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再次发作了,症状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但他唯独不相信,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幻觉。
国际刑警日内瓦总部的前任总督察,他这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却在死后连尸骨都没能留下的人€€€€他的父亲。
拍卖师高昂而又激动的嗓音吵得于白青耳朵疼,从久违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小孩的短信页面,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醒了?】
聊天框一旁的圆圈转了很多圈,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发送失败。
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从他进入这间封闭的俱乐部大厅起,手机的信号就完全消失了。
想到自己出门前,小孩还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酣,于白青的眼底有浮现出柔和的光,嘴角勾起一点点。
非要说是他把小孩欺负的下不来床,不如说是小孩一个劲地在撩拨他。
一直对着自己吹耳边风,旁敲侧击地让自己晚上带他一起参加拍卖会。被自己强硬地拒绝后,便像一条死鱼一样倒在床上,说什么都不愿再理会自己了。
没想到,小孩的别扭和倔脾气反而激发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把欲火,让自己完全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弄疼他,操哭他,让他嘶哑哽咽着在自己的怀中求饶。
而现在,他把小孩锁在了房间里,哪里也不让他去,就等着明天船只安全靠岸。
在船上的信号彻底消失前,他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人马。一旦邮轮明日抵达西墨西哥湾,蹲守在口岸的IFOR部队精锐就会上船来与他汇合,把船上所有有问题的人一网打尽,挖出他们的底细。
最重要的是,他要再亲自去见徐博士一面,问他一下,自己的病到底怎么了。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拍卖会也逐渐步入尾声。
在又拍出一套价值连城的东方古瓷器后,拍卖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见拍卖师放下手中金槌,抬起双手,示意在场的所有客人噤声。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等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拍卖师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接下来,我们的东道主,尊贵的Perez阁下,将会为大家献上本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
顿了顿话头,他继续说道:“本藏品起拍价一亿,加价阶梯五千万,不设上限。”
一亿?
听到拍卖师的话,场中众人纷纷哗然。
要知道,去年伦敦Sotheby's拍卖行拍出的一只全球限量联名手表,竞拍价格才八千万起步,Perez手上到底是什么顶级好货,能开出那么惊人的高价?
于白青眉头微微一挑,却并没有打断拍卖师的这番说辞。
这次拍卖会要拍卖一件非常珍贵的压轴藏品,他是知情的。Perez夫人在登船前曾经转告他,之前在航行中途被掉包的木乃伊,就是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
警方在萨瓦尔港口发现木乃伊被人掉包,换成了那件内部藏有肢解尸体的诡异雕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IFOR把尸体运回驻地调查后,那具失踪的木乃伊又在一个晚上被送回了棺椁内。
虽然埃及王族的木乃伊是稀世之宝,但Perez夫人认为木乃伊身上阴气太重,可能会给家族带来厄运,所以才打算在公海的拍卖会上私下出手。
令于白青唯一没想的是,这么一具已经成为文物的古埃及干尸,居然能够开出那么高的天价。
用几句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拍卖师将单手背在身后,向客人们深深鞠了一躬:“鄙人很荣幸,能为大家介绍今晚的压轴标,第36号拍品€€€€”
“€€€€A seraph, the burning one(撒拉弗,燃烧的蛇).”
头顶聚光灯骤然亮起,一架圆形展示台从拍卖台的底部缓缓升了起来。
第36号拍品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放置在圆台上的,是一口高达两米,竖立着的玻璃水晶棺椁。棺椁内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一道修长的人形被吊在十字架上,牢牢束缚住了双手和双脚。
身上长袍拖曳到脚底,盖住了那道身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低垂的脸上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米白色面纱。
这时,台下的人群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一片长久的寂静中,有人不确定地开了口:“这,这是€€€€”
灯光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棺椁上,衬得棺椁里的人愈发圣洁无暇。在座众人都已经意识到了,放置在拍卖台上被公开展览的,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木乃伊,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而这人,他们几乎都认识。
不是别人,正是跟随Perez先生一起登船,差点在包房里与他们共度春宵的那个小明星,Perez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坐在台下的客人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逐渐都把目光投向了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Perez先生。
Perez对此是否知情?还是这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环节?
客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疑惑。
被所有人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坐在最前排的“Perez先生”却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双手牢牢抓住轮椅的扶手把,他高高仰着头,浑身僵直地凝望着十字架上的那道身影。
十字架上的人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地宛如在沉沉入睡。听到大厅中发出的喧闹声响,他仿佛才终于从梦中悠悠转醒,缓慢地抬起眼睫,与身前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遥远圣殿的钟声在耳畔敲响,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无名指的位置,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见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
再一次从药物的作用中醒来,应晚发现自己暴露在晃眼刺目的灯光下,依旧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
刚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那道坐在轮椅中的笔挺身影,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然而,以这样狼狈扭曲的姿态出现在于白青的面前,他发现于白青的反应并没有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于白青的瞳中,那双眸子从一开始的震惊与怒不可遏,渐渐转变成了困惑与茫然,最终被淋漓破碎的血色所占据。
他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猩红浓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一双原本清明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就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让他看不真切于白青藏匿在眼底的真实情绪。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应晚将五指在十字架的边缘微微展开,隔着面纱蠕动嘴唇,像是想对台下的男人说些什么。
近距离地观察了面前人一会,他察觉到了于白青的不对劲。
于白青就这么平静地与他对望,挡在他们中间的,不仅仅是坚固的棺椁与冰冷的台阶,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岁月与时光。
那一刻,应晚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有些莫名的念头。
他哥这样看着他,就像已经堕落的撒旦,在仰望着它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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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直站立在阴影处的拍卖师悄然间开了口,音调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蛊惑:“各位想看seraph的真面目吗?”
