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 第30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办公室里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晒屁股了。他睡觉的沙发床四周都被人拉上了窗帘,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脚步走动的声响,他将窗帘微微拉开一条缝,发现整个技侦科办公区没什么人,所有电脑和柜子都关机上了锁,只有一名看起来像是技术员的值班刑警从电脑面前抬起头,默默盯着刚睡醒不久的自己。

值班的技术员咳出声:“于哥让你醒了告诉你一声,他在楼下食堂给你打饭,让你等他上来。”

听了这话,应晚闭上眼,又挺尸般地躺了回去。

他脑海里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只记得一开始是灰背他们几人在讨论案子,后来鬼€€给自己回了条消息,说€€€€

想起鬼€€说的事,他连忙从裤兜里拿出了老人机,解锁打开了质朴无比的收件箱。

他手机的密码就是于白青的生日,只要于白青想,随时都能解开他的手机检查,但他直觉相信于白青从没有这么做过。

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未读,他看到鬼€€天亮前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她正在和阿布汇合的路上。

给鬼€€发了条短信,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应晚刚想要再给她打个电话,就听到大门外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技侦科的大门被人打开,空气里远远飘来一股面食的香味。于白青给自己带了两笼每天都吃的蒸饺,给他带了一个香喷喷的菠萝油,还顺便给值班的技术员也带了份烧麦。

兄弟俩坐在窗台边吃完早饭,于白青一边低头收拾塑料袋,一边对他说:“你的残疾津贴有两年没续了,今天带你去续一下。”

坐上于白青的吉普车,应晚惬意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享受着吃饱睡足的舒坦。直到车辆在市中心拐了好几道弯,驶入了最拥堵的一条车道,他心里才隐隐多了几分狐疑。

大周末的,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不放假?

停车杆往上打开,于白青像是完全没发现应晚的微妙脸色,淡定地将车驶入医院停车场,停靠在了距离电梯间最近的一个车位。

吉普车门发出解锁的“嘀嘀”声,小孩刚扶着门把手准备跳下车溜走,就把他伸手一把扯住了后衣领。

他问应晚:“你要去哪?”

小孩微微偏过头,脸上写满了心虚:“哥,我……我有点尿急。”

于白青没让应晚有尿遁逃走的机会。

关上车门,他带着应晚一路走入眼科医院的电梯,按下八层电梯按键,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二十分钟后。

专家门诊的预约候诊屏幕上跳出了应晚的姓名缩写,眼看着这人还是想找准机会溜走,于白青干脆使出了对付犯人的那套,从后面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走。”

别的患者来看医生是想要治病开药,应晚来看医生活脱脱像是在奔赴刑场。

一路被于白青的目光牢牢锁定,他被带进了诊室隔壁的一个暗着灯的小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各种验光设备。

验光师拿过应晚的空白病历本:“挂的专家号是吧?先验个光。”

应晚明显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医生,我是个盲€€€€”

于白青用后背挡住了禁闭的诊室门,截断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因为情况比较特殊,除了测视力用的E视力表,验光师将几台仪器逐一给他测了一遍。

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检查单看了半晌,验光师在座椅后面陷入了沉思。

“你说他以前是一名视觉残障患者?”验光师问。

视觉残障患者是医学界比较好听的说法,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盲人。

于白青也看到了验光师脸上不同寻常的表情,微微颔首:“怎么了?”

“……还是等医生来看吧,我这里还一时不好判断。”从座位前站起来,验光师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进诊室。

于白青给应晚挂的是一名老眼科医生的专家号,这名医生治疗过无数眼疾患者,具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听验光师凑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医生接过应晚的检查单,皱着眉戴上了老花镜。

事已至此,应晚只得乖乖坐在老专家的面前,任着他拿起小手电对着自己的瞳孔做二次检查。

检查完毕,放下手中的小手电,老医生沉吟着开了口:“按初步的检查情况来看,你的眼睛并没有任何病理性疾病。”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复杂的年轻人,又瞥了眼靠在门口神色冷峻的青年,他直接问应晚:“那是你亲属还是朋友?如果是亲属,你把他叫来,我有一些话要问他。”

应晚并不知道老医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能听从医生的吩咐,回头将于白青喊了进来。

老医生直截了当地发问:“患者的眼盲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没等于白青张开口,应晚自己就先回答了:“十岁。”

“在眼盲症状开始之前,有没有什么预兆,还是突然就这样了?”

似乎在心里稍作斟酌了片刻,应晚眨了眨眼,淡淡出声:“突然的,有天早上醒过来,突然就看不见了。”

这也是于白青第一次听应晚提起他眼盲前的事。小孩平时总是不愿意和他多谈,问起来只说小时候的事已经差不多忘光了。他也因为顾忌到小孩的心情,从来没有逼问过他。

老医生点了点头,拿起笔开始在病历本上写字,似乎对眼前这名患者的情况已经有所判断。

“我们医院帮不了你,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性,最后的确诊结果还需要精神科医院的参考。”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又一行潦草字迹。

精神科?

于白青和应晚同时怔住了。

写完诊断结果,老医生对于白青说:“他很有可能患有癔症性眼盲,又是我们平时俗称的‘暴盲’。”

“这类患者的视觉系统并没有任何问题,通常是受到了心理疾病或精神暗示影响。发病的诱因有很多,突遇重大变故、目睹强烈刺激到心理的场景不愿意面对、受到他人语言暗示等等,都可能会引发这类症状。”

“发病时间也有长有短,有的几小时就能恢复正常,如果没有经过良好的治疗,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恢复。”

“我问你个问题,”老医生继续接道,“你说你从十岁开始无法视物,那我给你说一个人的名字,齐致,你能想象出他长什么样吗?”

