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栖看向小儿子:“你不是说你哥很伤心很脆弱吗?”
“是啊,”赵凛也觉得奇怪,“皇兄昨夜真的非常脆弱,独自黯然神伤的那种。”
两人走进殿内,只见赵眠正在江德海和白榆的陪伴下室内散步,说这样有助于孩子早点出来。
“朕想早点解决了此事,早生早解脱。”赵眠不以为然,“朕对那些系不了腰带的宽衣早已厌烦厌倦。”
赵栖试探地问:“那眠眠你是不想等魏枕风了?”
“不等了。”赵眠傲气十足地说,“朕自己一个人生。”
没什么可怕的,他一点都不怕。
赵栖和赵凛对视了一眼。赵眠敏锐地看出此二人之前有猫腻,问:“你们怎么了。”
赵栖不假思索地“出卖”了小儿子:“阿凛说你很脆弱,我们不放心你。”
赵凛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父皇你……!”
赵眠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后冷嗤道:“无稽之谈。”
赵栖笑了起来:“你能振作起来父皇很欣慰啊。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一个人生,你当我们不存在吗?”
赵眠愣了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父皇知道你的意思。”赵栖酸溜溜道,“不就是魏枕风对你的意义和我们不一样嘛,父皇都懂。”
赵眠一时词穷,好像真被父皇说中了。
“但我们的意义魏枕风也无法取代啊。”赵凛罕见地说了句有道理的话,“皇兄,你到时候如果很疼的话,你就抓我的头发,咬我的手。然后等魏枕风来了,我再抓回去咬回去,这不就扯平了么。”
赵眠轻一皱眉:“你在说什么。”
赵凛信誓旦旦:“因为你生的时候我会在一旁守着你。”
赵眠面无表情:“不,你不会。”
他决不会让弟弟看到自己生孩子的样子,否则他身为兄长的威严往哪搁。
可抛去威严不谈,他虽然黏不到魏枕风,他确实还有家人可以黏。
何其有幸。
过年期间,永宁宫始终热热闹闹的,有赵凛在,想不热闹都难。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赵眠由父亲陪着在寝宫内批阅奏本。据北渊探报,凉州大军已行至距盛京不过百里之地,他们是勤王还是被擒,不日便可见分晓。
而传到上京的消息已是几日之前的了,或许盛京之战早有了结果也未可知。
“凉州大军常年驻守于南靖与北渊的边境,两国多年未有战事,大军难免心生懈怠。”萧世卿道,“论经验,魏枕风等更胜一筹。”
赵眠刚要说话,忽觉腹中阵痛难忍。他隐隐有了自己即将生产的预感,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但语气依旧是稳的:“父亲,我……”
萧世卿看见儿子强作镇定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何事。他立即扔下了手中的笔,二话不说将儿子横抱起来,大步朝内殿走去,声音冷峻:“宣太医。”
赵眠靠在父亲怀里,闻到了父亲身上淡淡的墨香味。他已经不记得上回父亲抱他是什么时候了……父亲身上的味道好像一直没有变。
从外殿到内殿的距离很短,短到只够父亲问他一句话:“疼吗?”
赵眠眼眶莫名发酸,不知这是否是即将生产的正常反应。他哑声道:“还好,不怎么疼。”
“别怕。”父亲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父皇和太医马上就来。”
程伯言和白榆随时在永宁宫待命,赵栖和赵凛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赵眠还没怎么样,赵凛一个黑皮大汉倒快急哭了,跪在龙床边,一个劲地把头往赵眠手边伸:“皇兄,你痛的话就抓我的头发,千万别客气!”
“你出去。”赵眠嫌弃地推开赵凛的脑袋,“朕不想孩子第一眼看到的是黑皮。”
赵凛说什么都不肯,抱着被子不撒手:“皇兄你不要赶我走啊!”
赵眠忍无可忍,命令道:“来人,把二殿下给朕拖出去!”
萧世卿道:“阿凛,跟我出去。”
赵凛被沈不辞拖出去的时候还高喊着“皇兄皇兄”,直到大门关上,赵眠的耳朵才总算清净了。
寝宫内除了太医,只剩下他和父皇。
父皇在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父皇留下来陪你,好吗?”
赵眠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狼狈痛苦的模样,父皇可以看,其他人不行。
“要是难受就叫出来,或者哭出来。”赵栖轻哄着自己的孩子,“不要忍着。”
赵眠未来得及回应,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他闷哼一声,仍是一幅骄矜的神色:“鬼哭狼嚎太难看了,朕不要。”
赵眠不要,赵栖却想哭。
他的眠眠还这么小,过完年不过二十岁,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赵栖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露出笑容:“哪有,你小时候哭得超大声的时候也很可爱。好了,接下来咱们一切听太医的,好不好啊眠眠。”
父皇这语气,怎么像在哄孩子一样,明明他自己都是快要当父皇的人了。
赵眠无奈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父亲把他抱进内殿,弟弟因焦急聒噪个不停,父皇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些……本该是魏枕风做的事情啊。
天崇二年,正月初九,南靖迎来了本朝新一任皇长子。
小皇子生得十分可爱,五官虽然还没张开,看不出像谁,但他的眼睫又长又密,比沈不辞和周怀让的睫毛加起来还要长,还要多。
赵眠只看了小皇子一眼,确定他健健康康且不是黑皮,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他好累好困,恨不能马上睡过去,但在那之前,他有件事要强调。
“朕没哭。”赵眠虚软地说,“朕一点也不娇气。”
“对啊对啊。”赵栖轻抚着儿子的长发,含泪笑道,“眠眠太勇敢了,你是世上最勇敢的宝贝!”
