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皇帝对皇后情深义重,就算朝堂上无数人上书请求废后,他也没有将皇后打入冷宫,只是自那之后,宫里便多了许多美人,皇子皇女也如雨后春笋般接连不断。
全天下都以为皇帝只是被皇后伤了心,所以才沉溺女色不理朝政,殊不知那人本就是个卑劣的性子,为了拿回兵权隐忍数年,装了那么多年的好夫君好父亲,一朝翻身当然不会再压抑本性。
他手上已经握着大衍全部的兵马,有兵权在手,别说朝臣的敦促,天王老子在他面前都得低头。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皇后要是再察觉不出猫腻就真是傻子了,可是谢家出事后她就被软禁在中宫,费尽心思将儿子送出皇宫已经是万幸,便是再有愤恨也只能忍着。
皇帝撕破温良恭谦的伪装,朝中议论纷纷,民间怨声载道,时间一长,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谢氏在边关经营多年,在皇帝对他们下手之前就有所察觉,虽是死伤惨重,却也保留了一部分力量,他离开皇宫后被送去残存的谢家军,然后改了母姓以谢氏子弟的身份辗转各地。
皇帝荒唐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天下迟早大乱,等皇帝失尽民心,便是他们拉旗造反的时机。
当年皇帝给谢氏强加了勾结蛮族的罪名,他便将这罪名坐实,后世的唾骂他不在乎,他只要那狗皇帝的性命。
谢云钊卧薪尝胆十几年,等到了皇帝沉迷美色不问朝政,等到了朝中奸佞满堂不见忠良,等到了民间起义此起彼伏,等到了军中哗变接连不断,同样也等到了宫中皇后的死讯。
身姿挺拔的冷峻青年稳住气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儿吓到可怜的弟弟,也不敢靠的太近,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颤抖着开口,“€€言,我是哥哥。”
苍白纤弱的少年茫然又警惕的看着陌生的高大身影,抓着狐裘的手已经泛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懵懂脆弱让人不敢再对他说什么。
谢云钊心中苦涩,他知道母亲在皇宫里过的不好,也听说过皇后的小儿子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狗皇帝对谢氏恨之入骨,能杀死一个儿子,又怎么会容忍另一个流着谢氏血脉的孩子正常长大?
€€言痴傻,其中必然有那狗皇帝的手笔。
顾€€言知道他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但是他的亲哥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母后只有两个孩子,哪儿又冒出来了个亲哥哥?
在太子被废离世之后,皇宫里没有人敢提起废太子,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哥哥,在他记忆里,伴随着哥哥这两个字而来的从来只有恶意。
少年人不肯相信他们家大傻子的话,对所谓的亲哥哥更是连看都不看,缩到大傻子怀里捂着脸不肯再动弹。
殷鸣镝将心上人揽在怀里,隔着狐裘都能感受到热意,也不再和他说什么哥哥弟弟的,心中又慌又乱,连嗓音都跟着抖了起来,“云二青呢?不是让他来你这儿守着吗?人呢?”
他的小傻子知道他是谁,那就没必要再费劲儿的找关系,谢云钊这家伙根本靠不住,看现在这情况,小乖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哥哥。
“小乖不怕,我们去看大夫,不难受了啊。”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蛮族首领哄起人来异常的熟练,更是将木愣愣站在旁边的亲哥哥衬的一无是处。
云二青背着药箱在偏殿候着,听到声音后赶紧冲了出去,文文弱弱的年轻大夫在军中历练久了,跑起来不比正个八经的军汉慢。
顾€€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睫毛轻轻动了动,声音也弱的几不可闻,“安……安伯……”
谢云钊听到这个名字终于找到用武之地,让人将下去休息的安伯找回来,而后继续紧张的看着身体孱弱的弟弟。
偏殿,一群老臣碰了面,先是抱头痛哭庆幸沉稳自持的太子殿下死而复生,哭完之后脑子转起来,终于想起来他们进宫是来干什么的了。
如今已经是天下大乱,太子殿下如此做法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情有可原,可中原再怎么乱也是中原自己的事情,蛮族毕竟是外族,一旦有外族掺和进来,事情就彻底变味了,借助蛮族的兵力反攻中原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蛮族贪婪,与虎谋皮必将为虎所害,不管太子殿下借兵时答应了什么条件,事成之后蛮族都有可能得寸进尺,太子殿下糊涂啊!
没有人知道谢云钊和殷鸣镝私底下是什么关系,就算知道他们是好友,也不会觉得那点情谊能抵得过国与国之间的冲突。
老臣们痛心疾首,不确定现在的太子殿下还是不是他们心中那个勤勉懂事的太子殿下,在偏殿商量了许久,才又互相搀扶着要去正殿。
蛮族狼子野心!不可信呐!!!