在几十双眼睛的齐齐注视下,拍卖师伸出一只手,拉下了台上人遮面的面纱。
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唇线,硬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只是一个面容清秀轮廓漂亮的普通青年而已。
当台上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整个大厅却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变得落针可闻。
“撒拉弗,是《以赛亚书》中所记载的六翼天使,”拍卖师说,“拥有人类外表的主神,隶属于天阶中最高的等级€€€€神圣阶级。”
拍卖师的话音刚落,坐在轮椅前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
眸中血色依旧未褪,于白青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了一些。
从腰间取出自己的枪,他高高举起枪口,对准了台上拍卖师的眉心。
他淡淡出声:“把人放下,立刻。”
用余光看到Perez先生朝着自己举起枪,拍卖师的身形僵了一瞬,却仍然没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行刑者就在会场里的某个地方,一旦他不遵从指令,把话说完,那便是死路一条。
打开大屏幕,将摄像头对准台上人的背部,在众人灼烧般的目光下,他用手扯下了台上人袍子的后衣领。
“撒拉弗总以六片翅膀包裹自身,经常作为巨蛇的形象出现,本体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看到印刻在青年肩胛骨两侧的淡红色羽翼,一名富商模样的男人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前猛地站了起来,“哐啷”扑倒在了面前铺着地毯的实木地板上。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啊……”富商匍匐在地,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口,“请原谅我€€€€”
富商出声说话的同时,整个拍卖大厅也犹如被点燃了一根导火索,顿时陷入了完全的混乱。
参加竞拍的所有客人顿时分为了三个派别。
几名坐在后排的客人一头雾水地愣在座位前,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另外十几人与刚才的那名富商一样,在看到台上人的真面目和后背上的羽翼后,神情立刻陷入了迷乱当中。
剩下的人都以萨瓦尔的几名警察为首,从礼服内侧掏出了枪,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坐在第一排的“Perez先生”。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拍卖师隐隐松了一口气。他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放下槌子离开拍卖台,突然脚步一顿,用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一双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大。
往后仰倒着跌倒在地,拍卖师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挣扎着在半空中蹬了两下腿,他缓缓松开抓住脖颈的手,眼神涣散没了气息。
看到拍卖师在自己的面前暴毙而亡,应晚忍不住怔了一秒。
他抬起眼皮,发现被人拿枪团团围住的于白青坐在轮椅前,与自己目光相撞。
他知道于白青也同时想到了。
拍卖师的死法,与当初宫津在警察局里的死法一模一样。
在座的普通客人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神色慌张地想要离开俱乐部,却发现出口的路已经完全被人堵死了。
大厅门外走进来一排手持冲锋枪的黑衣人,将所有出口围得水泄不通。在原地立正站好后,黑衣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像是在迎接什么人入内。
几分钟后,一道身穿西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的步履不紧不慢,非常稳重。走进大厅后,他的目光先在十字架上的应晚脸上流转了片刻,又停留在了第一排的于白青身上。
发现于白青正在被一堆人拿枪指着,于成周双手插兜,对着面前的空气淡然发话:“想动手?”
他刚把话说完,大厅内便响起了一阵“嘶嘶”的电波流动声。紧接着,俱乐部的公共广播里传出一个轻飘飘的男声:“你儿子是个变数。”
于成周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台阶,来到竖立着的十字架前,当着自家儿子和众人的面,解开了紧紧束缚住应晚的绳结。
扶住应晚的胳膊,让他尽可能平稳地回到地面,应晚看到于成周用一种长辈独有的和蔼眼神望着他,用很慢的语速平和开口:“孩子,你答应过我的。”
“嗯,于叔叔。”
揉了揉酸痛红肿的手腕,应晚对着面前的中年人露出一个笑容,“我答应过你的。”
从于成周的跟前绕开,他光着脚丫缓缓走下台阶,上前两步,伸出双手,缓缓抱住了僵在原地,神情冷肃得有些可怕的于白青。
将下巴轻轻搭上于白青的肩膀,应晚凑到于白青的耳边,轻轻唤他:“哥。”
于白青从没有想过,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却都曾与他生离死别的人,现在同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神冷得有些渗人,他却还是放下手中的枪,一动不动,任着小孩从胸前紧紧抱住自己,用头顶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好好治病,听于叔叔的话,”他听到小孩说,“好不好?”
小孩的话刚说出口,于白青便猛然绷紧了后背。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小孩覆在自己背后的手,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纤细针头戳入颈部肌肤,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他只觉得脑袋开始撕心裂肺地钝痛起来,就连拥在怀中的人都渐渐有了重影。
直觉和第六感让他做出了警惕的反应,但对于心爱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设下任何防备。
“你……”
在垂下脑袋,倒入应晚怀中的那一刹那,他听到小孩在自己耳边温柔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