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契能实时传递契人感受,却不具备洞见人心隐秘的功能。即便两人已经足够亲密地相抵,褚尧仍然无法试探出,那单薄胸口之下的深度。
须臾的沉默,褚尧再抬手解开红线,自掌中转出了匕首。
破开胸膛,里面的秘密便也再藏匿不住。他要君如珩坦诚相待,一颗心也要赤淋淋地捧到自己面前。
这样想,匕首衔着冷光缓缓下滑。
颈侧应激似的绷紧,皮肤下的血管像是感受到危险迫近,搏动变得越发急促而有力。
褚尧君子端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疯狂。
这些天,他总是无法抑制地想起君如珩浑身浴血的模样,即使狼狈,也美得惊人。
刀尖再往深里€€一寸,鲜血就会涌出来,沿着紧实的颈部弧线,淌进锁骨处的凹陷€€€€
思绪急刹,那场景太具有刺激性,褚尧喉头滑动,小心地捂住了君如珩的眼睛。
接下来,小宠也许会痛得呜咽,但褚尧很快会为他包扎好伤口,系一个干干净净的固定结,然后在末端挂上一只铃铛。
褚尧眸微侧,映着船舱外水光天色,€€€€中腾起一丝隐秘的满足。
就在这时,掌心睫毛忽一阵急扇。
君如珩口中嘟囔着含混不清的音节,鼻息微乱,陡然睁开了眼!
他又一次梦到蛇女的尖刀插进自己胸口,那感觉过于真切,以至于醒来时竟真的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君如珩后背冒汗,想也不想就扒开了挡在面前的手,一眼看见了褚尧苍白羸弱的脸。
和正在滴血的右掌。
“阿珩醒了,孤吵到你了吧。”
君如珩不由分说,手背贴上褚尧前额,被冻得一哆嗦,登时紧张起来:“你的寒毒又发作了。”
褚尧温声道:“想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疏忽了用药,无妨,都过去了。”
多事之春因何而起,没有人比君如珩更清楚,上一回东宫毒发,便是因为杨太傅的背叛,那么这回.....
君如珩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这次他剑走偏锋,虽说有所斩获,但也给褚尧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君如珩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褚尧会替自己担下一条人命,他满心都是亏欠,奈何血灌龙脉的念头落空,竟只能从别处聊作补偿。
“你弄伤自己,是为了抑制寒毒发作,对吗?”君如珩问。
褚尧低头看一眼流血的手掌,说:“霜骨不在身边,只能用这种法子镇定精神,好在毒发不深,无碍的€€€€阿珩做什么?”
君如珩深吸一口气,捉住那只手,褚尧低哼出声,他连忙放轻了力道,用一种看起来很虔诚的姿态将手捧到唇边。
吮了吮。
褚尧瞳孔微缩,见他用有些皴裂的唇碰过掌心伤口,稍作停顿。紧跟着,带有硬感的吻沿指缝血迹流连向上,还没完全干涸的血润湿了唇心,褚尧再一次被病态的绯红所吸引。
而此时,君如珩已俯首含住了他指尖。
细微的水渍声一下将思绪带到别处,褚尧视线自然而然滑进少年凌乱的衣领,于是想给他戴铃铛的念头更加强烈。
“褚知白。”
唇分时带出“啵”的细响,唤回了褚尧的遐思。他转眸,看到君如珩直勾勾望进眼中。
“以后,不必再这样苦了自己。”
褚尧不解地“嗯”了声,刚要投去询问的眼神,忽然感到唇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封住,血腥滋味顿时盈满了整个口腔。
猝不及防的换气困难让他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一股温流滑过饥渴的喉,润了食道,落胃极为熨帖。
仿佛这具身体过往二十多年留下的裂痕,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君如珩喘息着离开褚尧的唇,舌尖舔过带血的伤口,锋利的锐痛,却让他咂摸出了心安的味道。
他仰起脸,一字一字极认真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药。”
褚尧凝望着那张毫不设防的脸,按在榻上的手又一次握紧了匕首。
良久,他抬手连同刀背一起按在君如珩后颈,在对方感受到凉意以前,探身与他抵额。
“好,阿珩说到做到。”
*
启程甘州的日子很快到了。
水路行至诣官渡,就没法继续往下走了。东宫一行改道潼关北上,到甘州地界,足足用了五日。
刚过界碑,就见甘州指挥同知周冠儒早已在此恭候。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周冠儒今年五十有七,人如其名看着格外儒雅。他见了礼,侧身示意随行的吏胥上前,捧来一沓厚厚的案牍。
“启禀殿下,褚临雩踏入甘州地界后的每一次露面,下官都令人记录在册,请殿下过目。”
初来乍到,风尘未却,上来便言及公事,难免叫人怀疑这位老宦的用意。
偏只有褚尧一切如故,他没有架琉璃镜,所以显得目中无人,但语声依旧那么亲切。
“周大人躬亲侍主,这份心思孤了解,父皇也知道。案牍孤就不看了,孤此来是为了带燕王叔回去,只要大人给孤一个交代,其间种种孤可以不关心,父皇亦然。”
听到这里,周冠儒明显松了一口气。
抬起身,再打量东宫的目光显然多了一丝敬畏。
第20章
