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婓 第16章

流言甚嚣尘上,镇子里的居民惶惶不可终日。

“还是搬走吧!”

街上的店铺一家接一家关闭,越来越多的镇民选择离开。人口日渐稀少,大半个镇子空空如也。

老卢克的酒馆照常营业,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从没有搬走的念头。和忧心忡忡的镇民相比,他的心情极好,脸上的皱纹都像是少了许多。

入夜,小镇变得静悄悄。

冷风平地而起,远处传来鸦鸣,昔日繁华的小镇尽显诡异荒凉。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十名巨熊骑士抵达小镇,看到立在镇子前的木牌,策马越过挂着藤蔓的木栏,踏上小镇街道。

两侧房屋门窗紧闭,室内没有灯火,烟囱冰冷,不见一缕烟气。

不远处有灯光闪烁,是位于镇子中心的酒馆,也是唯一营业的店铺。

“走!”

骑士们连日赶路,人困马乏。望见酒馆的招牌如同看到救星,集体发出欢呼。

酒馆里灯火通明,客人稀少,伙计已经辞工离开,只有老卢克站在吧台后擦拭酒杯。

吧台上摆着一封信,写信的材料类似树皮,字迹也很独特,仅流通在树人之间,唯有同族才能读懂。

脚步声传来,酒馆的大门被推开。

身材高大的骑士走进室内,三三两两落座,很快占满整个房间。

“烤肉,还有麦酒!”骑士们又累又饿,只想饱餐一顿,抓紧时间睡个好觉。

酒客们不敢久留,贴着墙壁溜走,不敢招惹这些彪悍的骑士。

老卢克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抬头看向坐满酒馆的骑士,认出斗篷下的重剑,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欢迎来到平原镇。”

酒馆外,冷风呼啸卷过小镇,地底传来闷响,粗壮的树根连续拱起,覆盖临街的房屋。

醉意朦胧的酒客跌坐在地,目睹占据小镇的庞然大物,因恐惧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镇四周传来一阵€€€€€€€€声,绿褐色的藤蔓交织成巨网,将小镇团团包围,封锁成一座坚固的牢笼。

小镇的酒馆中,巨熊骑士正在开怀畅饮,对危险毫无觉察。

笑容可掬的酒馆主人双手按在吧台上,自腰部以下完全树化,粗壮的树根深入地底,正托起整座小镇,将猎物困入陷阱。

距离平原镇二十里,几个高大的树人正穿过密林,一路向东前进。

云€€坐在树枝上,身上裹着厚实的斗篷。几个藤球围在他身边,既能照亮也能阻挡夜间冷风。

“还有多远?”

老树人辨认过方向,估算一下距离,开口道:“主人,您先休息一下,天明就会抵达。”

此行的目的地是平原镇,那里有一棵黑松,是同雪松家族签订契约的树人。

黑松接到布鲁的书信,回信答应教导新生树人,条件是云€€离开领主府,两人在边境会面。

这是对性情的考验。

血脉觉醒仅是开始,他要侍奉的主人必须果敢坚毅,能带领家族再次崛起。

为了这次会面,黑松精心布置,年轻的领主通过考验,马上就会收到一份大礼。

第17章

繁星高挂天空,夜色深沉,难得不见一丝冷雨。

树人在林间穿行,脚步沉稳有力。

云€€睡得正香,梦中翻了个身,差点从高处掉落。幸亏藤球缠住他才没有发生意外。

冷风迎面袭来,吹干额头上的冷汗。云€€靠向树干,长长呼出一口气,单手按住胸口,掌心下是剧烈的心跳。

树人察觉到异样,同时停下脚步。

“主人?”

“我没事。”云€€闭上双眼,再没有一丝困意,为转移注意力开口道,“和我是说一说平原镇的黑松,你之前说他是守护边境的树人?”

“边境树人是特殊存在。”确定云€€没有问题,老树人继续上路。

“特殊在哪?”云€€问道。随手抓过一个藤球,看似坚韧的蔓枝意外柔软,收缩起表面鳞状的刺,手感相当不错。

“雪松领鼎盛时期,境内树人超过两千,其中有一半在守护边境。他们常年面对危险,多数时间都在战斗,性格中有铁血一面,变得十分好战。”老树人解释道。

“好战是缺点吗?”云€€好奇道。

“不能这样说。”老树人沉吟片刻,组织一下语言,“大多数树人更喜欢睡觉,他们只是性格独特。”

树人体魄强悍,战斗力非同一般,边境树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雪松领最强盛的几百年间,他们威名远播,甚至有一种说法,宁可和领地的骑士战斗也不要惹怒这些树人。可见成为他们的敌人会有多令人恐惧。

“黑松是其中一员?”

