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安舀起一勺汤药,喂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却垂着头,紧咬着下唇,久久没有动弹。
脸侧的发丝挡住了林倾白的脸颊,让郗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郗安以为林倾白是怕药苦才不肯喝,于是他仰着脸哄着说:“师父,这个药里面放了红枣,不苦,你尝尝.......”
“郗安。”林倾白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郗安愣了愣问:“怎么了师父?”
“你喜不喜欢珉公主?”
问完这句话,林倾白的手按在床上将床单抓出了层层褶皱,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却一直压着心思不愿去过问。
可能是今天他生病了,心思变得不那么坚定,今日郗安对他的这些好,让他忆起了郗安小的时候。
他本能的想要抓住那些好,不该问的那些话还是没有忍住.......
即便是从郗安口中说出的答案可能会将他割血剔肉,心肺剧痛,他还是想要知道答案。
郗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的将汤勺放到了汤碗中,他沉默了良久,声音低沉的反问:“师父,何为喜欢何为不喜?”
“.......”
“我不明白这些。”
郗安坐在林倾白的身前,一双眼睛一如往昔般澄澈的望着林倾白,他又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师父?”
郗安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像是小时一样,遇见了难解的文章,很认真的问林倾白其中含义。
林倾白胸口起伏了两下,哑声说:“若是不喜欢,你又为何要与珉公主成婚?”
郗安愣了一下,低下头笑了笑:“我与珉公主的婚约,无关感情。”
“.......”
“师父若是将这个问题问公主,公主怕是也不喜欢我,只是公主家室高贵,我手握兵权,我与她的这场婚事,于我、于她、于皇上、乃至于百姓都百利而无一害,我们为何不成婚?”
林倾白怔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着郗安,指甲恨不得掐入自己的掌心中。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最可笑的人,最蠢笨的人居然是他。
是啊,郗安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皇室联姻,从古至今都与喜欢不喜欢没有半分的关系。
只有利益、只有金钱、只有权势。
所有的人都可以从这场婚约中获利,那么为什么不做?
整个阜朝,乃至整个天下,只有他!只有他!会去问他的小徒弟如此蠢笨的问题。
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有何重要。
他活了那么久了,仙界几千年,凡间三十多年,为何还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看的通透,为何还要去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
真傻。
真傻啊,林倾白。
林倾白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郗安扬起头望着他师父,问道:“师父,你很冷吗?”
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紧绷身子说:“.......恩,很冷。”
冷到他手脚冰凉,牙齿打颤,如同被冻在了冰窖中一样。
郗安望着林倾白泛红的眼睛,沉默了半响,忽然直起了身子一把紧紧的抱住了林倾白。
一阵暖意瞬间裹挟到林倾白的身体,郗安在他耳边声音低哑的又问:“师父,这样你还冷吗?”
郗安的拥抱总是这般用力霸道,让林倾白挣脱不得,却又如同陷入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林倾白挣扎的红了眼睛,挣扎的没了力气,他脱力的闭上了眼睛,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父,再等一等。”
郗安的声音很低很轻,林倾白脑子混沌,想不明白郗安这句话是何意,让他等什么。
过了半响,郗安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低语了一句。
“再等一等,就不冷了......”
-
往后的日子,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郗安自从和珉公主的婚约定下来后,又接手了巡防营统领的职务,加上之前他手中的兵权,一时间在朝中的地位突飞猛进,甚至连林倾白不及他。
他每日忙的鲜少回府,就连他寝室的床铺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九月初时,苍门之事还没调查出个头绪,京城又有一家人被杀了。
林倾白没有到现场,但是听旁人说,一家老少都是在吃晚膳时被人一刀割喉毙命。
府内有一个小丫鬟想要跑出来求救,刚跑到门口,也被人杀了,死的时候手还捏在门环上,死状惨烈。
那家人住的位置在京郊,死了之后几日都无人发现,还是去送菜的小哥闻见府内的臭气熏天,敲门又无人来开,于是翻墙进府内查看,却见一家人都躺在血地里,耗子吃腐肉,尸体都长了蛆虫,很是可怖。
而那一家的老爷就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
这件事情在朝中又起波澜,朝廷官员人人自危,皇上也有些慌了,找了林倾白好几次询问他对此事的见解。
死的这些官员有的是当朝官员,有的是前朝官员,看着并无半分关联,像是随机杀人。
杀人者各个武功奇高,寻常的侍卫压根拦不住。
谁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轮到谁。
各个大臣也纷纷开始着手调查,林倾白府上不断有人登门拜访,与林倾白商议苍门之事的进展。
这日晚上,林倾白正在书房批文,红月走了进来,轻声对林倾白说:“王爷,刑部尚书刘尚书来了。”
夜已经深了,若非有大事鲜少有人会在此时拜访。
刘尚书早年是林倾白一手提拔上来,是林倾白的亲信。
林倾白理了理桌上的文书,道:“请刘尚书进。”
夏日炎热,刘尚书进来之时头上还沾着汗,似是很要紧的事情来报。
他坐下后行了礼,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就直奔主题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我们调查苍门之事有所进展,这才深夜前来,请王爷恕罪。”
林倾白问:“可是查出了什么关键信息?”
