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兵比预想中更难对付。
千乘雪行事不够磊落,但看人的眼光相当毒辣。他相中王屠一部,不惜耗尽百来年修为助其成魔,就€€是€€看上了人屠王身经百战的领兵能力。
变故发€€生后不过三日,就€€有游动哨卡来报,说在七步滩附近发€€现了魔兵行踪。
周冠儒当场乱了方寸,他把消息急声告诉褚尧时,褚尧正在临时设就€€的帅帐内对着地图推演。
不得不说,王屠这条近道抄得漂亮。七步滩的位置关键,距离一线天不过两€€三日脚程,对于日行千里的魔兵而言,时间还可以压缩得更短。
而那所谓的一线天,正是€€王屠苦心寻得的九阴枢缺口。
千乘雪的目的在于攻破九阴枢,释放三千灵,他必不会像褚尧行噬灵祭那样€€谨慎。一旦放任魔兵涉过七步滩,踏入一线天,甘州沦为人间炼狱只在旦夕之间。
“舅舅已带人去查看地势,但此战注定打得艰难,援兵不到,此战绝无胜算。”
道理同知大人都懂,可他怎么也€€想不通,加急军报一封封递上去,恨不能把龙脉覆灭就€€说成明€€日之事。他日日翘首以盼,向来对龙脉表现得甚是€€紧张的武烈帝,此番却久久不见回音。
周冠儒急得口生燎泡,猜测说:“襄龙卫的营地距离甘州不过十二三里地,这会怎么也€€该到了啊……难不成是€€阴山地形太复杂,老马失途了?”
褚尧不咸不淡地睇他一眼,周冠儒很快明€€白自己的这番揣摩有多可笑。
“可,可为什么啊?”饱读诗书的同知大人平生第一次感到茫然。
他翻遍经史子集,也€€找不到为君为父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深陷水火,却无动于衷的理由。
但褚尧十分轻易地想到了。
同样€€醒悟过来的还有骑在马背上的虞珞。
将离反手拉紧臂缚,皮绳快要€€崩断了,但他还是€€徒劳地借着这个€€动作,来缓释内心的不安:“没有,我们的人说,襄龙卫那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虞珞独臂勒缰,眉目在北地的朔风里尽显萧杀。
旁人不明€€就€€里,但他看得清楚,武烈帝知道了东宫的全部计划,疑心早已到一发€€不可收拾底地步。他是€€在等€€,等€€东宫的亲兵被王屠部收拾得差不多了,再€€遣人来坐收渔翁之利。
更有甚者,皇帝根本不想看见阿尧活着走出甘州。这一役,是€€在成全他多年无法宣之于口的杀心。
“报€€€€”
马蹄急促敲响,“西南发€€现魔兵行踪,正往附近村庄进发€€。”
声东击西。
这帮畜牲!
虞珞骂了一声,赶紧调转马头,举目可见山野中先已腾起了一尾赤红。他紧紧尾随,很快加入战局。
乾坤失色的年月,人仿佛变得如蝼蚁一般渺小。
虞珞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在利爪之下内脏横流,骑兵被火光击中时甚至还保持着冲杀的姿势……他心火难平,可是€€魔兵生生不息,他杀不死,杀不完。
就€€当漫天邪气€€稍稍散开又迅速聚拢,仅十里地外的襄龙卫营地却升起了开饭的炊烟。
一股怆凉之情弥漫开,文人将军平生第一次起了想骂脏话的念头。
君如珩这就€€把他的想法付诸了实践。
正当他差不多把褚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时,久违的坑爹系统音终于上线了。
【注意文明€€用语,亲。灵主三魂既全,这边建议您使用归宗令,居家旅行、群架互殴必备宝典,你值得拥有哦,亲。】
第45章
千山来仪, 万流归宗。
这是灵界之主面向天下万灵发出€€的集结令。此令一出€€,灵界众生必得抛下一切,来赴令主之约。这在朝廷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情况下, 无疑是见效最快的办法。