周冠儒宦海沉浮,哪能真的不通一点人情世故。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试探褚尧一番。
毕竟,燕王谋逆的嫌疑未清,人已逃到甘州地界,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
偏巧甘州总兵王屠出身汉藩,又有风声说他跟燕王私下往来频繁,与之同为甘州文武主官的周冠儒,处境难免尴尬。
就在这节骨眼上,东宫突然奉旨巡边,兼领缉拿事宜,周冠儒怎能不疑心他此来亦有兴师问罪之意。
周大人有心投石问路,却见褚尧三言两语就替他撇清了嫌疑,脸色顿时和缓好些。
“是下官失之急躁,忘了殿下赶路辛苦。还请殿下移驾府衙,我已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周冠儒躬身道。
褚尧至此方稍稍偏转视线,眼里带笑说:“有劳大人费心,只是孤此行以公务为重,不宜张扬。还是直接去驿馆吧,也少些铺张。”
周大人巴不能跟燕王有关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闻言两道长眉都舒展开:“殿下勤政爱民,体恤下情,下官实在感佩至深。”
褚尧敛眸,似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从同知大人口中听得一句“感佩”,属实不易。要知道十五年前,武烈帝在他任上掘堤破圩,周冠儒弹劾的折子里可没少提“祸国灾星”几个字。
不过褚尧倒也无意怪罪。
寒暄几句,便要回辇起驾,车厢内忽传来异响,周冠儒忙呼喝左右:“来人!护驾!”
孰料轿帘轻动,从里头扑棱出一只短翼赤鸟,滚地吃了几口黄沙,竟然幻化成红衣少年的模样。
“噗,噗噗!”
君如珩使劲啐着口里沙土,小脸憋得蜡黄。他忽一顿,拨开还在发愣的周冠儒,扶着界碑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
“颠死小爷了......”
褚尧一下一下替他抚着后背,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掺了一丝惊讶:“阿珩怎么跟了来?”
君如珩见问就炸了:“你还好意思说,褚知白,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要不是我碰巧看到你书房里的邸报,还不知你要跑这么远。你是不是故意的,想丢下我?”
连珠炮般的一通发问,在场瞬间寂了寂,只有塞上北风吹得呼呼作响。
君如珩渐渐回过味,才意识到脾气发的不是时候。
他刚想找补两句,忽听褚尧和声问:“阿珩这一路,原来一直躲在孤的身下?”
将离和一众僚属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君如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对,一旁周冠儒猛然抢到跟前,直挺挺跪了下去。
“恩公,阴山圩一别,不曾想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天可怜见!”他说着叩首,“这一拜,是我替甘州数万百姓叩谢您当年救命之恩。”
君如珩被他结结实实一记响头,磕得后退半步。
“有话好好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褚尧垂低视线,漆黑瞳里透出别样的探究:“同知大人,跟阿珩还有前缘?”
周冠儒激动道:“十五年前那场天灾,阴山圩破,甘州八县洪水泛滥,是您€€€€”
“大人!”
君如珩厉声喝止,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反应如此强烈,只是下意识不愿当着褚尧再提“破圩改运”一事。
周冠儒生生咬住话头,不安地觑了眼东宫脸色。
褚尧神情如常,牵住君如珩手腕,再自然不过地团进袖中:“阿珩的过去,就这么不想让孤知道吗?”
君如珩哑然。
其实他亦有几分好奇。
周冠儒克制下情绪,不似方才那样口无遮拦,斟酌着道:“十五年前,甘州一场涝灾,殃及四县。奈何卫所兵力有限,周某人无能,只好眼睁睁看着苍生罹难,天地齐喑。”
说到这里,竟是语带哽咽。
褚尧依旧面无波澜地听着,好像这一切都与己无关。
但君如珩却能感受到,那于袖底摩挲他手背的动作慢慢停滞下来。
“其时也,洪水滔天,浩浩方割。不仅淹没了方圆数十里的田庄,更使得五毒肆虐,疫病横生。亏得、”周冠儒泣声,“亏得恩公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补齐了缺口,又在灾区泡了整整七日救治难民。您于甘州有再造之恩,我为一方父母官,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君如珩听怔了:【这,都是我干的?】
系统:【嗯......】尾音还是能听出一点心虚。
君如珩:【不是说灵鸟是偏执型人设吗?不是不许我救人吗?回回在我脑袋里踩点蹦迪好玩?】
系统沉默一瞬,好像叹了口气,继而把沉默无限拉长。
君如珩愤愤然:【无良!】
周冠儒脸上笑容一下真诚许多,和方才的虚与委蛇判若两人:“恩公,如今既回了甘州,便容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君如珩“嗯嗯啊啊”地应着,不自觉拿眼去看褚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