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数月,扶容越来越不一样了。
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朝秦骛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脱离他的掌控。
他越是想要抓紧,扶容便逃脱得越快。
秦骛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
那天晚上,他威胁扶容,说要把他送回冷宫。
扶容也是这样,和往常一样,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啊。”
从那天晚上,他开始失去扶容。
秦骛猛地抬起头,握住扶容的手腕,生怕他再一次从自己眼前逃脱。
扶容把小布包往前递了递,遮挡住他像要吃人的视线,声音也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大声起来:“五殿下!”
秦骛耳边“嗡”的一声,他回过神,喉结上下滚了滚,松开手。
他想了想,从扶容手里接过那个小布包。
扶容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准备退走:“五殿下,奴……”
“扶容。”秦骛盯着他,在扶容抬起头要同他对上目光的时候,却低下了头,
他拆开那个小布包:“你不是要算账吗?算清楚,万一……少了说不清。”
“是。”扶容在原地站定,静静地看着他拆开小布包。
里面装着的,是扶容年节得来的各宫年赏,很多碎银子。
贵人们赏赐他的佩饰,他不敢随便送人,怕以后说不清楚。
秦骛把银两点清楚,随后把自己准备金锭递给扶容:“这是九华殿的年赏,还有我给那些兄弟的年节贺礼,你拿回去。”
秦骛想清楚了,扶容给他一大包碎银子,秦骛还给他两块金锭。
算来算去,还是他给扶容的多,他不吃亏。
扶容却后退一步,并不敢接:“金锭贵重,请五殿下不要为难奴,让九华殿的宫人送过来吧。”
秦骛冷笑一声:“为难你?我给你送钱是为难你?太子给你送钱,六皇子给你送钱,怎么不是为难你?”
扶容想了想:“我不曾侍奉过五殿下,受之有愧。”
“行,那你现在过来侍奉我,就当是还我了。”
扶容脸色一白,秦骛这话,可以说是胡搅蛮缠了。
他先前还能耐着性子哄骗,耐不住性子了,就恐吓威胁,这样胡搅蛮缠,还是第一次。
或许,这表明,秦骛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秦骛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陷在一个古怪的闭环里。
扶容不肯要他的东西,说自己没侍奉过他,可是扶容又不肯做他的伴读。
他想送的东西送不出去,想和扶容说的话永远说不出口,扶容永远也回不到他身边,他这阵子就在这里面打转,直到失去耐心。
忽然,墙外传来宫人们真真切切的笑声,扶容和秦骛都回过神。
秦骛抓住扶容的手,把小布包里的银两全部塞进扶容的手里。
“我不用你还钱。”
笑话,他拿扶容的钱,那他变成什么人了?
秦骛只拿走了外面那个小布包,一块蓝色的布:“这个给我,就算你还清了。”
扶容自然不肯,伸手要把东西给拿回来:“五殿下,我给你的是银子,不是……”
这时,秦骛朝扶容身后望了一眼,仿佛看见了谁。
扶容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
是太子殿下。
“扶容,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在跟谁说话?”
扶容吓了一跳,连忙往边上退了几步,把手里的银两收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秦骛忽然从喉咙里笑了一声,扶容就这么害怕被太子看见,生怕被太子误会什么。
扶容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秦昭大步走上前,看见站在扶容身后的人是秦骛,面色一沉:“五皇子,你找扶容做什么?”
秦骛面不改色:“拿了点年节贺礼,想分给你们,正好撞见扶容,让他帮我拿进去。”
秦昭上前,牵住扶容的手,将扶容拉到自己身后:“若是准备了贺礼,派九华殿的宫人送过来,或是你亲自来昭阳殿,我们兄弟一同守岁,岂不更好?”
