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 第83章

应晚没吭声。

这压根就不是普通的测谎仪,而是一种专门用来刑讯逼供的工具。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没让老男人跟着自己一起被绑来。

老于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他疼。

随着所有工作人员依次离开实验室,他听到有人站在外面,用扩音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和博士是什么关系?她当年为什么要帮你离开这里?”

实验室是单面玻璃设计,站在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外面的人。

“……”

应晚缓缓低下头,胸膛有些轻微的起伏,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在我身上做实验的人。”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大家都心知肚明,博士作为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当年也是负责给001做实验的主要研究员。对于她而言,001不仅是集团最为宝贵的财产,也是她耗费了大量精力的研究心血。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能想明白博士放他走的原因。

下一秒,火烧火燎的灼热从应晚的胸口沿着四肢往下流窜,刺痛的感觉比测试时增加了一倍。

玻璃墙外的研究员们看到坐在椅子前的人开始垂着头小声地抽气,零散的语句堵在喉间,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轻吟。

站在窗口的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趁热打铁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和你的同伙为什么要闯入度柬尔实验室,只是为了窃取里面的数据和资料?”

冷汗沿鬓角缓缓滑落,应晚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在萨瓦尔海峡罂粟种植园的地牢里,“红尾鱼”的人用比这种残忍一百倍的手段对付于白青,那人都没有开口招出任何一条有关警方的线索。

这群人拿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付自己,还远远不够格!

“那个和你一起闯入实验室的同伙是谁,是警察吗?“

“当年离开‘白屋’的时候,你有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这里的机密?”

随着问题的逐步深入,流入体内的电流档位也越调越高。眼看档位马上就要超出人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阀值,负责操控仪器的研究员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上司:还要继续吗?

审讯的负责人点了点头,正准备让手下继续下去,忽然听到实验室的房门外传来一道刷卡声,自动玻璃门从外侧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能够直接刷卡进入这里的人权限非常高,除了公司的掌舵者,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发现今天的老板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那位戴着银边眼镜的心腹并没有跟随在老板的身边,老板也没有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而是一身西装打着领结,像是刚应酬回来。

在研究员们恭敬的问候声中走入实验室,路易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玻璃墙前的办公椅坐下,问站在身旁的主要负责人:“什么都没说?”

负责人赶紧上前汇报:“是,这家伙嘴太硬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拿起操纵电流的遥控器在掌心把玩,路易缓缓开口:“直接问最后一个问题。”

“是!”

走到扩音器前,负责人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最后一个问题,斯皮尔先生留下来的遗嘱,你藏在哪里了?”

听到研究员这样问,里间那个被牢牢拷在椅子前,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

汗水一滴一滴滑入锁骨的凹陷处,全身上下像落汤鸡般湿了个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玻璃墙,漆黑的眸子虽然空无一物,却仍旧如珠玉般乌沉幽亮。

路易抬起眼帘,双眸藏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中。

与床上那具尸身冰冷的替代品完全不同。

是挣扎不休的美丽灵魂,堕落的神。

像是察觉到自己正坐在玻璃墙的另一面注视着他,001喃喃地蠕动了几下嘴唇,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缓缓出声:“Lluis……如果知道你这样做,你父亲会对你非常失望的。”

001话音刚落,路易本就苍白的脸色骤然间又冷了几分,眉宇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从椅子前起身,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没再回头望玻璃后的人一眼:“把新出厂的那批培养罐准备好,马上带他过去。”

听到路易下的命令,一旁的负责人连忙关上扩音器,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老板,放置培养罐的实验区需要有博士的特别授权才能进入。另外,001已经那么多年没有注射药物了,罐内供氧气泡的浓度可能达不到所需指标……”

“那就继续给他注射,”路易重新戴上白手套,“至于实验室的权限,替我转告姑母,我要拿到她的虹膜和指纹数据,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懂了老板的话中话,负责人顿时背后一凉。

老板的意思,是如果博士不同意放行,就要砍掉她的手指,挖走她的眼球,带去通过实验室扫描仪的检测。

老板离开后,几名工作人员再次走进实验室,他们解开铐在001身上的束缚,准备带着他转移阵地。

躺在运输床上,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推出纯白色的房间,应晚用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白色实验服,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路易对自己无可奈何。

因为只有真正无能的人,才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旁人身上,利用这样的手段发泄自己的愤怒。

不像老于,每次都把所有事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承担,情愿认为是自己造成了一切,也从不迁怒于他人。

应晚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从老白的枪口下死里逃生,又能重新回到于白青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可是,除了老白还有斯皮尔,除了斯皮尔还有远山,除了远山,还有那个亲手杀死他的双亲,又将藏在洗衣机里的他抱走,扔到儿童福利院参加死亡游戏的无眼男人。

想要他死的人千千万,却唯独只有一个,即使知道自己对他永远都有所保留,仍旧拼了性命也想要护自己周全。

于白青,他在路边捡来的便宜哥哥。

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在永无宁日的一生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庆幸的是,他只在于白青睡着的时候悄悄说喜欢他,爱他,偷偷在心里想着要和他一辈子。

否则要是等那一天真的来临,像于白青这样的人,恐怕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从今往后都不会好了。

而他想让老男人这辈子都好好的。

他可以走得毫无留恋,却不想让于白青在煎熬中度过余生。

运输床转过过道拐角,应晚艰难地半睁开眼,看到路易正从走廊尽头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西装的黑衣保镖。

