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盔打开一半,鬼€€任着傍晚的凉风吹散她的头发。
“那个人对我很好,像对待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一样照顾我,他说我是Sicilia最美的一朵玛格丽塔,等他洗手不干了,就把我娶回家。”
灰背:“……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啊。”鬼€€在风中笑起来,“他死于一次帮派火拼,我亲眼看着一枚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
灰背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抱歉,姐……”
“小灰,”她说,“你知道老大为什么不让我们找伴吗?”
听到鬼€€突然这样问,灰背一下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的,每天都是在踩着刀尖过日子,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坐在病床前的笔挺背影,她拨开额前碎发,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留下来的那个人该多难过啊。”
第31章 谁杀谁
这不是宫津第一次进警察局, 却是他第一次以非证人的身份坐在警察的面前。
在国外的时候,他曾以知名会计师事务所核数师的身份,为多家大企业的经济纠纷案出庭作证。公司财报里与实际收支出现任何一点微小的出入,宫津都能敏锐地抓到并一条条列出来作为呈堂证供。
数年来, 他打了无数大企业的脸, 也同样在业界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接过警察递来的茶水后, 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即使几小时前才被警察在登机口围捕, 被毫不客气地押下警车, 他身上穿着的定制西装依旧平平整整, 没有留下任何褶皱。
将戴着手铐的手交握平放在审讯桌前,宫津神态自如地靠在椅背上。他坦然地直视着对面负责审讯的警察,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清楚所有我拥有的权利。”还没等警察开口,他便放下冒着热气的水杯, 温和地笑了笑:“如果各位警官不介意, 我要求先见我的律师。”
“……”
半小时后,负责主审的警察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对着门外的一群同僚摇了摇头:
“这家伙仗着有引渡条款, 什么都不肯说。”
章昱点点头, 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目前的情况仍在众人的意料当中。要是宫津看到拘捕令后马上就招供了一切, 他们反而会有些起疑。
他转过身, 对一直站在身后的警察尊敬地出声:“老师, 接下来要麻烦您了。”
站在章昱身后的中年人警衔虽然与他平级,两鬓却已早早地染上了几缕银白。中年人姓叶, 名叫做维杰, 是章昱和于白青在大学里非常敬重的一位讲师。
在前线干了十几年后, 叶维杰主动放弃了晋升的机会, 退隐幕后, 留在警校为警界的新鲜血液们传道解惑。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繁市警队鼎鼎有名的审讯专家。
这起案子早已引起警队高层的重视,听说嫌疑人已经抓捕归案,督查组专门委托叶维杰前来参与审讯,希望能尽可能多地从宫津身上挖出信息。
第一轮审讯结束得很快。尽管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但章昱原本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减轻宫津的警惕心。
叶维杰全程都站在玻璃墙外观察,听到该自己上场了,他没有马上进入审讯室,而是拿起手中的几张A4纸,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几遍。
这是警方收到的关键证据,一份转换成文字档案的录音文件。
这份录音包含的内容信息量巨大,为整个案件提供了关键的突破口。
这次的嫌疑人算是块比较难啃的骨头,如果没有这些资料加以佐证,确实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将所有重要信息点都熟记在心,叶维杰推开审讯室的门,不疾不徐地坐到了宫津的对面。
看到前来审讯自己的警察级别高了不少,宫津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和刚被逮捕时一样从容不迫。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你未婚夫。”叶维杰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宫津抿抿唇,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冠玉也好,我也好,你们手里都没有任何证据。等时间一到,你们只能放人。”
叶维杰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他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宫津面前,点开一段音频,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中的人声响起,宫津猛地抬起头,刹那间变了脸色。
音频只播放了短短几秒,就被叶维杰按停了。
看到宫津脸上的风云变幻,他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这段录音其实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宫津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这是他和那个人的一段通话内容,那人告诉他自己坐在回程的车上,除了将尸体运送回来,还抓到了一个跟踪他们的“尾巴”。
想到这里,宫津嘴唇喃喃地蠕动了几下:“是那个乞丐……”
当时坐在车里的,除了绑回来准备灭口的少年,剩下的全都是自己人。警察手里会有那个人和自己交谈的电话录音,只有一种可能€€€€
看出宫津已经察觉到了录音证据的来源,叶维杰合上屏幕,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可以通过声纹对比找到那个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你不是想和警方谈引渡条件吗?”他盯着宫津的眼睛,将整理成文字的录音文件朝他推了过去,“配合警方,将幕后指使你的那帮人老老实实交代了,咱们也不是没得谈。”
说完这句话,叶维杰正准备乘胜追击,从这人口中套出更多的话,却发现宫津整个人忽然瘫倒在审讯椅上,彷佛突然丢了魂一样。
他死死盯着放在自己面前那张薄薄的A4纸,两只瞳孔因为恐惧而缓缓睁大。
“不……”
宫津哑着声开口,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从桌子前无力地滑落,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察觉到宫津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叶维杰皱着眉从座椅前站起来,马上按下了呼叫按钮。守在门外的章昱也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带着几个警察夺门而入。
他们发现坐在审讯椅前的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哮喘发作的状态,一直闷着头粗重地喘气,一个劲地对着审讯室的白墙拼命摇头。
无论他们问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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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保温饭盒,于白青前脚刚走进电梯,就接到了章昱打来的电话。
八爪鱼在电话里和他说,宫津在听到那段录音后情绪突然失控,警方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只能先将他带回候审室里单独关押。
“有些细节,我还要找那个被绑架的孩子谈一谈。”于白青说,“随时联系。”
电梯门缓缓关闭,挂断章昱的电话不久,阮天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按下应晚病房所在的楼层,于白青用肩膀夹着手机接通了电话:“老阮?”