刘尚书压低了声音问:“王爷可知前朝有位被灭了满门的夏侯爷?”
林倾白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来到凡间的时间已经有十余年,但是那时夏侯爷已经死了,他也只是寥寥听闻过大概的事情,具体的并不详知。
林倾白怕引人起疑,并未直接应这句话,只是问:“此事与夏侯爷有何相关?”
刘尚书今年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比林倾白年长了几岁,应是知道的比
林倾白多。
只见他面色微佯的说:“早年夏侯爷与太上皇情同手足,是朝廷重臣,然而在十二年前他却在与赤€€外族串通,通敌叛乱,太上皇怒不可遏,下令楚将军前去平复战乱,而后诛了夏侯爷九族。”
此事林倾白自然是知晓的,他望着刘尚书示意他继续说。
刘尚书继续道:“当年夏家的叛国与阜朝而言并不光彩,被灭满门一事又显得太上皇残暴,于是此事被朝廷压下去了,当年参与灭门的人牵涉众多,被朝廷设为机密,经我这些日所查,这次苍门所杀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当年的夏家灭门案有所关联。”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夜风,案几上的烛火也跟着晃了晃。
林倾白眉头紧锁,问:“所有被杀大臣皆是夏侯案的参与者?”
“是,王爷,包括一年前在江南所杀之人,也与夏侯爷有关。”
林倾白思索了片刻,低声说:“既然当年夏氏被灭了满门,还有谁会为了他们家报仇?”
此事刘尚书也说不清楚。
林倾白又问:“十三年前,刘尚书应该刚到刑部,正是夏侯案发之时,当年刘尚书可曾调查过此事?”
许是没想到林倾白会这样问,刘尚书愣了愣,半响低声叹了口气说:“不瞒王爷了,当年我才二十出头,不过是大将身下的一个小卒,却也见过那时的情景......”
刘尚书闭着眼,声音越说越是低哑:“虽说夏家是叛臣,理应灭满门,但是当年我参与了那场灭门,看着府里面的老人还有无知孩提皆被一刀毙命,命丧火海,心惊至极,即便是如今午夜梦回,我也难以入眠.......我怕......我怕他们下一个报复的会轮到我们刘家.......”
刘尚书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似真的忆起了当年的那片血海,低垂着脑袋,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妄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林倾白却是垂着眼眸,冷静的分析。
“你当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苍门的人即便要报复,也应会先找当年杀害夏侯爷一家的主要官员,刘尚书先不必忧心。”
林倾白沉声继续说:“若苍门之人当真是为了夏侯之事,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所有参与的人员,杀人后而不留痕迹,那么说明苍门中必定有人手握权势,地位显赫,你这几日去查一查夏侯的家人和友人,无论关系疏远,是死是活,我要他们的全部情报。”
“是,王爷。”
刘尚书与林倾白谈完此事已是深夜。
刘尚书从殿门中出来,心中却以后是想着当年夏侯爷全家被灭门时的惨烈,垂着眼走的魂不守舍。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刘尚书.......”
刘尚书猛的一惊,回过头望去。
已经是夏末,云王府院中树木长势茂密,黑寂的深不见底。
刘尚书心惊胆战,连连后退,眯着眼睛在院中看了半响,这才看见郗安遥遥的站在院中树荫处,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刘尚书猛的松了一口气,走到郗安面前笑着说:“原来是郗将军,不知郗将军在此所谓何事?”
郗安歪头说:“自然是来寻我师父。”
郗安回过头,对身后的丫鬟说:“把汤药去热一下。”
刘尚书这才注意到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
刘尚书忙道:“不知郗将军在此,是我耽误了些时间。”
郗安依旧是笑着说:“无事,我并无什么要事,只是家师近来身体不好,又不爱吃药,我在这里等着伺候着家师服药。”
刘尚书便奉承了几句二人的师徒情深。
这时丫鬟热好了药,郗安端着热好的药与刘尚书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