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说,抱歉,哥,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确认于白青已经昏迷不醒,应晚将他缓缓放入轮椅,又让他舒服地靠上了轮椅的靠枕。于成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黑衣人们上前来带于白青离开。于成周抬起眼帘,对着面前的空气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人我带走了,记得你的承诺。”
沉默了半晌,广播里的人接着再一次“咯咯”笑出了声:“我答应你。”
男人在广播里一声令下,拍卖大厅里的萨瓦尔警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枪。两名萨瓦尔警方的高层走上来,一左一右站在应晚的身后,制住了他的双肩。
这一次,应晚没有作出任何无谓的挣扎和反抗。
他知道,自己会被重新带回地狱深处,当他们永恒禁锢的神。
眼睁睁看着青年再一次被绑上高台上的十字架,于成周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谢了。”
盯着大门口老男人被带离的背影,应晚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淡淡反问:“不该是我谢您吗?”
这是他们在货运舱里达成的交易。
在作为拍卖品被运送上楼之前,于成周曾独自进入货运舱来找他,问他于白青是不是又发病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于成周的问题,只是说,自己有一个条件。
他告诉他,只要他能将于白青安然无恙地带下船,自己就留下来,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走。
提出条件的那一刻,于成周望向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他说,白青是我的儿子,我肯定会确保他的安全,倒是你,你要怎么办?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于成周的问题,只是说,于叔叔,既然我们的目的都一样,那就合作愉快了。
接到手下通知,离开大厅前,于成周在十字架前顿住脚步。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Noctis,当年没能救下你母亲,我很抱歉。”
在阴影下缓缓抬起头,应晚勾起唇角,眼中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晚了,于叔叔。”
“或者我应该叫您,山先生?”
第86章 星星点灯
于白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如同走马灯般看完了过去三十余年的人生。
从蹒跚学步记事开始,到第一次在班里拿第一名,再到参加马术训练,在比赛中获得盛装舞步的桂冠。
还有初中一年级时, 那个隔壁班红着脸给自己塞情书和巧克力的女孩, 和某一年暑假, 在球场打球时磕破的膝盖。
这些原本早已模糊的记忆, 却一件件掠过他的眼前。
再到后来, 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 从南美回到了这座四季如春的港口都市,在垃圾箱后见到了流浪的小孩。
从这个画面开始,一切回忆逐渐变得愈发清晰。
他把小孩背在肩头,带着他在郊野公园追逐天上的风筝, 他撑起二手市场买回来的外套, 冒着大雨朝盲人学校狂奔,将躲在屋檐下的小小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时间流逝,小孩长成了少年, 他也彻底结束学生生涯, 步入了社会。他们不再睡同一张床, 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手牵手, 但只要背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哥”, 他就知道一切仍和从前一样。
他是小孩的哥哥,小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他们会一直这样携手同行、白头到老, 平淡无奇却又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直到那一道刺耳的枪声在耳边炸响€€€€
【砰€€€€】
原本流畅的画面被外力从中间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鲜血浸湿眼前的一切, 天地一瞬间寂静下来了。
小孩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所有的记忆却都在脑海中搅成了碎片,开始变得残缺不全。
他还记得,自己趴在出租屋卫生间的马桶前吐得撕心裂肺,冰凉潮湿的地板上全是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楼下回荡着救护车的警报声,公寓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撬开,高钧带着几名身穿警服的同事闯进家门,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高钧厉声喝道,于白青,你不要命了?
入目所及之处再一次没入黑暗,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于是如同濒临死亡的鱼一般张开口,将指甲狠狠扣入皮肤中,想要强行从梦中挣脱。
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永无止境,太痛苦了。
再一次睁开眼,于白青从床前猛地坐起身。
胸口喘着粗气,他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想要寻找到小孩的存在,视线掠过洁白的墙壁和床单,最终停在了摆满鲜花的床头柜上。
此刻的场景如此熟悉,他仿佛以前也曾梦到过。
小孩的遗照被繁花簇拥在最中央,一双明亮的黑色眸子温润无比。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播放着繁市电视台的新闻,一名面熟的男主持人正在扬声播报:“三贡跨海大桥顺利竣工后,将会分为三个阶段逐步通车,第一阶段€€€€”
聆听着男主持人抑扬顿挫播报声,于白青注意到病房里除了自己,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在上一次的梦境中,中年人一直坐在床前的沙发上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中年人的脸。
而这一次,他看见了。
于成周身着一袭笔挺警服,神情肃然地望着坐在床前的他:“白青,如果你同意这项会诊计划,就在知情书上签个字€€€€”
“他人在哪?”
