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相贴的时候,扶容竟然挣扎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费力地抬起手,试着把秦骛推开。
秦骛愈发烦躁,强硬地按着他的后脑,接连几次,把汤药哺给他。
扶容仿佛能感觉到他的不悦,慢慢地就把手放下了。
他总是下意识顺从秦骛,在睡梦中也这样。
良久,秦骛稍稍松开手,放下药碗,抓起扶容的衣袖,给扶容擦擦嘴角。
忽然,扶容的双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
秦骛皱了皱眉头,又把他拉回来,想听听他说了什么。
秦骛按着扶容,听见扶容用微弱的气声说:“陛下……喜欢陛下……”
秦骛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真乖,睡着了也记得。”
扶容小声哀求:“喜欢我……殿下也喜欢我……”
秦骛按着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唇角,恶劣地对他说:“不喜欢你,不喜欢笨蛋。”
扶容被这一句话打入地狱。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陷在梦魇之中。
扶容一会儿梦见殿下掐着他的下巴,说他“笨得要命”,要把他送给别人,一会儿又梦见林公子一副嫌恶的表情看着他,说他怎么会是男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这是他最害怕的两件事情。
扶容太胆小,太在意别人的脸色,总是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摇着头,想要解释,急得出了满身的汗。
我不笨。
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一样的,我是伴读,是一样的。
慢慢地,欺负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冷宫里的管事公公冷眼瞧着他,问他这回又要什么,他鼓起勇气,小声说:“粮食……宫里没粮食了……麻烦您了……”
他背着小竹篓,在冷宫附近捡点树枝当柴烧,一群小太监挥着扫帚,把落叶扫到他身上:“捡啊,快捡啊,扶容。”
他怀里藏着密信,战战兢兢地走在宫道上,出宫给大臣送信,被小太监们追着戏弄,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他身后,追着他。
他抱着捡柴用的烧火棍,飞快地跑在宫道上,跑向宫门。他用全身的力气推开宫门,却跌在马蹄前。
马背上的男人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笨得要命。”
身下的地面忽然开裂,哗啦一声,扶容沉进冰冷的湖水中。
被湖水吞没的时候,他终于借着湖水的掩护,哭出声来。
秦骛抱住哭得厉害的扶容,厉声喝止:“别哭了,扶容,再哭把你送回冷宫。”
第8章 法事
€€€€再怎么样就把你送回冷宫去。
这是扶容最害怕的一句话。
每回秦骛在床榻上跟他说这句话,他都会害怕到发抖,然后马上照办。
对这句话的恐惧,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扶容的心里。
就算他在生病,他也一样害怕,害怕秦骛不高兴。
此刻在扶容的梦里,他是浸在湖水里的,他以为周围都是水,他偷偷哭一下,不会被看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秦骛还是发现了?
扶容咬了咬腮帮子,忍住不哭。
他动了动双唇,好像是说了什么。
秦骛皱着眉,凑近去听一听。
扶容喃喃道:“喜欢殿下……我喜欢殿下……对不起……”
秦骛皱了皱眉,古怪地看着他:“病了还喜欢,怎么满脑子就想着这个?”
其实扶容不是真的想说喜欢他,扶容只是下意识求饶,因为秦骛听他说这句话会满意。
扶容额头出了汗,脸上还带着泪,可怜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喜欢,而是畏惧。
秦骛抱着他的手松了松,扶容就从他的手中滑走,瘫软地倒在了榻上。
平日里最有效的法子,在扶容生病的时候照样管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骛看着他惨白惨白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逃离自己的掌控。
这时,秦骛忽然发现,扶容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哭声,可是他的眼泪就没停过。
扶容还在哭。
秦骛强压下心底古怪的感觉,用衣袖随便擦一擦他的脸,随后转身下榻。
“军医!”
老军医连忙提着药箱进来。
秦骛指了一下床榻上:“再看看,哭个不停。”
“这……”
老军医也觉得奇怪。
他是治病的,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能靠诊脉诊出扶容为什么哭?
若要问扶容为什么哭,不该问陛下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老军医还是走到榻边跪下,拿出脉枕,给扶容诊脉。
治刀伤剑伤是他的强项,内家医学,他实在是不怎么会。
偏偏这时,秦骛又站在旁边,紧紧地盯着他,等他诊出个所以然来。
老军医想了想,斟酌道:“可能是……扶公子病着……太难受了,就哭了……”
秦骛皱眉:“他又不是三岁。”
“这……”老军医苦苦思索,“看扶公子这模样,是不是先前受过什么刺激?”
秦骛淡淡道:“没有,他昨晚很乖。”
“或许是……”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秦骛“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去,掀开帐子:“谁在外面哭?”
守在门前的士兵回禀:“禀陛下,是三皇子和六皇子。”
就是那两个回来吊丧的倒霉藩王。
秦骛皱眉,周身气息烦躁起来:“他们哭什么?”
士兵小心回答:“陛下让他们给反贼魏王收尸,他们正在收拾,可能是……念及往日兄弟情义,所以忍不住哭了。”
“死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晦气,传朕的旨意,不用他们收拾了,直接把魏王的尸体烧了,军营里不准见哭声。”
秦骛猛地放下帘子,走回帐篷里。
忽然,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扶容,好像想到了什么。
扶容这么怕鬼,怕不是昨天夜里看见死了这么多人,梦见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吓得直哭。
秦骛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重新走了出去:“回来。”
前去传令的士兵连忙跑回来:“陛下。”
秦骛斟酌道:“去找两个方士,给魏王还有那些死人超度。”
士兵抱拳领命:“是。”
秦骛再次走回去,看着扶容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下总行了罢,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看见几个死人就病成这样。”
正巧这时,扶容哭累了,不再哭了,又沉沉睡去。
秦骛冷哼一声,果然如此。
老军医十分惊讶:“陛下真乃杏林奇才。”
“滚出去。”秦骛没有好脸色,“庸医。”
老军医忙不迭提着药箱退出去了。
秦骛压根不信鬼神,在扶容身边坐下,用衣袖呼噜一下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擦掉,然后喊士兵把自己批好的奏章抬出去,把新的奏章抬进来。
*
秦骛的手下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找来了两个方士。
一场战争过后,本来就要清扫战场,集中烧毁尸体,否则等天气回暖,尸体腐烂,会有各种疫病。
旁人原以为直接烧了就完了,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找方士做法事。
仿佛昨天晚上,城楼上那个刻薄至极的陛下是假的。
傍晚时分,士兵们在主帅营帐外禀报:“陛下,两位方士已经开始做法事了,道长们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惊扰了贵人,请陛下去看看。”
秦骛架着脚,手里捏着一封奏章:“朕不去,让他们看着办,弄得干净点。”
“是。”
不远处点起了火,火光熊熊,映在帐篷上。
隐约还有方士念咒的声音传来,抑扬顿挫,一惊一乍的。
秦骛扭头看了一眼扶容,扶容睡得还算安稳,就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秦骛把批好的奏章丢到昏睡的扶容怀里,站起身,大步走到外面。
他掀开帐篷帘子,守门的士兵连忙抱拳行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