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骛。
如今想起秦骛,扶容的心里还会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前世足足五年,如今想起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扶容却是那样,一天一天,慢慢地走过来的。
冷宫里的相互取暖,不是假的,前世扶容对将来的期许,也不是假的。
扶容如今想起来,仍旧觉得心口闷闷的。
像是前世落水时的感觉。
他沉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想要呼吸,却被湖水呛得更加难受。湖水很冷,但是他身上竟然在发热。
可能是冷过头了。
从前扶容听别人说,冬日里冻死在雪地里的人,都是不穿衣裳的,因为临死之前,特别特别冷的时候,人的身上反倒会热起来。
他就靠着这些暖意,熬过了五年。
秦骛会在他睡着的时候亲亲他,会在捂住他的眼睛的时候,给他塞几块点心、塞一些珍惜水果,可是,只要他睁开眼睛、只要他醒来了,秦骛就会欺负他。
扶容原本毫不怀疑,秦骛是喜欢他的,扶容笃定,自己和秦骛一起报团取暖,以后也会很好的。
可是后来,秦骛欺负他的时候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也就开始动摇了。
扶容已经分不清,前世他在秦骛身边那五年,到底是真的觉得暖和,还是他冷过头了呢?
太子殿下问他喜不喜欢秦骛的时候,他毫无准备,第一时间就是这样想的。
扶容摇头说“不……”
其实是扶容分不清。
话音刚落,扶容就反应过来。
他不能再喜欢秦骛,也不想再喜欢秦骛了。
喜欢秦骛太累了,还会死的,他已经试过一次了,不能再犯第二次错。
前世加上今生,扶容已经养成了避开危险的本能。
所以他又说“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这话是说给太子殿下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扶容下定了决心。
他会慢慢和秦骛划清界限,直至和他再也没有交集。
重生之后,扶容原本只打算疏远秦骛,他还没有和别人在一块儿的打算。
一来,他上辈子受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他现在只想安心当差;二来,他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
他在宫里当差,身边的人不是太监就是宫女,私下结成对食,被发现了是要挨板子的,他不想挨打。
除了太监宫女,其他都是宫里的贵人,他不敢。
前世能和秦骛在一块儿,他尚且觉得自己配不上秦骛。
如今,他身边的人,都是大好人,他更加自惭形秽,怎么可能肖想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
可是……
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林公子、六皇子,还有秦骛,竟然都是太子的怀疑对象。
太子真累啊,竟然要怀疑这么多人……
扶容天马行空地想着事情,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靠在门上,笑出声来,引得门板晃了一下。
船舱里的秦昭被他吓了一跳,“嘶”了一声,哑着声音问道“扶容,怎么了?”
扶容回过神,连忙应道“殿下,没事,是我不小心碰了一下门。”
里面的秦昭没有再说话,扶容也不敢再靠在门上,而是扶着船板,站到了小舷窗旁边。
太子殿下竟然会怀疑他喜欢林公子、六皇子,或者是秦骛。
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竟然没有因为他身份卑贱,就认为他不配喜欢这些人。
太子殿下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
就像他经常说的那样,扶容不是卑贱之人。
不过,太子也太端方守礼了,他都被下药了,竟然还要问一问,看扶容有没有喜欢的人,才能吻他。
吻的还是额头。
若是秦骛,只怕……
扶容又忍不住碰碰自己的额头,一种奇妙的感觉,顶替了秦骛带给他的溺水的感觉,把他从冰冷的湖水里救上来。
和秦骛不一样,太子殿下总是对他很好,不论他醒着,还是睡着了。
太子殿下竟然会喜欢他?
扶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仁厚爱民,温和谦逊,这样的人,能对他另眼相待,时时照拂,就已经很好了,他还喜欢自己,怎么会这样?
或许是……太子殿下喝了酒,又中了药,有点迷糊了。
扶容抱着手,靠在舷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想,如果是太子殿下糊涂了,那等会儿,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再提起方才的事情,他也就趁机把这件事情给揭过去,再也不提起。
可是……
如果太子殿下是认真的呢?
一时间,扶容的脑子也有点迷糊。
太子温和,他当然很喜欢太子。
可若是要同太子亲近,他还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而且,太子还是太子,他也还是卑贱的掖庭奴婢,就算太子殿下不这样想,其他人也会这样想的。
太子若是当真的,只怕往后……
江风吹到扶容面上,扶容拍了拍自己有些发凉的脸颊。
还早着呢,想这些事情。
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应付秦骛。
他这回跑出来,秦骛就在发疯。
他迟早要回去,迟早还要面对秦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
侍卫们将所有官员都羁押下去,船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时,船舱里传来一声“扶容。”
扶容回过神,小跑上前,敲了敲门作为回应“殿下?”
秦昭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了从前的温和“热水。”
“好。”
扶容应了一声,转身跑走。
侍从们已经在岸上搭起了帐篷,升起了炉灶,热水和吃食随时都预备着,扶容跟他们说了一声,即刻便有热水。
一个侍从提着半桶热水,另一个侍从端着吃食,跟着扶容上了船。
扶容敲敲门“殿下?”
秦昭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闷“你进来。”
这是只允许扶容进去的意思,扶容转过身,接过侍从手里的热水,推开门。
两个侍从都低下头,不敢多看。
扶容把热水提进去,关上了门。
船舱里已经点起了蜡烛,秦昭裹着毯子,窝在小榻上,他浑身包得严严实实的,见扶容进来了,垂了垂眼睛,表情淡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
扶容走近了,把热水倒进铜盆里。
怕船上颠簸,水洒出来,船上的桶和盆都是口子浅,但很深的。
扶容倒好了水,又打开衣箱,从里面拿出两件干净衣裳,放在秦昭手边“殿下。”
秦昭应了一声“嗯。”
扶容也不好多留,准备出去“殿下有事再喊我,我就在外面。”
“嗯。”
扶容转身离开,又一次关好船舱门。
不一会儿,船舱里又传来秦昭喊他的声音。
扶容推门进去,秦昭已经收拾好了,他穿着素色的衣裳,披散着头发,正襟危坐。
案上还点了香料,闻起来干干净净的。
扶容上前“殿下,随行大夫还等在外面,等着给殿下把脉。侍从们还做了点吃的,殿下饿了吗?”
秦昭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他们了,让他们都回去睡吧。”
“是。”
侍从们都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只有扶容还留在船舱里,他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这阵子都是他守夜,他总是和太子殿下睡一个船舱。
旁人都以为他睡在船板上,其实太子殿下总是让他上床一起睡。
反正他给六皇子守夜的时候也是这样,太子殿下比六皇子还要规矩,两个人并排躺在榻上,各睡各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