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也应该多穿一些啊,如今要入了冬,您还在这湖边站着,湖边多冷啊。”
红月小声的抱怨着,她将怀中抱着的大氅抖开,忽然她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从林倾白站得位置遥遥望去,正好可以望见坐在亭中的那个人。
亭中的烛火摇曳,而郗安坐在圆亭中,手中拿着一个酒坛子,半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出神。
月亮的光照在郗安的身上,竟然泛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的孤单和落寞。
他望着月亮,王爷却望着他。
夜幕寂静。
红月忽然觉得心中酸涩。
以往郗安每日回府的第一件就是来寻他的师父,他只要看见林倾白,便笑着围在林倾白的身侧不肯走了。
而如今为何就变成了如此.......
红月眼睛泛红,急急忙忙的收回了目光,却在垂下眼睛望见林倾白肩头上的落花。
落花满肩,也不知林倾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多久了。
红月咬紧了嘴唇,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半响才轻声的说:“王爷,时间不早了,若是您有事情想要找郗安少爷,红月可以代您前去通传。”
林倾白说:“我无事,只是在想......”
红月问:“想什么?”
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的挪开了目光,抬起手指尖拢了拢大氅,低下头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禁在想,若是日后他死了,郗安可会如此这般?
林倾白想着这个问题竟是想的出了神。
后来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郗安心里只有敌友,那个人对他而言是友,站在他身后十二年,帮他助他,死了他会悲伤。
而林倾白对他而言是敌,只会事事与他敌对,死了是件好事,他不会悲伤。
林倾白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今的他时日无多,被锁在这个王府里就是一个废人,即便是府外的天塌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又何须还惦念着他死后的事情。
只是他今日或许是看见了郗安这般平和安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
想起了当年,郗安守在他的身前,眼中没有疾言厉色的怒意,没有嗜血残暴的恨意,而是低垂着眉眼,笑意平和温顺。
可是都过去了。
在意或者不在意,也都不重要了。
林倾白淡淡的挪开了目光,转过身想要走回寝殿。
正在这时,远处的大路上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继而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沿着栈道急匆匆的跑进了湖心亭,跪在地上对郗安说:“禀将军,我们已经抓到了北营的副将,现在正将他押在王府外,等候将军发落!”
郗安倚在那木椅上,喝的有些醉了,他半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说:“带进来。”
“是,将军!”
那个人转身要走,郗安忽然又叫住了他,目光朦胧对他说:“把秦大夫也叫过来。”
“是!”
将士领了命令转身走了出去,郗安便又拿起了第二坛酒,倚在座位上,喝了起来。
等到郗安第二坛酒喝完,几个将士押着一个浑身狼狈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药箱的老大夫。
徐副将走到了郗安的身前,
对他说:“将军,这位就是北大营的副将,安远将军死后,他就带着北营残留的余兵为安远将军复仇,昨日就是他们截了我们的粮草,导致越将军.....”
说道这里徐副将嗓子忽然哑了,郗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郗安单手拿着酒坛子,缓缓的坐起了身子,还未开口说一句话,押在地上的副将忽然就对着郗安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呸!狗贼!耍阴招害了我们安远将军,你死了定会下地狱!”
身后的徐副将立刻就拔刀向前,却被郗安拦住了步子。
那副将身材高壮,虎头厉眼,声音如雷,一看便是个性格暴烈的猛将,面对郗安的时没有半分惧意,更多的是恨意与愤怒。
他被几个人压着跪在地上,不停的咒骂着郗安,骂着激动的时候,甚至连几个将士都压不住他的身子。
他骂的唾沫横飞,骂郗安不得好死,骂他狼子野心,骂他恩将仇报。
郗安一直都端着酒一言不发,平静的犹如只是在欣赏一首美妙的乐曲。
唯独听见恩将仇报的时候,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声音低哑的开了口:“我杀了你的主将,你来找我报仇,那你杀了我的副将,这个仇我是不是也该讨回来。”
郗安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他转过身问秦大夫:“昨日越辉的伤势是什么?”