秦骛没有回答,阴恻恻的目光瞧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又顺着向上,看看扶容的脸。
扶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倒觉得有了靠山,比刚才更加有了精神。
他正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整理自己的衣袖,把那些银子藏好,不让太子发现。
秦昭道:“扶容年纪小,不太懂得这些事情,往后你若有事,直接来找孤便是了。”
秦骛没有回答,只是瞧着扶容。
秦昭又道:“孤已经同父皇说过了,九华殿是缺几个伴读,等过了年,让掖庭再给你挑几个。”
扶容听见这话,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看太子。
原来太子殿下还记得他的小事,竟然还跟陛下提了。
这下好了,秦骛有了新的伴读,应该就不会再来缠着他了。
秦骛淡淡道:“不必,若是要挑,让六皇子挑吧,我不挑,我只要扶容。”
秦昭道:“你心思不必这么重。孤知道,你缠着扶容,无非是争强好胜,觉着阿暄抢走了你的……”
秦骛表情阴沉:“你懂什么?”
他不是争强好胜,也不是觉得六皇子抢走了他的东西。
他是喜欢扶容!喜欢扶容!
秦昭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胡乱说教,他是摆大哥的架子摆上瘾了。
秦骛最后看了一眼扶容,从衣袖中扯出那个小布包的一角,朝他晃了晃。
像是在炫耀什么,或者是在宣告什么。
扶容看见布料一角,脸色变了变,随后躲到太子身后,紧紧地拉着太子的手。
秦骛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正好这时,去文渊殿拿铜壶和箭矢的小太监跑着回来了:“扶容,我拿回来了!”
小太监小跑上前,这才发现,太子也在。
他连忙停下脚步:“太子殿下。”
“嗯。”秦昭微微颔首,温声道,“你们互相说一声,往后别让扶容一个人在外面。”
小太监疑惑地抬起头,很快就应了:“是。”
扶容小声道:“没关系,奴自己也可以处理好的。”
秦昭笑了笑,握了一下他的手:“你的手被他吓得冰凉。”
秦昭的手干燥温暖,几乎能将他的手整个儿包裹起来,像冬日里的暖手炉一样。
冷风吹着,扶容自觉逾矩,连忙把手收回来。
他转过头,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铜壶和箭矢:“我来拿吧。”
秦昭给小太监封了一个大红包,便打发他下去了。
小太监快步跑走,秦昭和扶容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
宫道两边都点着宫灯,扶容歪了歪脑袋,看着身材挺拔的太子的影子被投在宫墙上。
忽然,秦昭停下脚步。
扶容瞧着他的影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撞上他:“殿下?”
秦昭回过头,低声问道:“扶容,我问你,你同五皇子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没跟我说?”
太子心细,看出来了。
扶容一激灵,连忙摇了摇头:“没有了。”
秦昭正色道:“你不同孤说,孤怎么帮你?”
扶容仍旧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再让太子殿下帮我了。”
秦昭语气严肃:“孤可以帮你,为什么不要孤帮你?”
“嗯……”扶容朝他笑了笑,只能装傻糊弄过去,“殿下是个大好人,我也是个差不多的伴读。但是,掖庭没有规矩,伴读的所有事情都要让殿下知道,而且……我是六殿下的伴读,太子殿下和我隔着辈儿呢。”
他是铁了心不肯告诉秦昭。
秦昭看着他乐呵呵的表情,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和我隔着什么辈儿?你是阿暄的伴读,不还是我挑的你?”
扶容笑了笑:“奴卑贱之人,不值得殿下为奴伤神。”
他把怀里的铜壶往上抱了抱:“快回去吧,几位殿下肯定等急了。”
扶容才走出去一步,忽然想起掖庭教过他的规矩,他不能走在主子前面。
于是扶容又后退一步,退回来了:“太子殿下先请。”
秦昭叹了口气,定定地对他道:“你不愿意说便罢了,但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你不是卑贱之人。”
扶容点点头:“奴知道了。”
秦昭和扶容回到昭阳殿。
二、三、六,三位皇子排排坐在檐下,等得久了,表情哀怨。
“大哥,你和扶容在外面偷偷玩什么呢?”
“我们等了快一年了。”
扶容连忙把东西都摆好,把箭矢递给六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