白当了几天光杆司令的君如珩感到震惊:“......原来我手底下有人,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心虚之下声线都€€变得谄媚起来:【归宗令对灵体修为要€€求极高, 差不多得是化€€神€€期以上€€才可以。原身€€当年还差一道飞升, 就你目下修为看, 能感知到归宗令的灵大约有限。】
得, 敢情这无线电发射信号还有范围限制。
但不管怎样,终归救人要€€紧。
君如珩双目轻敛, 屏息静气, 循着识海中记忆牵引, 双手于胸前掐出€€一个复杂仙诀, 霍然张目,振臂一推。
千古浑厚的雄音响遏行云,应声绽开了一朵赤底金纹的莲花, 形态之巨,几乎铺满大半个天空。
君如珩变幻本相, 飞落莲花之上€€。他引吭长鸣,声纹层层推荡开, 伴着赤色莲引的灵光,一直延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场人与魔皆被这一幕慑在当地。
虞珞独臂提剑, 杀红了眼, 鲜血染得剑柄滑不凑手, 他将剑尖朝下重€€重€€插进土里, 喘息着望向天际。
刀尖上€€搏命之人,向来不信鬼神€€。可不知为何, 此刻虞珞的心上€€竟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虔诚。
这种虔诚超越了弱势一方对强者的敬畏,而更多是感念高高在上€€的神€€,亦肯俯首见苍生。
令出€€,半刻未见得回应。
声光渐渐式微,魔兵放下忌惮,重€€又变得蠢蠢欲动。当此时,灵鸟没有再动,山林各处,远近不一,却仿佛响应般传来声响。
枯木逢春,虬枝作€€鞭般死死缠住魔兵身€€躯,将其拖入蓦然开裂的地缝之中;
河水倒流,浪峰高叠成铜墙铁壁,訇哮着撞向来不及逃跑的敌人,转眼将其碾成了齑粉。
天地之中,万物有灵。在摧山坼地的自然伟力面前,魔兵所€€谓的“杀不死”俨然成了个笑话。
归宗令持续的时间果然有限,但延宕十里的余音刚刚好落入陈英耳中。
他隔着气窗,再三确认过那是赤色莲引的光晕,连失两魂后日渐昏€€的眼里,重€€新又焕发出€€神€€采。
“来人,我要€€面见太子!”
褚尧正为骤然发生的变故烦心不已,但听闻陈英求见,还是来了。
“恰逢多事之秋,眼下外头正乱着,少不得委屈陈帅在此多停留几日。”
陈英无意同他虚与委蛇:“我知殿下是怕我泄露了移魂一事,但主君既和王屠交过手,他身€€上€€的毕方气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方今之计,想要€€打消主君疑心,只有让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褚尧笑容稍敛,沉思片刻,问:“陈帅这样说,不妨直接告诉孤,让你守口€€如瓶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有二。第一,我要€€殿下许我七日光景,与主君同起同坐,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第二,七日过后,许我带领炎兵三万人,参与驻守九阴枢。”
见褚尧面露疑惑,陈英扶着墙,缓慢地站起了身€€。
“毕方一族,承天地灵韵而生。每三百年会出€€现一个自带神€€格的孩子,得天机眷顾炼化€€出€€羽丹。这样的孩子既是天选灵主,也是未来超脱九重€€天的上€€神€€。
主君三百年前就已步入化€€神€€期,但是人族挑起的一场大战阻断了他的飞升路。
眼下,主君三魂既全,距离成神€€仅有一步之遥。我要€€用七日时间帮他突破障碍,作€€为回报,灵界将唯归宗令马首是瞻,帮助殿下化€€解魔兵之围。”
褚尧立身€€不动,语气有些冰冷:“陈帅以为,孤凭什么相信你?”
