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的孩子们都还太小了,怎么可能守得住家业,要是判三年五年还好,别人至少会顾忌着他这个刺头,不敢怎么样,可是二十年呢,等他出来整个世道都变了一遭,谁还会怕他!
陈青山一直等着两个儿子吃苦吃够了,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终于,在他服刑十几年后,陈森开始跟他说一些家里的变化,坦言过去的十几年确实过得不好,听到这里,陈青山的心情并不是往下沉,而是往上扬,因为他了解陈森的脾气,现在陈森肯说出这些,说明那已经是过去式,如今他们东山再起了。
从儿子口中听到的事情,陈青山一个字儿都没有跟身边的狱友说,连他要出狱了,监狱里的人才堪堪知道。
星期一的早晨,监狱门口。
无数辆汽车排成一条长龙,缓缓地开过来,停了一辆又一辆,还仿佛看不到尽头。
在监狱工作的同志们,看得大为震撼,连忙问:“今天谁出狱,这么大阵仗?”
有人连忙查看名单,看哪个都不像能出动这么大排场的。
“看不出来啊。”
“可能是人家子孙后代发迹了。”
“那得判得够久的。”
“这里有个二十年的,陈青山。”
“陈青山€€€€”监狱里,狱警来接人。
“到!”陈青山身上还穿着囚服,在牢房里站得笔直。
狱警打开门,给了他一套新的衣服鞋袜:“你家人给你送来的,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你了,换上衣服走吧。”
“谢谢同志。”陈青山摸摸手中的衣服,眼角笑出了满满的鱼尾纹。
外边,大家伙都来了,下车后各个都精神抖擞,面貌不凡,引来无数人围观议论。
“咱爹怎么还没出来?”陈凯急性子,看见陆续走出来了几个,里头没有他爹的影子。
“反正是今天,耐心地等等。”陈森说,他和薛燕两人牵着孩子的手,翘首以盼。
舒然和徐慎也在旁边,江帆倒是没来,不然全都走了,就没人管事儿了。
薛凤也来了,坐在车上没出来,如今她上了年纪,一吹风就犯头疼。
终于,陈青山在里头走完了流程,被送了出来。
当看到门外面接自己出狱的一群人,已经六十多岁的他,瞬间老泪纵横。
“你的家人都在等你,过去吧。”狱警说。
“谢谢同志。”陈青山和人握了握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快步走向家人。
薛凤从车上下来,分隔二十年没有拥抱过的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离别时风华正茂,再相见已是两鬓斑白,身形佝偻。
这一幕相当地有感染力,在场的众人都红了眼睛,上前安慰他们。
“好了,大喜的日子,咱们都不哭。”
等他俩哭过了,陈森又介绍大家挨个见过,然后上车回家。
迷信的说法是不能直接回家,否则会给家里带来霉运,不过他们不迷信,顶多在家里弄个火盆跨一跨,用柚子叶洗个澡,再去吃顿好的,接风洗尘。
晚宴上,陈青山双手托着杯子,站起来给儿子的两位朋友敬酒,还没说话先闪泪光,弄得舒然和徐慎分外不好意思,也连忙站了起来:“叔,咱不说那些客套的,千万别说!”
主要是两个大男人,不想哭。
“好,哈哈哈,不说客套的,”陈青山满面激动地笑笑:“那就走一个,大家都好。”
“哎,行。”两人一口喝完,把杯子倒过来。
“你俩小子,交朋友的眼光比我好,”陈青山对俩儿子感叹,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句:“我终究还是比袁老贼强的,他现在难过坏了吧?”
“改天您亲自回南市看看。”陈森说。
“嗯。”陈青山笑呵呵。
“今晚喝完这杯就不喝了吧?”薛燕笑吟吟地,一边给孩子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儿菜,公公年纪大了,再喝婆婆就要说你了。”
陈青山看着老婆:“好,不喝了不喝了,吃饭吃饭。”
“快吃吧。”薛凤给丈夫夹了一堆肉,满眼的心疼,里面吃得不好,瘦得像个猴子。
薛燕又对舒然和徐慎说:“你们喝了酒,不便开车,回家也挺远的,不如在这里住一晚?”
“肯定住一晚啊,今天开车开了一天,累。”陈凯也挽留说。
大家看着舒然和徐慎,他俩只好点头:“行。”
薛燕给安排的房间,就安排了……一间。
舒然心里暗暗吃惊,心想,难道陈森已经跟薛燕说了他俩的关系吗?
可是他们不知情,这不是陈森的做事风格。
舒然去找陈森,把他叫到偏僻处说话:“森哥,你跟嫂子说了……我和慎哥是一对儿这事吗?”
“没。”陈森立刻摇头,要说的话他肯定会问过舒然的意见才说。
“嫂子刚才给我俩安排了一间房间。”舒然说。
“那就是……她猜到了。”陈森抓抓头:“那也不奇怪,都多少年了,她又不笨。”
舒然看着他。
“你和慎哥这么黏糊,有眼睛的应该都看得出来。”陈森又说了一句。
他媳妇儿,他娘,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说什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这段会犯罪的爱情。
第60章
晚上和舒然躺在一块儿, 徐慎也心知肚明,自个和舒然的关系,在周围人眼里应该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没说什么, 默默地将舒然搂进怀里,心里头很平和。
这段关系能得到大家的理解, 是锦上添花,然而就算不能, 也无损于他们之间的圆满。
舒然幸福地窝在男朋友怀里,低声感叹着:“现在好了, 森哥一家团聚, 要财富有财富,要天伦之乐有天伦之乐, 我咋感觉自己功成身退了呢?”
