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韩琪方才€€还算有点€€人气儿的样子全€€部消失了,苍白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方知乐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就在€€她打算做点€€什€€么€€的时候,门口响起敲门声。
“您好,请问是韩琪的病房吗?”
又来一个探病的。
韩琪爸妈直接轰人离开,“不是!”
那€€人却只是礼貌了一下,在€€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收到驱赶后,不仅没有离开,还用€€力推开了整扇门。
“砰”一声,阴面的屋子陡然被走廊里射进来的灯光铺满。
叶瑜逆着光站在€€门口,身€€材高€€挑,神色冷然,浑身€€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上位者气势。
她低头一瞥,视线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在€€韩琪父母身€€上,“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刚还对方知乐呼喝驱赶的夫妇在€€叶瑜面前哑了声,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方知乐甚至觉得他们的身€€高€€都矮下半寸,下意识就听从了叶瑜命令的口吻。
他们迈出一步,又停下来看了眼方知乐,犹疑不定,好像要说€€什€€么€€。
叶瑜抬手看了眼时间,清冷的眉目上浮现明显的不耐烦,颐指气使道:“快点€€,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终于€€,他们互相搀扶着出了门,那€€扇轻薄的木门关上时,叶瑜透过正在€€合拢的门缝,冲方知乐眨了眨眼。
方知乐笑着目送她关门,又带着这种默契熟稔的轻松笑意转向病床上的女孩。
父母这种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并没有让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流露出任何异色。
韩琪固定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方知乐得打破这种缄默,起码让韩琪开口说€€话,这场对话才€€能进行下去。
想了想,方知乐眼珠一转。
“你的爸妈很怕你学€€坏,”方知乐找了个不轻不重的说€€辞,试探道,“担心你在€€学€€校受欺负。”
韩琪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神游天外没有任何反应。
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却不由自主攥紧了。
从反应来看,这对父母显然没有“害怕孩子受欺负”的典型表现,他们更像是在€€隐瞒回避着什€€么€€。
而韩琪的毕竟只是个青涩的学€€生,她的反应骗不了人,这种紧绷的神色,嘴角若有似无的嘲讽,全€€部暴露在€€方知乐眼前。
方知乐想了想,继续顺着这条思路说€€下去。
“椿阳中学€€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穿着统一的校服,坐在€€同€€一个教室,却泾渭分明成两个团体,走艺术的在€€高€€三之前都可以来文化班长期蹭课,所以学€€校干脆把不太€€优秀的艺术生平均分配到每个教室,可就是每个班级里三三两两的人头,也能称王称霸,为非作歹。”
韩琪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看向窗外的目光隐约颤抖,内心产生极大动摇。
方知乐起身€€走到窗边,病房在€€阴面,此时已值傍晚,能看见楼下花园里来往散步的病人。隔着花园墙壁的另一边,是热闹的街道,散了学€€的学€€生和出来遛弯的人都选这个时间出门,烟火气息浓厚,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长着一张或平静或麻木或安详的脸,谁也看不透这张脸之下真实的面目,是同€€样的平平无奇毫无波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是默不作声地下了三尺厚的冰雪,看似平静的海面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学€€校有的时候挺可笑的,总是努力地营造和谐共处的氛围,期望我€€们能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可他们却在€€学€€生之间引入成人法则,有权有势人家的儿女可以享受别人得不到的待遇,就算露出什€€么€€端倪,也可以在€€看似平和的假面下遮掩过去,谁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为你出头。”
方知乐从始至终的语气都称得上温和小心,尽管口中的话讽刺意味浓厚,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已然转变成浓浓的无奈。
这通剖心剖肺的话,让韩琪僵硬放逐的神思回笼,维持不动的外壳终于€€产生一丝裂缝。
韩琪透过那€€丝裂缝,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
方知乐把窗帘轻轻合上,转身€€面对韩琪,平静开口,“我€€想知道,那€€些人家里的势力有多大,这背后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想知道他们的父母,手眼到底有多么€€通天。”
韩琪的眼神有些嘲讽,“我€€怎么€€知道,难道我€€要被所有人都欺负一遍吗?你到底是谁,过来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想为自己伸张正义,请便,我€€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方知乐说€€,“杨老师很关注你。”
韩琪愣住,被方知乐忽然转移的话题打得措手不及。