秦大夫说:“禀将军,越将军是经脉尽断,失血过多。”
“好。”
说完郗安单手撑着案几,弯下了腰,只见他从案几下拿出一条铁棍,那个铁棍又粗又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郗安抬手试了试力道,单手将铁棍撑在地上,他的身子站得摇摇晃晃,眸中含着醉意的冲着周围的将士挥了挥手。
那些将士会意松开了钳制着北营副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郗安双手握紧了铁棒,冲着副将的上身狠狠的一挥。
铁棒在空中快速的闪过风声,继而一声沉重的血肉闷响。
那个重如猛虎的副将猛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应声倒地,痛的涨红着脸,躺在地上来回的打滚,挣扎的像是一条正在被割腹取脏的鱼。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侯府。
瞧见见了血,郗安抬起手挥的一下比一下起劲。
红月站在林倾白身旁被吓得脸色发白,她朝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的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没有应声,他目光定定的望着这一幕,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一直都知道郗安残暴,也听说过郗安那些折磨惩罚人的手段。
可是当他亲眼所见到这一幕时,还是被郗安那双血气弥漫的双眸给震慑到了。
他看见郗安如同疯了一样,朝着地上的人狠狠的挥舞着铁棍,就像是在砸一块肉饼一样。
铁棍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副将的身上,一声又一声发出闷响。
鲜红的血不断的飞溅在郗安表情冰冷的脸上,将他眸中的颜色映的越加的血红。
那个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完全听不见,只有血肉的闷响。
郗安却依旧在砸。
砸的满院的血腥味,砸的就连旁边的侍卫和大夫都吓得半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
林倾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恶心的厉害,胃里猛地一阵翻滚,他跌跌撞撞的转过身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
红月没有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王爷,你怎么了!王爷!!!”
郗安听见了红月的声音,身子一顿,猛地停下了高悬在空中的铁棍。
他抬起头看见了远处树林中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狠厉血腥的表情忽然
就滞住了,他又低下头看了看瘫在地上,下身烂的像肉酱一样的人,猛地松开了捏着铁棍的手。
铁棍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叮当的落地声。
郗安垂着头站在原地,额发垂在了他的眉眼,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说:“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筋脉尽断.......”
秦大夫惨白着一张脸上前查看,他甚至不用去把脉,甚至不用细看。
哪怕是个不懂医的人只要看一眼,也知道结果。
秦大夫拱起手,声音微颤的对郗安说:“禀将军,此人已经筋脉尽断,比昨日越将军更严重,他已经活不久了。”
“........好,你去看看王爷。”
秦大夫连忙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朝林倾白的位置走。
周围的下人也忙着叫人的叫人,去看林倾白的去看林倾白。
一时间郗安身边的人都走空了。
远处闹声一片,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后,望见郗安侧着头一直望着湖对岸林倾白的方向。
徐副将小心的问道:“将军,王爷好像病了,您不去看看吗?”
郗安这才回过神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粘腻的血迹,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侧,看见郗安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是他衣服都染上了鲜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郗安就这样狠狠地蹭着,蹭的他手都红了,再打开双手时依旧是满手的血迹。
郗安忽然的回过神来,他松下了紧绷的肩膀,手指颤了颤,低声说:“.......不去了,我满手的血腥,他不喜欢。”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远处喧闹的声音也渐渐的远去,整个院中只剩他们二人。
郗安垂着头,忽然沉沉的出声喊了一声:“徐邵啊。”
“将军。”
又是一阵许久的寂静,郗安慢慢的开了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站在我身边的人了.......”
“将军,我是。”
郗安顿了顿,低下头笑了起来。
第42章
范州城, 新€€山。
和亲的车队走的不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过是刚走到阜朝的边境,还需一日才可进入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