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龙卫:“陛下€€, 听€€獬楼那边......”
“别管那个!”武烈帝压根没等他说完, 粗暴地打€€断, “立刻散出全部€€人马, 搜查京城,一处都不许放过€€!”
那襄龙卫一脸懵:“搜, 搜什么?”
武烈帝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 脑袋里就如€€狂蜂乱舞一般, 吵得€€快要炸了锅。
他只有一个念头:决计, 决计不能让那件东西大白天下€€!否则......他不敢想。
见襄龙卫仍只是站在一旁发愣,武烈帝抓起腰间符牌,都没看清是什么, 就照他面上砸去:“还不快滚!”
襄龙卫帽子被砸歪了,也不敢伸手去扶, 就这么带着满头雾水和半身€€朱砂退了下€€去。武烈帝孤身€€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四€€周再没有其他人。
他粗重的喘息摈开了风声, 清楚地传到每一位臣子耳中€€。
不少人偷偷抬眼相觑,对那声音里无法€€掩饰的羸弱感到讶异。被帝王摔跌的符牌静静卧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上“福禄永寿”四€€个大字, 忽然多了些许嘲讽意味。
窃议声如€€同林雾一般蔓延开。
武烈帝无暇理€€会, 他的脑子正在飞快转动:摸骨笔记的存在, 明€€明€€只有迟家人才知道,太子又从何得€€知?
难不成, 是东宫与€€迟笑愚沆瀣一气,联手在自己面前演了出戏?
可听€€獬阁失窃的时€€候,褚尧明€€明€€身€€在千里外的青州,之后他星夜兼程赶赴回京,一路上都有自己的耳目监听€€。
褚尧根本没机会与€€迟笑愚接触,并从他口中€€得€€知任何事情。
还是说......
武烈帝阴戾多疑的目光从群臣间一划而过€€:这偌大朝堂,还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测着帝王家的隐秘?
俯瞰着那些交头接耳的臣子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感牢牢包裹住武烈帝。他恍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笼中€€困兽,褚尧冷然如€€冰的语调环绕在耳际。
“父皇以为,要是那本摸骨笔记流入了民间会如€€何?届时€€天下€€人尽知,他们口呼的万岁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不知会不会像儿臣当初那样倍感惊讶?”
武烈帝忽觉颈后生寒,他下€€意识转眸,符牌映射出的太阳强光灼痛了他的眼,就如€€一把骤然砸落的悬剑。
“陛下€€!”
“陛下€€!”
蜂议声遽止,群臣惊呼着拥上前,官袍正中€€的仙禽狮虎图案落在武烈帝眼中€€,皆成幢幢鬼影。他慌忙退后,脚底不慎打€€滑,竟仰面重重磕倒在地......
“圣上有旨,太子犯上僭越,罔顾伦常。兹以重刑论处,只切记一点,莫要伤了这身€€根骨。”
内监半死不活的话音顺着同心契,如€€样传给了君如€€珩。此时€€嗔字阵已破,褚尧也被武烈帝打€€进了诏狱。
这一发展有些出乎君如€€珩的意外。
按照计划,褚尧面圣后只需设法€€拖住襄龙卫主力,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破阵即可。然而褚尧却用摸骨笔记作威胁,逼得€€武烈帝盛怒之下€€散出了全部€€的人马。
他本可以不用做得€€如€€此极端,尽管这样的确能够减轻君如€€珩的压力,但也毫无疑问把东宫变成了皇帝痛恨的对象。
以武烈帝心性,为逼问出摸骨笔记的下€€落,想也知道褚尧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疯子。”
君如€€珩情不自禁念出声,不料却被那头的褚尧听€€去,短促地笑了下€€。
“不劳大人费神,想从孤口中€€听€€得€€真话,除非动用诏狱十二刑。否则堂堂千秋王之后,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撬开嘴的?”
这话多少带着些挑衅的意思,君如€€珩心都提紧了。他不知道诏狱十二刑是什么,却很确信从褚尧话中€€听€€出了作死的念头。
“你想干什么!”
那头久无人应答,而破阵的时€€间已悄然流失了大半。
“主君,贪字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丛虎焦灼道,“是不是那憨老道出了什么岔子?”