“老于,脑袋主人的身份查出来了。”阮天杰站在解刨室外,一边打电话一边缓缓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看到两名法医在帘子后面不停摆弄着托盘里的人头,他感觉今天的午饭是吃不下了。
“关星文在数据库里进行了比对,这人名字叫詹腾,二十八岁,是离岛区化安镇人,他在两年前就被列为了失踪人口。”忍着有些反胃的感觉,阮天杰有气无力地说道,“法医这边正在进行颅骨识别,初步判定重合度和琴海湾监控里的人面捕捉数据能达到87.7%,小关说这人大概率就是凶……是假桑兴文没错。”
“咳€€€€”
接过法医助理递来的报告单,看到上面高清360度无死角的人头扫描照片,阮天杰差点被刚喝下的矿泉水给噎到:“桑兴文和詹腾,两个人的身份证照我给你发过去了。”
点开阮天杰发来的两张照片,于白青渐渐蹙起了眉。
这两个人从五官来看长得其实并不像,但乍一眼看上去,又让人感到某些特质有些相似。
“如果录音里说的不假,宫津和他背后那个人都想杀了詹腾,那詹腾这里肯定有线索。”阮天杰说,“八爪鱼还在审宫津和姓和的,北澳泳棚那里我得带人再去看看,局里现在快忙疯了。”
“嗯。”电梯朝两侧打开,于白青拎着保温盒走出电梯门,“我下午就回。”
“得了吧,小晚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有什么事我和老章先€€€€”
电话里,阮天杰突然停下了话头。
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半天没人开口讲话,于白青问:“怎么了?”
“我去,又有人搞事!”重新拿起手机,阮天杰急匆匆对他道,“先挂了啊,市区有个人拿刀恶意捅人被捕,刚被抓进来,我得去看看情况。”
推开病房门,于白青一眼就看到应晚拿着遥控器,正靠在枕头前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机里的频道。
小孩好像对卡通频道和动物纪录片都比较感兴趣,一直在这两个频道之间来回横跳,摇摆不定。
看到小孩眼睛里倒映出的色彩,于白青突然觉得,家里好像该买台电视机了。
应晚从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视觉,看到五彩斑斓的卡通人物和森林大自然,肯定会比别人要喜欢。
看到他走进来,应晚放下遥控器:“宫津供认了吗?”
于白青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他将保温盒放上床头柜,打开盖子,整个病房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
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放在嘴边吹凉,再轻抿一口确认温度正好,于白青正要把勺子递到应晚嘴边,却发现小孩紧紧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鸡汤,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不自然。
看到应晚脸上的表情,于白青的手陡然间僵在了半空。
他刚刚才用来试温度的汤勺,现在直接递到小孩嘴里,那岂不就是€€€€
一时间,于白青的手往前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病床上的人已经张开唇,朝着他的手臂倾身凑了过来。
应晚垂下眼睫,开始小口小口吮起了勺子里的鸡汤。
温热鼻息喷上手背,于白青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里面的液体全撒在被子上。
面前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将鸡汤喝了个干干净净,应晚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苍白的脸一点点皱了起来。
“……”于白青语气微冷,“不好喝?”
他原本就不太信任自己的厨艺,应晚这样的反应,更是将他仅剩的一点信心彻底击碎。
整个病房忽然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他听到应晚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哥,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于白青这辈子从来没照顾过病患,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勉强熬出一锅鸡汤。他在网上搜了一堆给病人补身体的食材,干脆一股脑全加进了汤里。
当归,莲子,黄连,龙胆……
看到应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于白青忽然间想起了一件小事。
应晚小的时候有点挑食,从来都不爱吃邻居送来的苦瓜这类食物,要在自己“不准浪费食物”的强烈威胁下才能哭丧着脸勉强咽下去。每次应晚乖乖把蔬菜吃完,自己总会往他嘴里塞一颗奶糖,作为给他的奖励。
他想起来了,小孩怕苦。
将勺子放回盛着鸡汤的碗里,于白青正在想着是把鸡汤倒了点外卖,还是自己全喝完,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应晚已经自己悄悄盛了一碗,就着勺子开始喝起了剩下的汤。
没过一会,半碗鸡汤就见了底。
看着眼前的人苦着一张脸把半碗汤全喝了,于白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如今毫不怀疑,哪怕自己做的是一锅五毒俱全的毒药,小孩也能面不改色地把它全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