赵眠嘴角轻扬,在父皇的陪伴下陷入沉睡。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在想,夸他勇敢,也该是魏枕风做的事才对。
赵眠睡过去后,赵栖想把他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突然注意到他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难怪整个过程中,眠眠那只手一直紧握着不肯松开。
赵栖轻轻打开儿子的掌心,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金印。
第84章
小皇子诞生的过程还算顺利,但赵眠还是不可避免的伤了元气,太医们希望他能静养一段时日。所谓静养,并非是一直躺在龙床上不动,而是让自己处于一个全然放松的状态,避免情绪过大的起伏,这一点对赵眠来说实属不易。
北渊盛京的情况扑朔迷离,他做不到不去关心。还有便是,成为父亲的感觉太过玄妙,即便他有大半年的时间做心理准备,每每看到摇篮里那个和猫一般大小的小家伙时,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的是他生出来的吗?他怎么做到的。
小皇子好小一只,他要长成多大才会开口叫他父皇。
他能做一个好父皇吗?
当然可以,没什么事是他赵眠做不到的。
初为人父都是忐忑的,一国之君也不能例外。年轻又要强的帝王对自己要求严苛,即使永宁宫有三个精挑细选的乳母供他差遣,即使上皇和丞相提出由他们暂时照顾小皇子以便他能安心静养,他还是会尝试亲力亲为地照顾小皇子€€€€当然,喂奶之事除外。
小皇子的摇篮就放在龙床旁边。小皇子夜里啼哭,第一个赶到摇篮边的永远是他父皇。
赵眠虽然喜欢孩子,但论带孩子的熟练度,他甚至比不上魏枕风。只看他按照乳母教的方式,略显生疏地抱起小皇子,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和他说话。
“你不要哭了,你在朕肚子里的时候明明那么乖,怎么一出来就这么爱哭呢。”赵眠疲倦又无力地说,“朕已经给你抱抱了,也唱了摇篮小曲给你听,你给朕一点面子好不好。”
小皇子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
赵眠低头看着小皇子被眼泪打湿的鸦羽似的长睫,突然感到无比的挫败。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自己襁褓中的儿子都哄不好。
乳母听到小皇子的哭声,早早便等在了门口,无奈没有皇上的命令,她不敢擅自出入皇上寝宫。
赵眠不得不承认,靠他一人无法让小皇子停止哭泣。他心灰意冷道:“进来罢。”
乳母小心翼翼地从赵眠手中接过小皇子,只看了一眼便道:“皇上,小皇子一定是饿了,奴婢抱他去偏殿喂奶。”
赵眠木然地点点头:“好。”
小皇子的嗓音十分嘹亮,哭起来的时候半个永宁宫都能听见。他被乳母抱走后没多久,赵眠就听不到他的哭声了,寝宫内重归宁静,赵眠却再没了睡意。
江德海端着补药进来时,赵眠正捧着一本诗集,状似在看书,却是双目无神,半天没有翻一页。
江德海问:“皇上可是心情不佳?”
赵眠面无表情道:“为何朕哄不好小皇子,乳母却可以。”
江德海笑道:“小皇子只是饿了,谁给他喝奶谁就能哄好他。”
道理赵眠都懂,可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相比朕,小皇子显然更喜欢乳母。”赵眠自暴自弃地发脾气,“就是因为朕没奶给他吃,他就把在朕肚子里的十个月全忘了。”
此刻,江德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江德海是伺候赵栖的老太监,算是看着赵眠长大的。他深知皇上是最要脸面的人,能说出“朕没奶给他吃”这种话,可想而知皇上心里头是真郁闷。
“小皇子出生才几日,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江德海劝道,“其实皇上不必为小皇子事事亲躬,一切交给乳母就好。”
“可小皇子是朕的孩子,朕怎么能不管他。”赵眠闷声道,“以前父皇和父亲就是亲自带朕的。”
江德海笑道:“当年太上皇和萧相带皇上的时候,也是乳母帮衬着的。敢问皇上,您现在是更喜欢太上皇,还是乳母呢?”
赵眠表情出现松动。
江德海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几句话就说到了他心里。
江德海乘胜追击:“皇上今夜好好休息,小皇子由乳母看着,绝对不会有事。”
赵眠看着空空如也的的摇篮,犹豫片刻,勉强答应下来:“好吧。”
没有了随时可能发出啼哭声的小皇子在身边,赵眠终于睡了个好觉。他放弃亲自带着儿子睡觉了,等魏枕风回来,让他去带。
转日,赵栖和萧世卿来永宁宫时,江德海将赵眠的异样告知了两人。
赵栖忧心忡忡道:“眠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刚刚升级当父亲都是这样的,他需要彻底放松一下。”
刚好正月十五即将来临。上元佳节是南靖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往年赵栖和萧世卿都会带着孩子们出宫夜游。去年赵眠人在北渊错过了一年,今年又因需要静养无法出宫,好在即便只是在宫里也能有不少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