齐致是繁市新闻台的头号主播,近几年才开始主持每日地铁的早晚间新闻。

应晚顿了顿:“……能。”

在老医生说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这名主持人的长相。然而事实却是,他在恢复视力以后从没有坐过地铁和看过电视,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这张脸。

“那就是了。”老医生摘下老花镜,在办公桌前摊开手掌,“你的视觉系统每天在替你记录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因为你的心理作用一直在麻痹你。”

“应先生,”他低头看了看病历本上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有一双和正常人一样的眼睛。”

这时,一直沉默着站在背后的于白青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音色也略有些发沉,似乎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其中:“医生,他的眼睛在什么情况下会恢复正常?”

“这个……原因也有很多了。”老医生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有句老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当然也需要心药来医了。”

“如果患者曾遇到某件事,突然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或者已经放下所有,原谅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他的癔病症状也很有可能会随之消失。但这种说法并没有科学依据,只是给你们举个例子而已。”

于白青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偏过头,看到小孩慢慢抬起眼帘,也同样在默不作声地回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杂质都没有,干净地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

第26章 狩鹰

“你小心一点, ”鬼€€对着电话低声开口,“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去接应你。”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是鸟儿安排的。”

海边的天亮的总是特别早, 初升的朝阳大片洒落在人潮拥挤的渔市街头, 将早秋的寒气一扫而空。

鬼€€将一只腿搭上机车的踏板, 低头拢火点燃了一根香烟。她总觉得这次行动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有什么问题。周围人声嘈杂, 只有她安静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几个路过的小孩子满脸好奇地凑上前, 打量着她背后这台涂着炫彩涂鸦的钢铁载具,却又被飘散在她身前的云雾呛得咳了好几下。

微微皱起眉头,鬼€€干脆将刚点燃的香烟甩在地上,几下踩灭, 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太久没经历那种踩着刀尖过活的日子, 现在连街边随随便便几个小屁孩都能引起她的恻隐之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阿布躲在一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中,正在用手将身旁的枝干和落叶扒拉到两旁:“定位给你发过去了, 泳棚这边没什么人, 你到北澳之后立刻告诉……”

阿布的声音在电话里戛然而止, 只剩下树叶摩擦着肩膀的悉索声响。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阿布的声音再次从另一头传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告诉我,先不要直接过来。”

听着阿布那边发出的动静, 鬼€€忍不住皱起了眉:“目前还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身份, 你不要掉以轻心。”

“鬼姐, 你放心啦。”稍稍压低声音, 阿布乐呵呵地说道, “我隔的距离老远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其他人在附近。而且这帮人来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反侦察措施,我看处理尸体的方法也挺粗糙的,根本就是一帮外行人。”

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就知道什么是“外行”什么是“内行”了。

鬼€€用鼻音哼笑了一声,抬手挽起披散在肩前的头发,将头盔罩到了脸上。

“我现在过来,你先计划好撤退的路线。”

阿布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吧,那我俩等下在北澳翠平€€的十字路口汇合。”

他又拍着胸脯对鬼€€打了包票,让鬼€€对自己放心,然后便原地找了处隐蔽的墙角,开始向她汇报那几个收尸人的情况。

在泳棚蹲守了半个多小时,他发现这帮人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甚至连小混混都算不上。他们趁着夜半无人,骑着几辆摩托车大摇大摆来的泳滩。几人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几包胶带和保鲜膜,接着径直走到了尸体的面前,蹲在尸体四周,开始往死者身上的各个部位开始缠裹胶带。

几人看起来都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面部表情在€€望塔大灯的映射下有些晦暗不明,神色看起来很紧张。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尸体旁交头接耳聊着什么,他现在距离隔得太远,听不太清几人的谈话内容。

汇报完这部分信息,电话那头的阿布突然停顿了一下:“……咦?”

鬼€€:“怎么了?”

“鬼姐,你等等。”阿布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得靠近一点,有人正在打电话,那帮人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鬼€€再次提醒他:“注意自身安全。”

阿布在电话那头咧开了嘴,鬼€€都能想象出他那道经常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咧,你放心吧。”

挂断鬼€€的电话,阿布仔细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他猫着腰从树丛里偷偷钻出了半个头。

初秋的落叶夹杂着干燥沙尘在脚边打转,他屏住鼻息,贴着石墙凹凸不平的墙壁侧身往前,最终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公共浴室后面蹲了下来。

这里距离沙滩上的几人只有几米之遥,他已经能够依稀辨认出他们交谈的内容。

不远处,刚通完电话的那个男人脸色不算好看。他抬脚踢了一下刚缠裹到一半的尸体,忍不住开始忿忿出声:“他让我们再等等。”

“……他们让做的我们都做好了,他们会兑现承诺的吧?”

另一个同伙忍不住发问。

正在包裹尸体颈部的第三个人手中动作一停,他埋着头沉默不语,并没有搭理另外两个人。

将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用短信发给了鬼€€,阿布在原地等待了十多分钟,收到了鬼€€发来的回信。她说她已经骑着车抵达翠平€€附近,通知他现在可以撤退了。

阿布举起手机,对着远处几人连拍了几张模糊的夜景照,正准备按照鬼€€的吩咐原路折返,忽然听到一阵车喇叭的响声划破了夜空。

一辆轿车踏着夜幕悄然而至,停在了泳滩和乡村公路的交叉路口。汽车的引擎在寂静无人的沙滩区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就连一向敏锐的他都没察觉到车辆是什么时候开过来的。

听到喇叭声响起,泳滩边的三人连忙抬起裹好的男尸,朝着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

阿布一边和鬼€€通着电话,一边偷偷摸摸地尾随在三人身后,以浴场边摆满的烧烤摊作为掩护往前移动。

“我看看,那辆车的车牌号是……HY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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