太子殿下!为了大衍的百姓!您可不能胡来啊!!!
正殿,狼子野心的蛮族首领正紧张兮兮的盯着心上人吃药,云二青的药箱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小乖身上的病不是疑难杂症,只是需要精心调养。
可怜的小家伙在冷宫里只有安伯一个老仆照顾,哪里有条件调养身体?
可恶的狗皇帝,连亲儿子都能这么虐待,道貌岸然的中原人恶毒起来,比草原上最凶残的野狼还要可怕。
他可怜的小傻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
谢云钊眉峰凌厉,听到他提起冷宫二字,声音像是掺了冰渣子,“放心,他会遭到报应。”
从来只有犯错有罪的妃子被关进冷宫,那狗皇帝竟然荒唐到把失去母亲庇护的亲生儿子扔在冷宫不管不问,他把€€言当什么了?
“小主子这几年越发不喜欢说话,娘娘留下的药也用完了,要是殿下没有回来,小主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安伯抹了把眼泪,看着昏昏沉沉的小主子,有无数委屈想替他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起。
殷鸣镝给心上人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将人束缚在怀里心里美滋滋,“有我在,以后谁都别想欺负小乖。”
谢云钊擦剑的动作一顿,看着尾巴都快翘起来的蛮族大狼狗寒声道,“你似乎还没有解释€€言为什么和你这么亲近。”
殷鸣镝冷哼一声,将怀中人抱的更紧,“是我将他从冷宫带出来的,他不亲近我亲近谁,你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哥哥吗?”
谢云钊抿了抿唇,看着连看都不想让他看的少年人,神色失落看向别处。
云二青整理好药箱,看到少年人似是被抱的不太舒服,于是敲敲箱子提醒道,“殷帅,放松些,小公子要醒了。”
殷鸣镝瞬间放松肌肉,待心上人皱起的眉头散开,这才又松了口气,“我先带小乖出城,云二青跟我走,等你安置好城里再去找我。”
谢云钊不太乐意让刚找到的弟弟离开视线,可现在的皇宫并不适合养病,狗皇帝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没有处置,还要说服偏殿的老臣帮他安定人心,他要忙的事情很多,让弟弟留在身边,稍有不慎就会出差池。
前太子殿下神色不愉,在人已经大步走出去时才沉声道,“带上安伯。”
老臣们从偏殿过来,看到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冷漠青年,呼啦啦直接跪了一片,“殿下,不能让蛮族进中原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太子殿下三思啊!
谢云钊看着底下跪着的老臣,没有喊起,只是淡淡开口道,“如今的蛮族首领,姓殷,名鸣镝。”
老臣们颤颤巍巍抬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如出一辙的茫然。
姓殷没啥问题,明……明啥来着?
谢云钊神色不变,继续道,“他的母亲是殷氏女,那个女扮男装上战场、将蛮族杀退三百余里的殷氏女郎€€€€殷云裳。”
老臣们:!!!
他们能入朝为官,当然都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刚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正常人谁也不会以为那个名字会是那两个字,这会儿听谢云钊一解释,当即是恍然大悟。
何为鸣镝?鸣镝不光是飞时有声的箭矢,还有鸣镝弑父!
殷氏女郎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竟是直接杀进了蛮族的老窝吗?