“殿下没有别€€的选择,”陈英说,“噬灵祭最终要€€以三千灵的丹灰颠覆龙脉。千乘雪步步紧逼,倘若被他抢先释放出€€三千灵,不仅您的夙愿彻底落空,龙脉落于他手,您和虞家€€百世的境遇只怕会更糟。”
这不是威胁,是事实€€。
褚尧没有表态,只听陈英压低声道:“再则,主君修为大成,祭坛之上€€也能少受些折磨。褚知白,毕方族欠你的,他没有。”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褚尧的心弦,他抬起眸,发现连番打击没有使消磨这位老将的锐气分毫,仅是立在那,便让人联想到重€€剑蒙尘,昏芒不朽。
那瞬里,褚尧脑海中浮现起外祖的身€€影,记忆山呼海啸办掠过,又变成了一双同样写满倔强的眼睛。
褚尧看了陈英许久,那沉默里已暗含了许可的意味。
他在地牢的阴风中拢氅,忽然问:“陈帅的第二个条件,又是为什么?”
*
“......憎爱是非皆不染,朗月当胸,照破邪踪。
人如梦,等闲中。
心不似闲云,便作€€渡人舟,来去自由风。”
陈英一门法诀念完,见君如珩还是傻愣愣站着不动,眉头微皱,一记竹条又快又狠地敲在他背上€€。
“主君,专注。”
君如珩打了个激灵,本能地弹跳了下,后背火辣辣疼得厉害:“王屠之部入魔,当真与你们€€没有关系?”
陈英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声音倒十分坦荡:“我已将命书呈主君看过,魂魄是否有缺,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虽然但是,君如珩看着他形销骨立的模样,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英没再给他开口€€追问的机会,肃穆道:“时间紧迫,您能否突破大限、真正催动归宗令,就看接下来的几天。主君若想救百姓于水火,此刻不当再有任何杂念。”
君如珩默了下:“陈伯,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到这一切吗?”
“我相信。”陈英手中竹条轻晃,暄风徐来,枝影婆娑,略微浑浊的漯河水拍岸而上€€,温柔追逐着君如珩的袍角,他坚定道:“它们€€也是。”
“可是我......”
“阿珩,”陈英突然改换了称呼,“三百年前你我就是师徒,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天赋秉性。七日飞升,于旁人是妄想,于你,却是可以竭力一试的目标。这担子再沉,不是还有陈伯吗?我替你担着一头,什么都€€不用怕。”
君如珩怔怔地,眉宇之间分明还是那个昂扬少年,陈英抬手覆在他发心,慈声道:“勿忘初心,竭尽人事。其他的,就交给天意。”
霎时间,君如珩心头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接下来几日,他在陈英的指点下心无旁骛地修炼。而褚尧亦认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下令将整座后山戒严,与魔兵相关的所€€有军情移送帅帐处置,确保灵鸟闭关期间勿放风雨入,勿放波澜出€€。
王屠声东击西的计划落空,也委实€€被那小€€试牛刀的归宗令震了一震,几日内总算消停些许。
但魔兵现世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甘州之地那些藩室宗亲借此机会,再掀风波。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太子这个灾星时隔多年又给甘州带来了不幸,并且煽动陷入恐慌的平民一次又一次横生枝节。
为抢占先机,褚尧整顿有限的人马,在王屠可能经过的每个地方设伏,结果无不是提前走漏了风声。不明真相的百姓为离所€€谓的灾星远一点,蜂拥而至驱赶东宫的亲兵。
周冠儒为平息众怒,亲自带人到现场调解,反被失控的百姓用锄头敲破了脑袋。
内忧与外患交叠,两方还没过手,褚尧的有生力量就被频繁暴动拖累得够呛。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将离带回的最新情报称,魔兵一改先前分头作€€战的策略,正暗中集结全部力量,加速越过一线天,预计两天后便可抵达九阴枢。
褚尧听闻消息,点在沙盘上€€的竹签“啪”一下折断。
他顿了顿,归拢起断掉的篾片,手指不经意被扎出€€了血。他看一眼,把尖刺又往里按进了寸许。
“闹事的宗亲,都€€查明身€€份了吗?”褚尧眉间不动地问道。
迟笑愚扔了草帽,从袖里掷出€€一份名册。锦衣卫的网无处不在,区区几个宗亲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多是从前汉藩的旁系分支,勉强沾点边,有的一辈子没踏出€€过甘州地界,不像是会操事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