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虎忙不迭应声,眼错不见€€变回了€€原本的容貌,是个体态敦厚的半大孩子, 屁股后还拖了€€条黄白€€相€€间的毛茸尾巴,挨了€€羽耀一€€记踹, 才醒过神般赶紧藏好€€。
“主君,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你怎么老是喜欢踢我呢?”他委屈巴巴地道€€。
君如珩打望花楼探听消息归来,因东宫遇袭, 正则侯下令, 派重兵将点金宴上众人尽数羁押。望花楼被围得水泄不通, 君如珩无功而返, 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让你隐藏好€€身份,时刻准备接应。灵场异动那么大的变数, 你小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异动一€€旦蔓延开,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陈伯这些年€€都是怎么教的你?”君如珩板着脸道€€。
听人提起€€“陈英”,丛虎皱了€€皱鼻子,嘴角垮得跟苦瓠子似的,瞧着更委屈了€€。
“师父只教了€€我追踪、擒拿,还有一€€点驭气的功法。他老人家说,堪舆之术太过精深,须得我过了€€七品凡境才能习练。可还没等我功成,他就€€......”
君如珩陡地沉默下来,良久,轻揪着丛虎后脖颈,说声“起€€来吧”。
“那日给我下套的倌人何在?”
“听说正由他们那位小侯爷审问着,已经三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漏出来。”丛虎拢掌拨了€€拨耳朵,回想道€€:“不过,我与她交过手,可以肯定她绝非咱们灵界中人。”
君如珩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整个下楼的倌人,都是受制于人。那天她引我出去,约摸是想像对待那些商人一€€样,汲取我身上的阳气,半道€€却被灵场异动打乱了€€计划。但不管怎么说,那女子都是知情者€€,从她身上应当能挖出点东西。”
“主君还是认为,这件事跟千乘族有关?”
“当然,否则本君为何要亲下三华巅?”羽耀眼蒙黑布,动作敏捷地绕过影壁,直入侯府后院。
丛虎紧随其后:“千乘族自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后,便€€举族下落不明。您怎么就€€断定,他们一€€定隐藏在褚氏宗亲当中呢?”
从千乘雪夺舍燕王时君如珩便€€有怀疑,那般坦然的取而代之,必然不会是初犯;
再€€有九阴枢之乱,褚氏宗亲屡屡生事,意图阻挠太子亲兵围剿王屠部。
零零散散的线索串联起€€来,君如珩不得不合理怀疑,千乘族销声匿迹的三百年€€,其实是占据了€€褚氏宗亲的身体,在人间肆意逍遥。
而千乘雪体内的那股天潢之气,更让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对千乘族冒名顶替一€€事,武烈帝非但知情,甚而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如此一€€支力量潜伏在人界,早晚有烧手之患。青州的怪事须得彻查到底,要真是千乘的手笔,本君断不容他们肆意妄为下去。”君如珩神情冷峻,“灵界中兴未定,绝非树敌的好€€时机。”
丛虎的脑子理解起€€这件事来有些费劲,索性就€€不想了€€。
阳光洒落屋檐,暖融融的,他舒坦地眯起€€眼,喉间呼噜道€€:“查就€€查呗,您易的哪门子容啊,还乱称自己是什么灵界散修......”
君如珩闻言,黑布后的眼眸黯淡一€€瞬,不觉叹声。
“物非人也非,我又何必再€€以旧日面目示人。”
他抬手轻抚黑绸€€€€要不是毕方鸟的眼睛直通心窍,轻易无法改变,他又何必受这昏天黑地之苦。
丛虎跟着陈英修道€€时,还是个根基都没筑牢的小奶虎。直到灵主重回三华巅的一€€年€€里,将他带在身边精心调教,又用昆仑殿的仙草替他精益灵根,这才堪堪出了€€师。
是以他对主君在人间的遭际一€€无所知,但也从那番话中听出些许怅惘。
丛虎吞了€€吞口€€水,扯开话题。
“我照您的吩咐在附近询问过,望花楼从一€€年€€前开始,就€€拼命往回买姑娘,都是些身世€€低微,甚至逃难至此的难民。”
丛虎搓了€€把后脑勺,费解地道€€:“青楼进姑娘不奇怪,但一€€下进这么多€€,得耗多€€少粮米啊!”
君如珩睨他一€€眼,他忙言归正传:“那些姑娘的家人签了€€卖身契,就€€再€€也没见€€过自家女儿,连个口€€信都没有,因是官中的妓馆,谁也不敢多€€问。这情形直到今年€€初,太子在各地新设神鸟庙安置贫苦,才终于得到遏制。”
君如珩眉心微动:“神鸟庙?”