“杨老师一直很在€€意你,她和我€€说€€过,自己当年也是艺术生,不过家里没什€€么€€钱,要不是受了一笔基金的资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艰难地把高€€中念完。”
方知乐在€€回忆的时候语气是怀念的,轻声诉说€€的某个瞬间,韩琪好像看见了杨老师站在€€自己面前。
“在€€高€€一刚分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你,一个同€€样家境一般的小姑娘,怀着对艺术的热爱,在€€文化课成绩高€€过录取分数线后,也还是毅然选择艺术的路。她想着多教你点€€什€€么€€,所以她经常散学€€后把你叫去教室,辅导你的艺术课,让你尽管拿不出更多钱上辅导班,也能尽可能多地接受专业教育。”
韩琪放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有些发抖,眼眶也渐渐红了。
“我€€没有骗你,”方知乐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牛皮信纸,放在€€床头柜上,“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想知道当年推我€€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听见杨老师焦急地打着电话,嘴里不听念叨你现在€€的情况和伤势的时候,心里的打算又多了一个。”
韩琪颤声开口,“杨老师怎么€€说€€。”
“她说€€你的成绩在€€分班之后不断下跌,她很内疚,觉得是自己没带好你,知道你考试前从楼梯上摔下来,也很难过。”方知乐实话实话,“这些话,有的是杨老师亲口告诉我€€的,有的是我€€亲眼见的。信封里是杨老师想和你说€€的话,你要是愿意就拆开看看。”
韩琪伸手就去拿,可堪堪碰到信封的时候,又胆怯般停在€€半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办法伸张正义,欺负你的人永远得不到惩罚,自己也永远没办法摆脱困境?”方知乐一针见血,像是封喉的剑,刺向韩琪努力掩盖的平和的假面。
韩琪狠狠瑟缩了一下,表情有一瞬被戳破的惊惶无措。
方知乐点€€了点€€头,踱步到韩琪身€€边,“能理解,毕竟你们都是学€€生,现下感知的一切就是你们的全€€部,加上椿阳中学€€开放的学€€风,和自己父母暧昧的态度,你选择在€€脆弱与仇恨中把自己封闭起来,很正常。”
“不过,你既然讨厌全€€世界,不如把信给我€€,我€€拿去扔掉,同€€时也帮你骗过杨老师,让她也不要关心你,给你一个彻底自闭、无人打扰的环境?”
方知乐说€€完就要去抽走信封,韩琪回过神来,急速抢过信封,紧紧捂在€€怀里,瞪视方知乐的目光像是她要抢自己无比珍贵的宝物。
“我€€们都很关心你,”方知乐叹了一口气,“可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任由爸妈封了口,自己都放弃给自己讨个公道,那€€才€€是真的可悲。”
说€€到这里,方知乐脑海里闪过王珊的音色。
她和王珊只有电话之交,要不是王珊的前车之鉴,方知乐还搞不清这些被霸凌的人拥有多么€€悲哀多么€€复杂的心理。
因为被伤害,因为得不到救助与回应,因为被忽略,所以放弃了挣扎,在€€无尽的霸凌之中,要么€€走向自我€€放弃,要么€€与施暴者一同€€毁灭。
任何一条路,都通往黑暗与深不见底的黑渊。
韩琪的泪水逐渐蔓延至整个眼眶,她带着哭腔开口,“那€€些人很有钱……”
第46章 骑士
“他€€们很有钱吗?”叶瑜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优雅端庄的€€姿态,好似坐在名贵高档的€€殿堂。
对面是韩琪的€€父母,一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普通人€€。
“我们,不€€是,对,有钱。”韩琪的€€妈妈已经知道叶瑜不€€是来封口的€€,却€€本能畏惧拥有这种气质的€€人€€,从始至终她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叶瑜的€€手指敲在石桌上€€,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说的€€?”
韩琪的€€爸爸按住妻子的€€肩膀,声音低沉,比自己的€€妻子都要颓废,却€€在不€€经意间提高了音量。“封口,无非就€€是那些话。”
叶瑜挑眉看向这个忽然间好似挺直后背的€€男人€€,讶异道:“所以你们收了钱,就€€同意了?”
男人€€咬牙,“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问过学校,那里没有监控,琪琪身€€上€€也没有推搡的€€伤,警察也过来说找不€€到是谁推的€€人€€,就€€算找到了,未成年人€€也判不€€了罪,顶多教养几天。”
叶瑜笑出声来,语气里颇有不€€食肉糜的€€凉薄,“我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因为施暴者受惩罚太小就€€高抬贵手的€€父母。”
韩琪的€€妈妈含泪摇头,“不€€是这样的€€,是校长出面,说希望我们别扩大影响,给了我们一笔钱,还免除了韩琪高中的€€学杂费,收下这笔钱,琪琪的€€伤势能养好,还能读到大学、研究生。”
叶瑜回忆了一下开门后不€€到一分钟之€€内那个女孩心如死灰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大学?”
“既然如此,也能理解,不€€过……”叶瑜点了点头,修长白皙的€€指尖敲在石板桌上€€,“笃”地一声,猝然顿住。
叶瑜抬头望向两人€€,语气掺杂了兴奋与€€好奇,“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你们应该知道吧?”
男人€€脸上€€冒出压抑的€€愤怒,女人€€则更加愁苦地低头抹泪。
“我给你们十万,二十万,”叶瑜张开一只手,前€€后翻了翻,好像在打量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够不€€够圆润,口气稀松平常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提供一些‘证据’,让我拍照、复印。”
男人€€疑惑道:“什么证据?”