“是的。他比我年长许多,多次和炎魔正面对抗。”老树人实话实话,提醒云€€见到黑松时一定要谨慎。几十年没有打过交道,他无法断定黑松的性情是否发生改变。

云€€对黑松愈发好奇,想到即将会面,不由得生出更多期待。

见他不再发问,老树人停止说话,带着几个新生树人继续向东行进。

平原镇中,夜风徐徐,送来阵阵奇特的花香。

受惊的酒客双腿发软,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小心避开缠绕的树根,踉踉跄跄走到家门口。几人颤抖着手打开门锁,进到屋内后立即关门,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低头埋入掌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庆幸自己能捡回一条命。

酒馆前,战马预感到危险,暴躁踏动前蹄,不断打着响鼻。

酒馆的门窗被树根封住,里面的骑士根本听不到战马的声音。战马只能自救,奋力挣脱缰绳,冲过树根盘踞的街道。即将冲出小镇时,被竖起的藤墙拦住。

墙上开满藤花,一串串粉白交织,随晚风摇曳,散发阵阵幽香。

战马不断向前冲,没能撞开藤墙,更被藤蔓缠住四肢,一匹接一匹落入陷阱,再也动弹不得。

一墙之隔,巨熊骑士对酒馆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们开怀畅饮,麦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骑士队长撑到最后,扶着桌面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吧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币。手指因酒精发麻,咚地一声,口袋落向地面。袋口的绳结断开,印有国王头像的钱币从袋子里散出。一枚沿着地板滚入吧台,没入黑暗不见踪影。

“怎、怎么回事?”

酒意不断涌上,骑士队长脚步踉跄,不小心扑倒在吧台前。腹部撞向桌沿,锁子甲无法抵御疼痛,顿时嘶了一声,意识清醒许多。

发现钱袋掉在地上,骑士队长晃晃头,试图弯腰捡起。

视线放低的一瞬间,黑褐色的树根猛然蹿出,锋利的尖端刺穿铠甲,从他前胸贯入,后背伸出,带出大片殷红的血珠。

滴答。

血沿着树根滴落,一滴、两滴、三滴,汇入地板缝隙,凝成厄运般的暗红。

骑士队长低下头,树根已经收回,胸前留下洞穿的伤口,心脏破碎。

高大的身躯向后栽倒,沉重摔向地面。骑士队长双眼圆睁,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后时刻,即非痛苦也非恐惧,而是怀疑和不敢置信。

醉酒的骑士毫无觉察,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老卢克走出吧台,酒馆的门窗同时打开,冷风涌入,室内的烛光瞬间熄灭。庞大的树根盘踞地面,尖端化为一把把利矛,在黑暗中带走骑士的生命。

整个过程,老卢克始终面无表情,既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

最后一个巨熊骑士停止呼吸,他从吧台后提起一盏油灯,收回庞大的树根,迈步穿过室内,清点着骑士们的尸体。

“巨熊骑士,久违了。”

停在骑士队长跟前,老卢克弯腰拾起重剑,看到剑上熟悉的标记,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一百年前,炎魔军团袭击雪松领,雪松骑士团危在旦夕。巨熊骑士团违背王都的命令,更误导多支援军,使得雪松领孤立无援,沦为一座孤岛。

老卢克握住剑柄,剑尖对准骑士的胸膛,那里已经没有心跳,只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平原镇曾是雪松领的军事要塞,驻扎近一百名树人。

遭遇炎魔突袭和援军背刺,雪松领骑士团死伤殆尽,要塞中的树人被烈焰围困,仅存他一人。

同族战死沙场,唯有他苟延残喘。

这一百年来他受尽煎熬,年轮刻印的不是岁月而是仇恨。

年复一年,他以为复仇希望渺茫,往事只能化为烟尘消散在岁月之中。不想峰回路转,年轻的领主血脉觉醒,事情终于发生转机。

“血债理当血偿。”

夜风吹过,花香更浓,混合腥甜的血腥气弥漫整座小镇。

老卢克走出酒馆,来到小镇广场中央,登上一座木台。

边镇治安官时常在台上讲话,讲话后就是处决罪犯,立起木架,在欢呼声中敲开木桩,送走闯入小镇的匪徒和强盗。

老卢克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后开始树化。

一棵庞大的黑松拔地而起,树冠伞状张开,树枝无限延伸,遮天蔽日,笼罩整座小镇。

酒馆地下,一间空荡荡的酒窖里,关押着边镇治安官。

早在十多天前,治安官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一直没有露面。

正是地动频繁人心惶惶时,治安官不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镇民们生出诸多猜测,以为治安官发现危险,已经舍弃镇民逃往主城。

这个说法被越来越多的人采信,导致更多镇民心生不安,纷纷举家搬走。小镇很快变得空荡荡,仅剩下不到十户居民。

这座小镇和酒窖里的治安官是老卢克精心准备的礼物。三十名巨熊骑士属于意外,不过既然来了,老卢克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离开。

黑松矗立在小镇中心,树根深入地下,静静等待雪松领的主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树人的脚步停在小镇外。

云€€拨开树枝,望见眼前的一切,下意识询问老树人:“没走错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里都不像是一个边境小镇。

房屋倾倒,道路塌陷,遍地残垣断壁,简直像遭遇一场地震。

仅存的几座房屋位于小镇边缘,屋子里传出惊呼,下一刻房门打开,满面惊慌的镇民扛着包裹冲出来。遇到盘踞脚下的树根,惊得魂飞天外,又转身逃回到屋子里,门窗紧闭,不敢放出一丝声响。

一棵庞大的黑松矗立在小镇中央,树干高达五十米,树下缠绕黑褐色的藤蔓,和伴生藤同种,但比伴生藤更加凶狠。

“主人,他就是卢克。”老树人开口,向云€€介绍黑松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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