丛虎解释道€€:“您闭关不知道€€,这一€€年€€人界屡遭天灾,百姓流离失所,是太子搬空了€€整个内府,出钱出力赈灾。不过他这人挺奇怪的,拿自个体己赈灾却从不声张,连收容难民也打着敬神的旗号。”
说到这,他瞅了€€瞅君如珩,嘿然一€€笑:“那些神鸟庙里修了€€好€€大一€€座塑像,别说,还真挺像您的。”
好€€似一€€阵风吹过心湖,短暂的悸动过后再€€无波澜。
君如珩沉吟片刻,骤然顿了€€一€€下:“什么人?”
一€€个缓带轻裘的身影从花门后晃出来:“道€€长,是我。”
见€€是褚云卿,君如珩收起€€眉间厉色,寒暄道€€:“小侯爷啊,你此刻不在审犯人,跑到我这偏院来做什么?”
褚云卿攥着竹扇,拱一€€拱手:“殿下遇袭,身负重伤,请太医来看€€过,刚刚把人送走。”
君如珩默忖有顷,嗯了€€一€€声,不再€€多€€话。
褚云卿抬起€€眸:“道€€长,一€€点都不关心,殿下的伤势吗?”
灵场异动虽也会对凡人产生影响,但按说不会伤及根基。君如珩了€€解褚尧,他是个可以自损一€€千换敌八百的人,今日这出多€€半又是自导自演,为的便€€是给褚云卿一€€个彻查望花楼的理由。
见€€问,君如珩不温不火地说:“殿下负伤,确也因我而起€€,羽耀心中十分难安。等他伤势好€€转,我自当前往探望,聊表谢意。”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显得太假,就€€是向来怯懦的褚云卿听了€€,也不由得心生恼意。
左右他已把话带到,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君如珩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侯爷这把折扇上,画的可是凌霄花?”
褚云卿下意识看€€向手中竹扇,旋即袖入袍角:“是又如何,道€€长好€€眼力。”
君如珩唇角微扯:“随口€€一€€问而已。这凌霄可是象征爱情之花,灵界有一€€绥绥谷,谷中凌霄花常年€€不败,开得盛大。那里也是涂山狐族的居处,侯爷可曾见€€过?”
褚云卿目中闪烁,右手猛地捏紧拳,须臾又慢慢松开,恢复了€€镇静道€€:“道€€长说笑了€€,我从小就€€在潞城,没有出过青州,更不知道€€,涂山狐族居于何处。”
君如珩若有所思,目光再€€一€€次掠过他袖口€€€€€€
当日与那女子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清楚记得,对方裙面一€€角绣着的,正是几朵鲜红刺眼的凌霄花。
“道€€长,要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侯爷。”
君如珩快走几步,对着褚云卿的背影道€€:“不知道€€绥绥谷不要紧,您贵为皇室宗亲,自然不能随意走动。说到底€€€€”
他咬重了€€字眼:“还是人灵有别罢了€€。侯爷说呢?”
褚云卿身子一€€凛,没有答话,拔足逃也似的离开院中。
君如珩望着月洞门外落荒而走的身影,把笑一€€敛,吩咐道€€:“丛虎,去查一€€查这位小侯爷过往的风流韵事。还有,记得留意下他有没有什么外号之类。”
丛虎眨巴着眼睛,“外号?”
君如珩稍顿,目光渐渐幽深起€€来:“譬如,五郎。”
*
“都吐干净了€€?”
褚尧折起€€供词,握拳抵在唇边又是一€€阵剧咳,本就€€失了€€血色的脸庞越发苍白€€羸弱。
将离忙把窗户掩紧,递给褚尧一€€盏热热的酽茶,看€€着他喝下去,面色方回暖了€€些。
褚云卿答:“老鸨,倒是嘴硬,但那倌人,还没等到用刑,就€€什么都招了€€。”
据她交代,望花楼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从事人口€€贩运的买卖。上楼的排场规矩都是演给外人看€€的,进了€€下楼的贫贱女子活得简直比猪猡不如。
老鸨手里攥着她们的卖身契,并以此为要挟,逼迫她们日日饮下一€€种很奇怪的符水,至于用途,却决计不允许她们瞎打听。
但这些可怜的姑娘很快就€€明白€€了€€符水的用处所在。
“下楼的姑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迫接客,多€€则一€€天能陪上十好€€几个男人。而那些符水,本质上与□□无异,让她们在床笫间淫态百出,极力勾起€€欢客的兴致。她们像猪狗一€€样任人糟蹋,那些畜牲想方设法折磨她们,根本不把妓子当人看€€!”