从运输床前擦身而过,路易的视线掠过自己的脸,眼底沉淀着一层浓浓的阴翳。

“老板,航班坠毁的消息好像是假的,”

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隐约听到跟在路易身后的黑衣人低声开口,“飞机好像被第一警区的人马给拦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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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白青醒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床边,光线很好。

四面墙壁全盖着用绿漆涂成的墙纸,他抬起半阖的眼皮,总觉得这里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目光缓缓落上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他想起来了,这是度柬尔皇家军区的那家医院,小孩之前曾在这里住过一晚院。

也同样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在情不自禁中和小孩接了吻。

小孩……

从床前倏地起身,插在手背的针头从静脉内脱落了一半,鲜血开始沿着输液管往回流。

正准备拔掉手上的针头翻身下床,于白青感到手臂部位传来了一阵钝痛。

剧烈的眩晕感袭上心头,他的胸口隐隐有些反胃。缓缓垂下眼,才发现自己没穿上衣,左手臂到胸口的位置紧紧绑着一圈绷带。

由于他刚才起身的幅度太大,包裹着绷带的伤口好像有些撕裂,绷带的表面渐渐浸出了丝丝缕缕的红。

在床前默然地坐了半晌,于白青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迷雾重重的帕班村,烧毁的山神庙,还有射入自己手臂的那一枚子弹。

听到病房内传来响动声,一名护士推开房门,用新泰语问了他几句什么。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好像有些开裂,护士匆匆忙忙离开了病房,像是准备去找医生过来。

很快,护士便带着一名医生返回了房间。跟随医护人员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胸前别着IFOR部队徽章的青年,和一位气质稳重文雅,看起来三四十岁左右学者模样的男人。

两人在沙发前找了个位置坐下,耐心地等待着医生为于白青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等医生离开病房,从外面合上了房间,青年从沙发前站起身,朝着于白青敬了个下属见到上司的军礼:“于先生,我是IFOR0023-AS南亚特别执行任务部队的助理指挥官,叫我怀特就好。”

“这位是总部派来与于先生面谈的资深心理学家徐怀知徐博士。”紧接着,怀特对于白青介绍起了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我和徐博士今天前来,是应繁市警方和国际刑警总部的共同邀请,来和于先生一同跟进一下新泰这边发生的这起跨国失踪绑架案。”

介绍完两人的来历,怀特马上和于白青汇报了一下目前整个案件的进展情况。

在帕班村的半山腰找到于白青后,发现他身上的伤势严重,他们第一时间将他用专机运回了军区医院,进行紧急输血和取弹手术。

次日,根据最新收集到的线索,第一警区加上诗查雅手下的部队通力配合,在航行半途中对运载着八名青少年的直升飞机进行了拦截,并成功对八人进行了救援,目前已经将这些人全部安全转移并收治入院了。

根据八人的身份信息进行了一系列跨国排查,他们发现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都是于前不久在本国境内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帕班村。

警方将在这些人的情况好转后对他们进行一对一问询,预计能够从他们口中获得不少有用的线索。

在调查的过程中,繁市警方发现,他们此次主要寻找的失踪对象€€€€繁市第一中学的高三学生龙思图,似乎并没有在这批人里。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以为龙思图已经遭遇不测,准备向国内总区通报的时候,龙思图居然独自一人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了度柬尔的一个警局门口,向警方求救。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逃出村庄,回到首府的,龙思图自己也一直绝口不提。他只是告诉警方,作为这起案件非常重要的人证,他会向警方提供一切线索,配合警方的所有调查。

“这名少年在录口供的过程中也提到了你。”

怀特对坐在病床前的于白青善意地一笑,“他告诉我们,他最感谢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就已经死了。”

半小时时间听完了怀特的这番长篇大论,于白青发现了非常奇怪的一点。

无论是国际刑警、新泰第一警区、繁市警方还是龙思图,完全没有任何人口中提到应晚这个名字。

仿佛在这件事以后,他就彻底人间蒸发了。

至于龙思图是如何回到的度柬尔,他心里其实大概有数。

那个驾驶着直升飞机,带着龙思图撤退的男人应该也是应晚的人。他一定在路上教了龙思图很多应对警方问询的话术,龙思图才没有向警方透露半点和应晚有关的信息。

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沉思了半晌,于白青开口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徐博士终于开了口:“到你醒过来为止,已经三天零十七个小时了。”

“于先生,这也是我接受总部委托,专门前往新泰来和你见面的原因。”他紧接着说道,“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您之所以会昏迷这么长时间,并不只是因为枪击伤导致,背后应该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比如说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问题。”

听到徐博士和于白青开始进行交流,怀特知道他们需要一个比较私密的沟通环境,于是和两人礼貌地点头道了别,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于白青和徐怀知两个人。

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夹,徐怀知缓缓靠回沙发后背,用略带敬重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IFOR在南美的头号指挥官,‘珀堪斯行动’中的第一功臣,我早就对于队长久仰大名了。”

满脑子想着小孩的事情,于白青语气中带着几分冷硬与疏离:“徐博士这次来找我,是总部的授意?”

“是,也不是。”

徐怀知脸上笑容不减,“我这次来,给于队长带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于队长想先听哪一个?”

于白青对这种拐弯抹角的问话并不感冒,他靠回床前,并不打算继续搭理这位总部的资深心理学家,开始在视野范围内寻找着自己的手机,想要联系关星文尽快安排自己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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