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却是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和冠玉面色苍白,神色晦暗地坐在他的面前。
“我要出去,我要见宫津,”和冠玉哆哆嗦嗦地蠕动着薄唇,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种潇洒公子哥的姿态,“我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
放下笔录本,于白青垂眸坐在了他的对面,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昨天傍晚,和你们一起坐在车里去机场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和冠玉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我要见我的律师。”
于白青用笔尖敲击桌面:“先回答我的问题。”
“……”
几秒钟的沉默。
将五指绞在一起,和冠玉垂下头,缓缓开了口:“那人是宫津的朋友,我只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和他并不熟。”
“David Beaudoin?”于白青问。
和冠玉愕然地抬起头,脸上显露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察觉到在和冠玉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于白青也并没有追问下去。
警方在调查当天登机的乘客名单时,发现那趟航班的头等舱一共就卖出三张机票。和冠玉和宫津最后都没有登机,只有这名叫做David Beaudoin的外国人顺利登上飞机,已于昨天下午离开了境内。
最新的资料显示,这名叫做David Beaudoin的男子是繁市一家酒馆的老板,酒馆就开在距离市局不远的小吃街背后,然而就在半个月前,酒馆已经宣布关门倒闭了。
队里的刑警们目前都已经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昨天被警方抓捕的宫津和和冠玉两人,其实都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放出来的烟雾弹。他们前往机场的真正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掩护这个叫做David的人乘机出境。
而现在,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于白青来找和冠玉之前,技侦科已经拿詹腾视频里的照片和David入境时在海关登记的照片进行了面部对比,最后却发现并不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宫津、David、还有那个死在提审室里的不明人士,全都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几人现在死的死逃的逃,只有那个与宫津暗中交涉的人,还躲在某个角落蛰伏不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问完了这个问题,于白青话锋一转,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和冠玉:“你和宫津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我在国外读MBA的时候和他是同学。”和冠玉有些斟酌着开了口,“于警官,你们要问这个干什么?”
坐在一旁的陈安阳收到于白青的示意,马上拿起手中文件,平铺直叙地开始对着和冠玉念:“宫津,本名Neil Gung,二十九岁,出生在德州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曾一度靠政府救济金过活。五年前曾在北欧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担任初级会计师,两年前升职为事务所合伙人。今年五月,在你的担保下出任和裕置地财务总监,身价一夜之间翻了几十倍。”
和冠玉不明白警察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起宫津的过往履历,他正要发问,就听到陈安阳接着说:“宫津认识你之后改头换面,短短几年从一名普通会计师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最高管理层。你有没有想过,他当年接近你其实别有目的?”
于白青缓缓抬起眼皮,观察着和冠玉的神态变化。
他原本想让陈安阳委婉一点,循序渐进,没想到这小子那么冲,直接就把真相给说出来了。
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和和冠玉老朋友阮天杰给出的信息,目前的事实已经毋庸置疑。
和冠玉刚出国不久就认识了宫津,这人专门为和冠玉更换了学校里的专业,故意和和冠玉做了邻居,想尽办法接近这位地产大企业家的小儿子。
这人所设计的每一步,恐怕都是在拿和冠玉当幌子,暗地里搞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白青并不知道和冠玉对此知情多少,但按照目前警方掌握的情报来看,宫津对这个小少爷并没有实打实的动了真心。
听到陈安阳这样问,和冠玉愣了一瞬,反而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是又怎么样?”
“我和他各取所需啊,小警官。”
话说到这里,于白青点到为止,停止了审问。
距离拘留时间结束还剩下不到半小时,警方早就已经料到,和裕会花巨额保释金要求取保候审,将他们家的小少爷给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拉开椅子,于白青拨响一个电话号码,将手机朝着和冠玉推了过去:“有个人想要和你聊聊。”
屏幕跳转,电话被人秒接了起来。
“和事佬?”
对方在电话里淡道。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人声,和冠玉彻彻底底怔在了原地。
“……N?”他抬起头望了眼于白青,低下头拿起手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陈安阳早已离开了审讯室,只有于白青独自倚靠在铁门前,沉默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和和冠玉通电话,这是小孩自己要求的。
听说和冠玉还不知道宫津的死讯,小孩说由他来负责传达这个消息。他说自己对和冠玉此人非常了解,让他出面会比警方直接传达更好。
于白青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却在两人通话的时候守在一旁,全程冷着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静默,应晚在电话那头轻声开口:
“和冠玉,宫津死了。”
听到应晚的话,和冠玉缓缓睁大眼。
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等到和事佬的回应,应晚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再次说:“真的,我这一次没有骗你。”
于白青待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想起在来见和冠玉前,小孩告诉自己,和冠玉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个体。
应晚说,姓和的在俱乐部里拼命追求他的那几年,宛如孔雀精附身,只要一见到他就要开屏。即使他后来已经离开繁市,这人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后来,和宫津在一起后,和冠玉照样在外面约炮养小情两不误,却还是接到一个应晚的电话就激动到不行,挖给他跳的坑说跳就跳。
用阮天杰的话来说,就是和冠玉已经把应晚当成了他的“白月光”,应晚也成了一辈子卡在他心里的那根刺。
当时听到这里,他在电话里问应晚,如果真的是这样,姓和的明显没有完全收心,为什么还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国和宫津领证。
在他心里,这两个人就是因为利益绑定才走到一起的。
应晚在电话里淡淡笑了:“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
“和事佬浪荡那么久,一直都是他在追逐别人。终于遇到一个人,愿意追逐在他的身后,承诺可以给他一个永远的港湾。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他是想为宫津收心的。”
“如果我告诉你,和冠玉甘愿被骗呢?”小孩在电话那头说,“他也许真的想和宫津就这么远走高飞,有一个家。”
手表上的时间走到了正点,和裕置地的律师在门外敲门,说拘留时间已经到了。
听到敲门声,于白青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了坐在审讯椅前一动不动的人。
双手缓缓捂住脸,那人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和冠玉哭了。
第33章 罗生门
带着和冠玉离开警察局前, 律师特意问了于白青一句:“这位警官,三少想再见宫津先生一面,不知道方不方便?”
