌生的弟弟,抿紧了唇说不出话,€€言不亲近他也是应该的,他离开京城时这孩子还没出生,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哥哥,怎么可能让他亲近。
更何况,在世人眼中,他早已是个死人。
冷峻青年握紧了拳头,试图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可那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大衍太子早在十几年前就病逝在宫里,€€言和寻常孩子不同,他若直接解释当年的真相,这孩子未必能听懂。
单纯只听不懂也还好,怕就怕这孩子把他当骗子,此后更不肯再亲近他,
狗皇帝!都是那狗皇帝的错!
谢云钊垂眸咬牙,恨不得将那枉为人父的狗皇帝碎尸万段。
当年,狗皇帝还只是个皇子的时候,并不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那一个,他母家不显,又不受当时的皇帝的重视,若无意外,这辈子就是个闲散王爷了。
然而他不甘心当个闲散王爷,所以处心积虑营造出低调踏实的形象,在一众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兄弟之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后来,他又想办法求娶了将门谢氏的女儿,设计将所有可能和他争皇位的兄弟排挤出朝堂,没有了竞争对手,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下一任皇帝。
皇族子弟没有长的丑的,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再加上他会做戏,就算谢家心有疑虑,也还是在皇后的祈求之下将她嫁到了深宫。
谢云钊是嫡长子,刚出世就被立为太子,在皇帝没有暴露真面目时,他这个太子可谓是万千宠爱,帝后感情和睦,大儒来教他习文,名将来教他学武,身边来往的都是名士,天之骄子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皇帝对皇后不是真心,对这个不得不立为太子的儿子更不是真心宠爱。
谢氏掌握着大衍八十万兵马,兵权是先帝亲自给的,皇帝能当上皇帝,和他娶了谢氏女也有很大的关系。
历来为将者都为皇帝所忌惮,飞鸟尽,良弓藏,皇帝坐上了皇位,对谢氏的防备更是一天多于一天。
谢氏知道皇帝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在先帝逝世时就主动提出交出虎符解甲归田,奈何皇帝想要的不光有权利,还有君臣相得的名声。
本朝自开国起,谢氏便一直镇守边关,他们用血换来中原百姓的安居乐业,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皇帝就是再想收回虎符,也绝不会在刚登基的时候就动手,他要当个天下人都称赞的明君,而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伪君子。
后来边关外族进犯,大军防御不及丢了好几座城,这时又有人弹劾谢氏,说他们和北方蛮族勾结,所以才使得边关百姓遭此大劫。
那人拿出来了很多证据,皇帝大怒,不顾皇后的哭求,以谋逆叛国之罪将谢氏满门抄斩,之后从谢家书房里和蛮族来往的书信,库房里搜出来的大量金银,更是将通敌的罪名死死的扣在了谢氏族人身上。
母族出现这等丑闻,他这个太子当然也不能幸免,谢氏满门抄斩的当天,废太子的诏书也送到了东宫。
心高气傲的少年人一朝从云端跌落,接受不了打击重病逝世实在再正常不过,虎毒不食子,没有人想到皇帝连宠了多年的亲生儿子都能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