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来。”
扶容双手按在软垫上,稍稍抬头一点点。
秦昭坐在榻上,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抬头。”
扶容又抬起一点点。
秦昭语气威严,话音也拉长了:“抬头€€€€”
扶容把脑袋全抬起来,朝太子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如果能忽视他脸上的伤痕的话,那就更好了。
陈公子和吴公子来接他的时候,他正和一群人打架。
喜公公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怕交不了差,连忙让人烧水给他洗漱,又给他拿来干净衣裳,把他从里到外重新收拾了一遍,才让他过来。
身上的伤都能遮住,只有他的左边眼睛挨了一拳,眼眶已经红起来了,实在是遮不住。
临走前,喜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遮着点儿,别被两位殿下给退回来。
扶容谨遵公公旨意,回话时一直低着头,不让两位殿下看见自己的眼睛。
但是碍不住太子殿下让他抬头。
扶容跪坐在软垫上,乖乖地朝太子殿下笑了笑。
别把我退回去。
秦昭疑惑:“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扶容乖巧道:“撞门上了……”
去接他的陈桢和吴虞异口同声:“他和别人打架。”
扶容闭了嘴。
吴虞道:“他一个人单挑一群人,把头头按在地上,边哭边打,可英勇了。”
扶容低着头不敢说话。
六皇子对这件事情来了兴致,趴在案上,好奇地看着扶容:“扶容,跟我说说呗,你怎么打架的?”
秦昭把他按回去,对扶容道:“往后在昭阳殿不要撒谎。”
扶容点头:“是。”
秦昭问:“又是那群人?”
“是。”
“往后就不要回掖庭了,下去让他们给你找点药。”
“多谢殿下。”扶容行了礼,起身退走。
六皇子缠着陈桢和吴虞:“说说嘛,扶容是怎么打架的?你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吗?”
“回殿下,去的时候就打起来了,好像是他们弄湿了扶容的被褥……”
扶容加快脚步,逃离正殿,不想听见他们说自己的糗事。
守在门外的宫人及时拉住他:“扶公子,奴带你去你的住处。”
扶容回过神,点点头:“好,多谢。”
扶容走后,正殿里,陈桢和吴虞正在给六皇子表演一出€€€€
扶容打架。
“他可厉害了,一群人都拉不住他。我们进去的时候,喜公公喊了一声,他就转过头,然后就被对方打了一拳……”
秦昭撑着头,斜斜地倚在榻边,瞧着他们玩闹,忽然笑了一声。
几个人立即噤了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秦昭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别说了,这样不好。”
六皇子皱眉:“那大哥刚才还笑?”
秦昭起身,正了正衣襟:“孤回府了。”
*
太子早已束冠,在宫外开府,自然不住在皇子所。
昭阳殿从前就是太子在宫里的住所,如今腾出来给他最疼爱的幼弟居住,侍从也都是从前的侍从。
扶容一路行来,只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十分奢华。
宫人领着扶容到了他的住处:“扶公子就住在此处,离正殿近,殿下若有吩咐,过去也方便。”
“多谢您。”
“往后殿下去文渊殿读书,你便跟着收拾笔墨和书籍。你专管伺候笔墨,殿下若是让你帮他胡闹,千万不能答应。”
“你胆敢引得殿下胡天胡地,太子殿下饶不了你。但你若好好做事,殿下随手赏下什么,第一个就是你。”
扶容认真地点点头:“奴明白了。”
宫人见他乖巧,语气也缓了些:“你刚从掖庭过来,应该还没吃饭,瞧你脸上还带着伤,我去让他们给你拿点吃的和伤药。”
“好。”扶容行礼,“多谢您。”
宫人出去了,扶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环顾四周。
和掖庭的大通铺不一样,六殿下的伴读,可以自己住一个房间。
虽然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小案、一口木箱子,和一张小床,但是已经很好了。
扶容把包袱放在桌上,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刚收拾好,刚才那宫人就端着东西回来了。
见他手脚麻利,宫人也暗自点了点头:“过来吃点东西吧,殿下明日不去文渊殿,但是先生布置的文章还没写,且有的闹呢。”
“是。”
扶容吃了点东西,把碗碟洗好送回小厨房,坐在窗前,见正殿熄了灯,确定六殿下不会再找他,才爬上床去睡觉。
新的被褥很厚实,扶容紧紧地裹着被子,感觉自己陷在云朵里。
柔软又温暖。
但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天还没亮,扶容就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迅速下床,洗漱穿衣。
洗漱用的水是他昨天晚上就打好的,现在当然冷了,但是还能用。
干净衣裳也放在床头,一伸手就能拿到。
扶容在黑暗中洗漱,悄无声息。
他匆匆收拾好,走到窗前一看,才看见正殿还没亮灯,只有檐下亮着灯,守夜的宫人和巡逻的侍卫轻声走过。
还没到时辰。
扶容不敢再回去睡觉,只是坐在黑暗中,默默等着天亮。
他生怕自己耽误了差事,又被送回掖庭。
*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才亮了。
扶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连忙起身出门,走到正殿门口守着,听候吩咐。
他安安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像一个小影子。
六皇子秦暄起床洗漱,花了好一会儿,吃早膳又花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坐到书案前,准备写文章时,才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新挑了个伴读。
他喊了一声:“扶容。”
扶容赶忙走进去:“殿下。”
秦暄扬了扬下巴:“替我研墨。”
“是。”扶容上前,在榻边跪坐好,认真研墨。
宫人们在一旁侍奉,倒茶的倒茶,点香炉的点香炉。
秦暄也停不下来,一会儿喝点茶,一会儿扇扇香炉,闻闻味道。
好不容易要动笔了,才写了一句,就问问宫人们:“这个破题怎么样?”
宫人们摇了摇头,正色道:“奴才们愚笨,看不懂,殿下等写好了,再问太子殿下罢。”
秦暄觉着无趣,撑着头,又问:“陈桢和吴虞去哪里了?让他们过来帮我看看。”
“太子殿下知道殿下总缠着两位公子问文章,将两位公子带出宫吃茶去了,等殿下写完了文章,两位公子自然就回来了。”
“那谁陪我写?”
“太子殿下说了,就让扶容陪着殿下写吧。”
扶容抬起头,行了个礼:“是。”
宫人们虽有些不放心,但毕竟是太子吩咐的,也都退了出去,只留扶容一个人侍奉。
秦暄撇了撇嘴,拿起纸张,放到扶容面前:“你看我这句写的好不好?”
扶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回殿下,奴看不懂。”
秦暄有些恼了:“你怎么和他们一模一样?诓我的?”
扶容认真回答:“殿下,奴是真的看不懂。”
“还以为你比他们聪明,怎么你也这么笨啊?”
秦暄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扶容心里也知道,可是他听见那个字眼,就忍不住缩了一下,低下了头,继续研墨。
秦暄瞧他呆呆的模样,伸出手,推了推他:“你昨日不是还英勇非凡,和别人打架吗?今日怎么又这样害怕?”
扶容定下心神,轻声解释道:“从前……也总有人说奴‘笨’,奴被骂得怕了,一时失仪,殿下恕罪。”
秦暄和气,也没太在意,又问:“你不是读过书吗?怎么连我写的文章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