感觉自己是那个摆渡人,已经成功地将朋友们送到了对岸。
当然, 朋友们也是他俩的摆渡人,也送他们俩€€过了很多暗河。
“退到哪里?”徐慎扣着舒然的手轻笑。
“退到你怀里。”舒然的土味儿情话张嘴就来。
想想,最近由于忙碌,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写情书登报表白伴侣, 等他养精蓄锐数日,好好地写一篇热辣辣的情书。
徐慎低头和舒然交换了一个吻,才看着对方,眼神深邃温情:“然然, 你是我的情人, 我的朋友, 我的老师, 我的孩子……”
“你也一样。”舒然甜蜜地笑起来,他懂徐慎的表达, 完美地共鸣。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儿?”
“你要说吗?”徐慎轻抚着爱人的发丝。
“其实也没什么,是个很俗套的故事,”舒然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开始描述:“我父母都是公职人员,类似于江帆他大哥那样,职位还挺高的。”
“原来你和江帆是一个出身。”徐慎没想到。
“也不一样,帆哥还有航哥待他如珠如宝呢,”舒然想起往事,撇了撇嘴说:“我父母虽是大学时自由恋爱的结合,但婚后不久就感情破裂了,我也从爱情的结晶变成了一颗被遗弃的石仔儿,跟着爷爷长大。”
徐慎听得心疼,虽然他自己身世也不好,但还是为舒然的遭遇感到不公:“这样的父母太不负责任了。”
“嗯,我从小勤奋上进的原因,就是想让他们看到我,爱我。”舒然顿了顿,继续说:“结果无论我有多好,都比不上他们各自再婚之后生的孩子,这让我的青春期一度堕落,直到我遇到你的之前不久,我才忽然间顿悟了,想开之后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变成了现在这样,开始爱自己,无条件支持自己,管他什么处境,遇到什么坏事,就想……去他大爷的,有什么大不了。”
“没错,就是要这种态度,”徐慎摸摸他的头笑起来:“所以我才会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光芒万丈。”
天真又勇敢,无论落到什么境地都从不沮丧,也从不自我怀疑。明明自己的处境都不怎么样,却还会去关心别人,为别人着想。
“好神奇,有一句话说,你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没有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有,当我觉得我不缺父母那一份爱的时候,”舒然用脑袋蹭蹭徐慎的手掌:“你就出现了。”
徐慎的出现补全了他对所有感情的渴望。
就像徐慎说的那样,情人、朋友、老师、孩子、父母……
都有了。
不是单方面,而是互为。
徐慎需要的时候,他也会冲在最前面,举着火把当那个引领的人。
“嗯……”徐慎心想,那是因为你这么好,我才有机会变成更好的人。
否则,以他的底色,只会是个大混蛋罢了。
“说来说去,我俩活该在一起。”徐慎翻身压着舒然,笑吟吟地总结。
去年,世卫组织向全世界宣布,同性恋被剔除出神经病的范畴,同性相爱不再是需要治疗的神经病,但在国内,仍然是犯罪。
好些高知分子在私底下讨论这个问题,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一种文明进步的表现,只不过明面上还是不可以讨论,也不能在纸刊上发表相关的文章。
众人瞩目的大才子舒然,和他那位英俊合伙人徐老板之间,那份昭然若揭的暧昧,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又如何呢?
以这两位今时今日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一些没有实际证据的捕风捉影,只会被人民群众视为泼脏水。
自从舒然成名至今,给他泼脏水的人络绎不绝。
人民群众:“一切都是诋毁!”
在他们看来,舒然作家隔三差五就在报上登一封给伴侣的情书,一登就是这么多年,浪漫且深情。喜欢舒然的人们,决不允许有人诋毁这份光明坦诚的爱。
舒作家的神秘伴侣回信不多,但每次回信都能娱乐到大家,那样直白,那样热情,估计也只有这样大方的脾气才能吸引住才貌双全的舒作家。
有人说,假如有一天舒作家不再给伴侣写情书,他们会心碎的。
人常说最是负心读书人,舒作家是个勇敢的男人,毕竟要是他有朝一日负心了,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徐慎看了小报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弱势群体,大家伙都担心舒作家发迹后,会不会抛弃糟糠之妻。
“瞧见没,”徐慎好笑地踢踢隔壁的青年,神情非常€€瑟:“你要是敢抛弃我,全国人民都饶不了你。”
“呵呵。”舒然喃喃:“人家群众支持的是弱势的妻子,你比我还强势,还有钱,单手就能把我撂床上,所以我才是弱势群体啊。”
“浑说,你都不用撂我,我自己主动就倒床上了,我才是弱势群体。”徐慎说。
“那不叫弱势群体,叫色胚。”舒然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