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上一次,秦骛说“随便你”,最后还是没能“随扶容的便”,扶容想问清楚一点。
秦骛走到床榻前,解开腰带:“你看吧,我让他们多给你找几本。”
“多谢陛下。”
扶容把册子收好,站起身,给秦骛宽衣。
做惯了的事情,扶容坐起来也十分熟练。
秦骛垂眼看他,却只看见他的发顶。
扶容低着头,乌发披在肩上,垂落下来,乖顺极了。
可秦骛看不见他的眼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强压下心底不适的感觉,按住扶容,让他抬起头来。
扶容眼珠漆黑,眼底波澜不惊。
秦骛看着他有点久了,扶容想了想,问:“还是不能看吗?那我让人把东西还给他。”
扶容说着,便把秦骛的朝服搭在衣桁上,然后拿起那两本诗文册子,走到门外。
他没有自己去找林意修,而是把东西交给了门口的宫人。
“林大人应该还没走远,把这些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看了。”
“是。”
失去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盟之后,扶容变得乖顺极了。
不用秦骛开口,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让秦骛满意。
扶容把殿门关上,回头看向秦骛:“好了,还回去了。”
秦骛仍旧不满意,却找不到自己不满意的原因。
他垂眼一看,看见扶容光着的双脚,忽然就找到了这个理由。
秦骛大步上前,把扶容抱起来,对门外吩咐道:“去库房里,把诗文册子都搬过来。”
“是。”
秦骛抱着扶容,只觉得他轻了许多。
秦骛低头看他,正色道:“我送你两百本册子。”
“嗯。”扶容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点了点头,“多谢陛下赏赐。”
秦骛满意地笑了一下,把他抱回去,看见案上摆着的碗碟:“还没吃?”
扶容道:“吃饱了。”
他把小米粥和小菜都吃了,只剩下一碗牛乳煨燕窝。
可是秦骛只看见了那碗没动过的燕窝。
秦骛把扶容放在软垫上,把燕窝塞进他手里。
扶容试着推拒:“我吃饱了,而且我不喜欢……”
秦骛低下头,用小瓷勺舀了一勺燕窝,递到他唇边:“乖点,太医说你得吃这个。”
好吧。
扶容还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燕窝含进嘴里。
扶容还在病中,吃了东西,闲着没事做,就准备上榻睡觉。
秦骛也上了榻,让人把小案摆好,把新的奏章抬上来。
扶容抱着枕头,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不睡觉了,上前去帮他研墨。
不用吩咐,很是乖顺。
秦骛顿了一下,淡淡道:“去睡觉。”
“是。”
扶容困极了,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
秦骛的手下动作很快,扶容一觉醒来,他们就把宫里所有带字的东西整理出来,放到了扶容面前。
扶容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爬起来。
秦骛仍旧坐在案前批奏章,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你自己挑。”
“是。”
扶容下了榻,忽然觉得脚上的触感不对,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也铺了毯子。
外面摆了好几个大箱子,里面堆着各种诗文书册。
扶容在箱子前面蹲下,翻了翻。
都是从皇宫宝库里抬出来的东西,还有许多是珍藏孤本。
秦骛并不在意,扶容也看不懂。
扶容仔细看看,最后只挑了几本小小的孩童启蒙诗文,还有几本小话本。
“就这些吧。”
秦骛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让宫人们把箱子抬到旁边去放着:“想要了再挑。”
“好。”扶容抱着自己的小书,坐到榻上。
他撑着头,随手翻着小册子,看得入迷。
秦骛批着奏章,瞧了他一眼:“你不是看见字就头晕?”
扶容回过神,抬起头,合上书册,小心翼翼地说:“那……那我不看了。”
秦骛淡淡道:“我没有不让你看。”
“嗯。”
扶容这样应着,却没有再翻开书,而是把书册推到一边,拿起墨锭,帮秦骛研墨。
他好像乖巧过头了。
*
这天傍晚,用过晚膳。
秦骛去正殿见大臣,扶容留在偏殿,让章老太医诊脉。
扶容又一次让宫人们退到门外。
章老太医低声道:“林大人那边……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扶容裹着毯子坐在榻上,伸出一只手给他诊脉,另一只手拿着小册子,认真地看书。
听见章老太医说话,扶容合上书册,抬起头:“我知道了,他上午来看我了。”
章老太医愈发压低声音:“我看见他过来了,是陛下领着他过来的。”
扶容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再连累他了。”
章老太医道:“今日他一出宫,封赏功臣的圣旨就陆续发出去了,他如今是礼部右侍郎了,给家族的封赏也没少。”
扶容还是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没有连累他就好。”
章老太医问:“那你呢?”
“我?”扶容指了指满屋子的箱子,“我的封赏已经有了。”
偏殿里堆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今日新添的书册,如今这个屋子可以算是价值连城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章老太医仍不大甘心,想劝劝他,“你真的不打算去求求陛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找几个隐士高人来给你治病,还有大把大把的补品,对他来说不在话下,说不定你还能多活几年呢?”
“连您老都治不好,还是算了,不要麻烦……”
扶容话还没说完,忽然蹙起眉头,脸上刷地没了血色。
他捂着耳朵,摇了摇头:“嘶€€€€”
章老太医连忙看看他:“怎么了?”
扶容紧紧地蹙着眉,拍拍自己的耳朵:“耳朵疼……听不清……”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秦骛的声音€€€€
“这才第五年,十五年、五十年,他都得跟着我,他是我的人,死了也得跟着!”
他没有机会了,这辈子都没有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扶容的耳里炸开,随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扶容喘着气,抬起头,目光清明:“绝不……”
章老太医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扶容回过神,朝他摇了摇头,“没事。”
扶容不想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秦骛。
一开始是因为和秦骛赌气,后来是因为不确定,不确定秦骛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又怀疑他装病。
现在则是因为没必要。
反正他是没办法出宫了,也没办法做官了,多活一天,便要多做一天以色侍人的奴婢,便要在宫里多待一天。
而且,他也很怕吃药,很怕治病。
这样好没意思。
所幸同他交好的几个人都没有受到他的牵连,林意修升官了,章老太医明年就可以出宫了,都圆满了。
章老太医帮他揉了揉脑袋:“我还是觉得,你得活着,活下来就好了。”
扶容拍拍脑袋:“在冷宫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得拼命活着,等出了冷宫就好了。可是出了冷宫,好像……”
好像他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转,反倒还更糟了。
他活下去的所有力气,在冷宫里就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