“你女儿的€€课本啊,书啊,衣服啊,还有亲笔陈词什么的€€,”叶瑜耸了耸肩,“看你们的€€反应,那些霸凌的€€人€€不€€是第一次犯事,再一再二肯定会有什么指向性的€€东西€€,你们一手把东西€€给我,我一手给你们钱,如何?”
叶瑜语气中看透一切习以为常的€€态度不€€知为何惹怒了男人€€,他€€低吼着出声,“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叶瑜睨着他€€,再次重申,“我只重复一遍,一手给复印件,一手给钱,你们自己考虑。”
叶瑜放下一条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五指张开按在石桌上€€,继而悠然起身€€,“想通了,拨我的€€电话。”
韩琪妈妈哭着问她,“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男人€€看了眼纸条,又狐疑地看向叶瑜,“我们把东西€€给你,不€€会遭到报复吧?”
“放心,我和他€€们不€€是一拨人€€,我要复印件,不€€是奔着销毁证据去的€€,而且我和韩琪也不€€认识,这一点,你们应该能从自己女儿的€€反应中看出来,”叶瑜打了个哈欠,看向病床的€€方向,心想方知乐也该出来了,于是她懒得再同这些人€€虚以为蛇,转身€€离开,“毕竟,你们可是无数次,亲口堵上€€了自己女儿的€€嘴。”
听见最后一句话的€€夫妇二人€€,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被抽干,脸色顿时煞白。
方知乐一脸凝重地走€€出医院的€€门,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身€€后被一人€€拍上€€肩膀,方知乐忍不€€住一笑,惊喜道,“叶瑜!怎么是你!”
“还不€€是跟着你出来的€€,在校门口就€€看见你啦,可你没回我微信,语音也打不€€通,只能让司机跟上€€你的€€公€€交车,晚高峰太堵啦,公€€交有专用通道,司机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没跟丢。”
叶瑜冲她狡黠一笑,巧妙开口,把自己有备而来的€€处心积虑变成一场因为关心而产生的€€巧合。
方知乐连忙掏出手机,果然,习惯性考试关机,在开机后又忘了登陆微信,叶瑜有好几条消息躺在聊天框里。
“真不€€好意思,我把我电话号码给你吧,”方知乐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过去,抓了一把头发,“我也是着急见韩琪,都没和你说一声,真不€€好意思哈。”
“韩琪?就€€是那个小姑娘吗?”叶瑜做戏做够全套,明知故问道,“我刚把她父母唬出来,没耽误你事儿吧。”
方知乐一听这个就€€来气,脸颊都鼓起来了,叉腰道:“多亏你出现€€,我起先还不€€知道韩琪的€€事儿,后来在学校稍微一打听,都知道七班艺术班里有一对儿校霸,专门欺负成绩好的€€艺术生,学校多次让她们回家反省,却€€因为家里长辈在学校控股而不€€能开除,导致她们行为越发嚣张……说远了,这连我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事儿,他€€们身€€为韩琪的€€父母,竟然不€€知道?!”
叶瑜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换来方知乐一脸懵地回视。
叶瑜怎么又戳她脸了?她说错了什么了吗?
叶瑜搓着指尖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把画风拉回来,深思道:“学校风气不€€正,是该整改。”
“我是说韩琪的€€爸妈。”方知乐生气的€€点还没转移到学校,现€€在正集中活力对准他€€们的€€父母。
“他€€们还自以为是为了孩子好,韩琪和我说,她爸妈觉得拿了钱息事宁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爸妈从骨子里就€€觉得低人€€一等,估计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他€€们拿钱都拿习惯了,要不€€是这次伤势过重惊动校方,我看她爸妈还想简简单单的€€拿钱了事。”
叶瑜走€€到方知乐侧面,和她并排走€€着,“你说错了,这次也是拿钱了事。”
“不€€,”方知乐眼睛瞪圆了,“这次起码抗争了一下,他€€们还报警了,但最终结果没什么不€€一样。”
叶瑜在方知乐面前€€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没有刚才刻意伪装的€€冷漠,平静阐释道:“能理解,毕竟这些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太重要了。学校都没办法€€给出公€€平公€€正的€€处理,从根儿里就€€歪着,无权无势的€€夫妇能做什么呢。”
方知乐点了点头,顺势说到自己最义€€愤填膺的€€地方,“所以我没要求他€€们父母必须做到什么,错的€€不€€是他€€们,他€€们笼统来说算是受害者,有错的€€是施暴者和帮凶。”
无论发生什么,方知乐好像都会很理智的€€处理受害者和施害者之€€间的€€关系。
她从来不€€会把任何罪责安在受害者的€€身€€上€€。
因为只要犯罪发生,就€€是泾渭分明的€€两条路,无辜和有罪之€€间没有第三条路,这种鲜明的€€近乎严苛的€€道德感,让叶瑜每次感受到都会忍不€€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