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巾帼分明他娘的比须眉还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委屈):我弟弟不喜欢我。
€€€€€€€€€€€€€€€€€€€€
第4章
皇城被大军围的严严实实,谢云钊借了蛮族的兵马,但是没有真的放任他们进城,他相信殷鸣镝,却不相信别的蛮族将领。
殷鸣镝也不在意这些,他满心都是在皇宫受苦的心上人,最要紧的是把心上人找到,就算身边一个亲信都不带,他也会闯进皇宫救人。
中原人心思多,他要把小乖带回草原,策马奔腾潇潇洒洒,至于中原这些乱七八糟的乱子,留给大舅哥自己搞定就行。
老皇帝爱奢华爱享受,即便不常出门,宫里也备着许多华丽舒适的马车,宫门外的黑甲士兵认出赶车的是蛮族士兵,拦也没拦直接放行。
车厢里非常宽敞,塌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桌上还放着精致的小香炉。
顾€€言脑袋昏昏沉沉,被放到软塌上后却不肯睡觉,像是刚睁开眼睛离不开人的猫崽儿一般,抓着他们家大傻子的衣摆不松手。
殷鸣镝见状,赶紧挪了位子坐过去,将软乎乎的心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哄他睡觉。
他身上可比什么毯子都舒服,小乖以前睡觉的时候找不到他就睡不安稳,这些天在宫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该死的狗皇帝,竟然敢那样磋磨他的小傻子,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
蛮族大狼狗看着没有安全感的心上人心疼的不行,看小家伙依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俯身在他脸上啾了一下,然后将人抱的更紧,“小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醒过来,然后你就到了。”少年人微微动了动手臂,又把自己往这人怀里挤了挤,车厢里很暖和,香炉没有点上,空气里也依旧残留着些许香味。
殷鸣镝又松了口气,还好他来的及时,如果放任小傻子在宫里受罪,他找到的只怕就不是软乎乎的小家伙,而是奄奄一息险些丧命的小可怜了。
大雪无声飘落,马车轧在雪堆上咯吱咯吱响,蛮族大狼狗心满意足的拥着心爱的小猫猫,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
他来的比小傻子早,宿醉醒来后看到阿娘的脸还以为是在做梦,他很少做梦,能在梦里见到被贼人害死的阿娘更是想都不敢想,然而还没等他抱着梦里的阿娘开始哭,就被拖到外面狠揍了一顿。
那也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草原的冬天比中原更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阿娘把他拖出帐篷,二话不说就把他揍成了猪头。
会疼,不是梦。
他躺在雪地里躺了好久,直到大雪把他淹了,才终于敢相信他回到了好些年前。
阿娘还活着,他还是那个三天两头惹阿娘生气的臭小子,没有为了给阿娘报仇变成那个心狠手辣的蛮族首领。
他回到了所有祸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这个时候,蛮族的大军还没有打进中原,他的小傻子还活着。
那天,他在雪堆里躺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亲娘拽回帐篷,手脚暖和过来后抱着莫名其妙的娘亲大哭一场,又被痛揍了一顿才真正冷静了下来。
活着好,活着妙,他上辈子能在群狼环伺中成为大首领,这辈子已经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要是混的还不如上辈子,他也不用想着打到中原去抢心上人,直接扒干净冻死外面得了。
他知道他的小傻子是中原的皇子,要抢人就必须得打到中原,上辈子他那不争气的大哥都能踏破中原皇城,他能未卜先知,肯定能用最快的时间把小乖救出来。
激动过头的结果就是,来自娘亲的又一顿胖揍。
连着挨了几顿揍,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阿娘是中原人,千里迢迢来草原不为别的,是为了征服王帐成为蛮族真正的掌权者。
他能有幸来到世上,只因为他爹年轻的时候长的足够英俊,提起这些,说起来都是泪。
顾€€言安安静静听他说话,听到他在草原上不停的挨打后,眼里很快蒙上一层水雾,“她打你,疼吗?”
大傻的阿娘好凶啊,他的母后就很温柔,可是母后已经去天上了,不然,他还可以把母后分给大傻。
少年人从记忆深处翻出母亲的模样,抿了抿唇神色低落,大傻的有凶巴巴的娘亲,他也想母后了。
“小乖不哭,等你把身体养的结实点,我们就一起回草原,我阿娘就是你阿娘。”殷鸣镝微微低头,在心上人脸上又啾了一下,很快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比如,他是怎么和大舅哥联系上的。
他上辈子的确听过谢云钊这个人,中原皇城被他那大哥带兵洗劫,狗皇帝带着大臣美人皇子南下避难,他那大哥行事作风有多凶残他最清楚,小傻子被狗皇帝丢在冷宫自生自灭,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逃出皇宫,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小傻子甚至和路边的乞儿没有区别。
之后蛮族大军撤回草原,中原战乱四起,谢云钊的谢家军就是其中势头最大的一支。
他只知道谢氏当年因为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却完全没想到这个谢家遗孤不光有谢氏的血脉,还是他们家小乖的亲哥哥。
那家伙是小乖的亲哥哥,为啥从来没主动找过小乖?
上辈子的事情殷鸣镝不想再追究,反正这辈子,就算找到了小乖,人也必须是他的。
护短的蛮族大狼狗无视了他的小傻子到他身边后就抛弃了皇子的身份,连身边的亲信都只以为少年是他从中原救回来的小乞儿,更何况谢云钊。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被扔在冷宫的小皇子已经死在蛮族的铁蹄下,他们也没有在中原待太久,解决完正事后很快回了草原,在中原征战的谢云钊就是想找人也找不着。
蛮族大狼狗怀里拥着他的宝贝,声音越来越小,在他说话的时候,少年人已经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软软嫩嫩的小家伙脸上红扑扑的,不是生病时泛起的不正常的红晕,而是睡着后的红润,小傻子似乎终于能安下心,窝在他怀里睡的安稳,呼吸时的热气轻轻喷洒在手臂上,一下一下的让他的心都跟着痒了起来。
如此场景,在小傻子出事后,连梦里都没有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