深深吸了一口气,于白青打断了身旁人的话,“应晚人呢?”
坐在面前的男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质问,只是举起手中纸笔,继续说道:“签完字后,徐博士率领的专家团会在三日后抵达繁市,为你制定治疗方案。在这期间,你就正常待在医院里,听明白了吗?”
听到于成周的话,于白青突然眼神一凝,将目光从中年人的脸上移开,回头望向了摆满鲜花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一切如常,只有小孩的遗照不见了踪影。
“……”
他意识到了。
正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现实,他依旧还在梦中。
【哐€€€€】
【哐€€€€】
狂风暴雨扑打上船舱的玻璃窗台,发出沉闷而又剧烈的震响。隆隆雷声在半空中轰然炸裂,整个房间亮堂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来。
这一次,于白青的眼皮往上一抬,却迟迟没有睁开眼。
为了确认不再是梦,他抬起手掌,想要从西服里拿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没想到手腕刚刚抬起,便被什么坚固的东西给阻挡住了。
忍耐着太阳穴的隐隐作痛,于白青微微抬高脖颈,目光往下垂,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蓝色的医疗固定带牢牢固定在了床上,完全动弹不得。
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说话,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极其干哑,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进水了。
这是一间和贵宾舱差不多大小的套房,但摆放在床周围的却不是家具,而是各种各样的白色仪器。
他知道这个地方,这是邮轮中层的医务中心,他来这里给小孩开过房事后的药膏。
整个医务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窗外狂风大作,地板也在海浪的作用下产生了轻微的颠簸。
靠回柔软的枕头,于白青闭上眼,开始拼命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在拍卖会上,小孩用了阴招,从背后给他注射了有昏迷效用的麻醉药物,让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除此之外,还有于成周€€€€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于白青皱起眉头,缓缓阖上了眼皮。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暗沉无比。
在医务室里静静坐了一会,他听到大门外传来刷响门卡的声音,随即有人走进了医务室,还顺便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
盯着走入房间的于成周和跟在他后面身穿白大褂的外国医生,于白青将目光沉了沉,再一次问出了在梦里问出的那个问题:“应晚,他人在哪?”
“你说Noctis?”
于成周脱下身上的大衣,在病床旁的沙发前坐下,接过了医生递来的咖啡,“他回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于白青的眼底闪烁着寒光,手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
“我要你确保他的安全。”
他说。
听到儿子的话,于成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忍不住挑了挑眉:“这是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喊了?”
见于白青没吭声,于成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吩咐医生上前,拿出听诊器为于白青检查身体。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定不肯好好配合,没想到于白青只是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便收起视线靠回了枕头前,由着医生将仪器伸入了自己的胸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道这个时候不宜硬刚。不愧是他于成周的儿子。
检查完毕,医生回到于成周的面前,弯下腰对他恭敬说了几句什么。于成周点点头,医生便对着屋内二人分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房间。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两个人,于成周用手搭住椅背,侧头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中却没抽。
这是他们老于家的传统,对尼古丁总是有种莫名的依赖,一上了瘾就很难戒断。
于成周一直等待着于白青对他抛出问题,问他的身份、问他的目的、问他要做什么,他也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
大约过了十分钟,于白青终于开了口:“繁市三贡镇的跨海大桥,什么时候竣工的?”
没想到面对面沉默了半天,儿子总算出了声,问出来的问题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成周将烟头放在烟灰缸里点了点,淡淡呼出一口烟雾:“什么大桥?”
“……”
于白青没接话。
他正在努力回忆睡梦中电视机里的那副桥梁竣工画面,却发现完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从小在繁市长大,在市局干了那么多年,他却完全不记得三贡镇有什么跨海大桥。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睡梦中播报新闻的主持人€€€€齐致。
齐致是繁市电视台最热门的新闻主播,年纪不算大,近几年才开始主持节目。
既然于成周也对此并不知情,那为什么自己会在梦里梦到这些东西?
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于白青陷入了沉默,不再多言。
他知道于成周正在等着自己质问他,最好能与他正面对峙,这就是他把自己绑回来,还大摇大摆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可他现在唯独只想确定小孩的安危,至于他们父子俩的那些帐,等把小孩带回自己的身边,他再慢慢一件一件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