褚云卿一€€反常态地加快了€€语速,话中甚还能听出隐隐的颤意。
“正则侯?”褚尧似有所感地唤了€€他一€€声。
褚云卿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抱歉地笑笑,低下了€€头继续道€€:“后来,她们偶然从旁人口€€中听闻,那些欺凌过自己的客人,出去后很快便€€以各种方式离奇死去。”
起€€初她们以为这叫恶人自有天收,可渐渐的,她们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客人暴毙的消息传来后不久,下楼的姑娘悚然发现,她们竟接二连三有了€€身孕。
第62章
青楼女子对避孕一事, 向€€来颇有心得。楼中接二连三€€有姑娘遇喜,这本€€就不€€正常,更加令人咋舌的还是胎儿€€的成长速度。
“寻常女子十月怀胎, 头€€三€€月后,才会有显怀的迹象。可望花楼里的姑娘, 遇喜不€€过十日€€, 小腹便€€有隆起之兆, 到三€€个月大€€的时候, 就跟正常人临盆时的情状,没什么两样。”
褚云卿顿了顿, 目露惊悚之色, 褚尧心说这和那日€€幻境中看到的情形倒是相符。
他稍作思索, 问道:“怀孕的女子是否被集中看押起来, 地点就在千山窟?”
褚云卿微诧异东宫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壁点点头€€,道:“那倌人, 有一同起同坐的密友,不€€久前, 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好友被诊出有孕后,老鸨就叫人将她从房中带走。像她这样的女子, 被带离后就再也没能回来,艳妓担心好友安危, 想尽办法买通送饭的伙计, 潜入位于千山窟的囚室试图搭救。
“仗义每逢屠狗辈, 负心多€€是读书人。”听€€到这里, 闻坎突然€€插进€€话,感慨丛生。
褚云卿闻言只是默默。
“……在千山窟, 她都目睹了什么?”褚尧接着问。
“人间,炼狱。”
在褚云卿缓慢沉郁的诉说里,众人神情逐渐凝重€€起来,置身炭火温暖的房中,竟无由觉出股凉意。
囚室,位于千山窟最深一窟的某个隐秘角落,里面全是受到欺辱后有孕的女子。她们当中,甚至不€€是所有人都有命活到三€€个月后。
据那艳妓交代,有孕女子被带进€€千山窟后,三€€日€€内会便€€有一黑袍修士来替她们诊脉。
而诊脉的方式同样诡异,“在女子脊骨处,扎针取髓,再与自身鲜血相融。若其血呈黑色,便€€容那女子,继续养胎;若无变化,就会被,毫不€€犹豫地处理掉。”
褚云卿说得很含蓄,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被处理掉的姑娘多€€半是往荒山野岭一扔,成了野兽的腹中物,连具全尸都难落下。
闻坎一团和气的弥陀脸上笑意全无:“用女体作炉鼎,以阴阳交合之法,大€€量汲取壮年男子的精元,强行催炼成胎。这是极邪门的一种炼丹法,所诞胎儿€€也不€€是真正的人,而只是用人皮骨血包裹的丹药。”
他看着面前怒气渐生的含情目:“只需服用一丸,就能增益十年修为。如此捷径,谁不€€想走。”
这些女子的经历,勾起了褚尧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霎时痛咳不€€止,恹恹病弱的脸颊泛起不€€健康的酡红,冷然€€地说:“如此歪门邪道,岂能为世€€俗所容?难道就无人过问吗!”
褚云卿声调陡地降低:“乱世€€饥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那纸卖身契一签,姑娘的家人也就默认,自家女儿€€从发肤到性€€命,都一并发卖了。事后不€€敢追问是一件,但说到底,还是无人在意罢了。”
他话末的叹息,如同幽灵般回荡在众人心间。闻坎借喝茶掩饰掉颊边绷起的细筋,将离则埋头€€把€€炭盆拨了又拨。
“如此说来,所谓商队失踪的怪事,只是为了掩盖利用活人炼丹的勾当,幕后之人也算煞费苦心。可孤有一点不€€解。”
褚尧将暖炉换了只手渥着,另一只手食指轻点供状:“如此严防死守,怎就让一个下楼倌人探去了所有秘密,还能全身而退呢?”
褚云卿面不€€改色,说:“那是因为该女子的挚友以性€€命相搏,替她争得了一线生机。”
褚尧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似是相信了。
就在这时,闻坎翻看着卷末附页,忽然€€咦了声:“侯爷方才说,有孕的女子只有小部分能诞下胎儿€€,可是纸上写的这些?”
褚云卿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