于白青看了眼坐在轿车后座的那道身影:“尸体还在等待进一步尸检,出结果会通知你们。取保候审期间他不能离开本市, 随时等待传讯到案。”
谢过几名警察, 和裕置业的几名律师坐上车, 吩咐和家的司机打道回府。
车辆驶出市局大院前, 于白青看到一直垂眼坐在后座的和冠玉突然转过头, 鼻尖抵在深色的玻璃窗前, 呆呆望着窗外夕阳西下,眼眶通红。
目视着轿车消失在马路尽头,于白青面色不改,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
送和冠玉离开的时候, 他静静看着和三少陷入崩溃泣不成声, 什么也没多问。
因为同样经历过生离死别,他知道和冠玉此时是什么感觉。
天色渐渐暗下来,市局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正在以证人身份被高新区警方重点保护的琴海湾工地工人€€€€康六。
走入报案大厅, 康六攥紧衣角, 颤颤巍巍地告诉负责接待的警察:“……我, 我是来自首的。”
自从下午在工地看到电视台播报的新闻, 他便一直坐立不安。深思熟虑了几个小时, 他终于忍不住了,甩开保护自己的几名高新区警察, 直接乘坐巴士来了市局。
坐在询问室里, 康六低垂着头缓缓开口, 却不敢与对面的几名警察对视:“各位警官, 上次在工地, 我其实还有些事情瞒着你们没说。”
他告诉警方,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工地喝点小酒,由于身材矮小比较容易藏匿行踪,所以很少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案发那几天,他不止看到了崔胜德被残忍杀害的现场,还亲眼目睹了假扮成桑兴文的凶手和一名陌生人凌晨在工地外产生了冲突。
“那人给了桑兴文一个铝合金手提箱,说里面有好几,好几百万纸钞,让桑兴文停止动手。”似乎被那么多金额吓到了,康六说话的时候明显卡顿了一下,“桑兴文对那个人的态度很差,一直说这点钱不够。他们俩在那里争执了好久,是那个男的先发现的我。”
“桑兴文当时想马上杀了我,被那个男的阻止了。那人从口袋里拿出,拿出几沓现金,全给了我,让我千万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告诉警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工地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了……”
直到今天看新闻发现有人被抓,罪犯的身形特征和与桑兴文起争执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康六才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引火烧身,需要承担的后果可能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听完康六的话,于白青和章昱颇有默契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和应晚躲在地下室的时候,曾听到宫津和手下提出要杀康六,目前看来也说得通了。
康六目击了他和詹腾金钱交易的现场,但当时灭口康六太容易打草惊蛇。于是宫津在先杀了詹腾后,才决定继续想办法除掉康六。
而康六一直选择留在琴海湾不走,恐怕一是因为拿了一大笔封口费不愁生计,二是怕离开工地后会遭到人身威胁。
审完康六,几名警察进来正要把人带走,于白青突然问出声:“彭正初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琴海湾的视频监控里除了凶手詹腾,一共出现过四个工人:桑兴文、崔胜德、康六和彭正初。桑兴文和崔胜德早就死了,康六现在也牵扯了进来,只有剩下的那个彭正初好像与整件事毫无关联。
康六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愣了半天才回话:“……凶杀案发生后他好像就离开工地了,我和他后来没什么联系。”
“章队,于哥,这个彭正初好像也有点问题。”
正在这时,坐在一旁翻阅资料的陈安阳默默出声。
于白青和章昱同时转过头,只见陈安阳抽出一张影印版的雇佣合同,指向上面的籍贯一栏:“这个彭正初也是离岛区化安镇人,好像和詹腾是老乡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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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正初是在下九区火车站被警方给逮捕的。
下九区警署派人去他工作的工地传唤他到案,却听到工地的工头说这人今天下午卷着铺盖就跑了,他们目前也找不到他人在哪。
根据交通联网系统里查询到的购票记录,警方派人在市区几个火车站同步蹲守,最终在下九区的火车站将他堵在了安检口。
彭正初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唯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就是他发达的肱二头肌。上半身肌肉发达比例不调,这是长年在工地搬砖的工人都会有的特征。
问询室里,将詹腾的照片和个人资料推到彭正初的面前,章昱问他:“你们俩既然是老乡,以前就认识了?”
看到彭正初缄口不答,章昱接着将印有詹腾人头的尸检报告也递了过去:“他刚刚被人杀害,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目前你的嫌疑最大。”
听警察这么一说,彭正初立刻大惊失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警官,这人不是我杀的啊!”
“在工地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人只有你,”章昱继续诈他,“除非你老实交代你们之间的所有事,否则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你的杀人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