贪字阵由€€天魁星闻坎打€€头,可奇怪的是,君如€€珩纵出的那缕灵识居然被人挡在法€€阵之外。
而设阻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闻坎自己。
君如€€珩胸中€€升起隐隐不安:从方才嗔字阵的破阵情形看,三毒阵的厉害之处便€€在于利用幻象,勾起闯阵之人心中€€的欲念。
关于丛虎的心魔,君如€€珩了若指掌。然而对于这个看起来万事不过€€心,却莫名转投向东宫的十二影卫之首,君如€€珩可以说是半点摸不透。
回想起他与€€褚尧前夜的对话,君如€€珩猜想,这位天魁星应当是对听€€獬楼里的某样东西有所求,故而选择与€€东宫合作。
如€€今三毒观照,一念妄生。
闻坎在足以逼真的幻象面前,是否会勾动心中€€贪欲,君如€€珩实实不敢打€€包票。
就在此时€€,同心契再度传来褚尧的声音:“主君宽心,他不会。”
君如€€珩无由€€受到了安抚。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听€€到了那头传出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他急欲通过€€同心契知晓那头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褚尧不知道用了什么招,令他只闻其声而一无所感。
君如€€珩气急败坏,连声追问:“褚知白!你又在发什么疯,诏狱十二刑到底是什么玩意,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同心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耳边唯余一下€€又一下€€诡异又教人胆寒的用刑声。
不知过€€了多久,君如€€珩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动了动唇:“褚、褚知白......”
出乎意料的,这次同心契居然有了回应。
温柔的,轻浅的,像一片轻羽拂落水面,荡开的余韵里总似藏着点撩拨的坏意。
“阿珩。”
“......嗯?”
“娑婆洞里,是不是也这样冷?”
他嗓音里掺杂着受不住痛的闷哼,却仿佛小心地不让君如€€珩听€€出来。
“七枚钻魂钉打€€在身€€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君如€€珩的呼吸在那刻停滞住了,他终于明€€白,所谓的诏狱十二刑究竟是指什么。
东宫居然想用这种法€€子,复刻自己在娑婆洞重塑魂身€€时€€遭遇的一切!
幻境之中€€,声光色影皆成虚无。君如€€珩身€€在极度安静的氛围里,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他甚至能听€€见心底最后一块冰川开裂的声音。
“褚知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君如€€珩只能一字一字往外挤,“你、这、个、疯、子。”
“咳咳......咕咚。”
喉头卡声,又艰难吞咽了一下€€。褚尧略喑哑的嗓音能听€€出明€€显的笑意。
“孤很早以前就说过€€,能痛阿珩所痛,孤甘之如€€饴。”
那瞬里,冰块彻底分崩离析,迸溅的碎屑在心口软肉上,掀起密密麻麻的锐痛。
“主君!”
见君如€€珩久无反应,丛虎在旁急得€€跺脚,“你倒是说句话啊!”
君如€€珩狠捏了下€€满是汗意的掌心,倏尔张开,转身€€时€€袍角划出决然的弧度:“他说无事,就定然无事。先去支援千乘蚨!”
痴字阵中€€的景象,和嗔字阵迥乎不同。
这里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甚至给人以岁月静好的错觉。千乘蚨屈膝跽坐,纤韧侧影在拂晓辰光的勾勒下€€,透着股单薄又伶仃的美感。
她似乎垂眸在低诉着什么,还隔着老远,君如€€珩赫然又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
无极殿,武烈帝似已昏睡了许久,虎口突如€€其来的锐痛让他瞬间惊醒。
看到皇帝眼皮子动了动,一旁太医和襄龙卫俱是松了口气。
襄龙卫膝行上前,还没开口,一只形似鸡爪的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腕。
武烈帝用力过€€猛,指甲都深深嵌进了皮质的护腕里:“找、找到了,没有?”
襄龙卫原想说什么,这下€€也都忘了,唯有循着皇帝陛下€€的发问一五一十回道。
“金陵城这几日并无异动,没有听€€说什么迟家笔记的事。”
武烈帝眉间急色略淡了些,忽听€€襄龙卫在耳边又道。
“倒是属下€€的人不放心,又走访了城中€€大小茶寮、酒馆,意外听€€说了一则旧年掌故。”
武烈帝开口太急,以致剧烈咳嗽起来,他不要内监擦拭,自己用手背揩去了唇角淡淡的血痕。
“什么......掌故?”
据襄龙卫回禀,那是一则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不经之谈。
相传那场人灵大战过€€后,身€€为人界至尊的人皇却意外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传闻说,人皇并非如€€外界传的那样重伤不治,他是带着左右亲随上海外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
襄龙卫当那只是一桩寻常谈资,讲得€€是绘声绘色,而榻上武烈帝却早已在他的叙述里,后背爬满了冷汗。
“......后来,船队无功而返,人皇也因禁受不住颠簸死在了半途。传闻还说,其实人皇根本没有死,他藏在亲信之人的肉身€€中€€,又多活了几十年。您说这不是可笑......”
一语未毕,襄龙卫骇然发现武烈帝的眼神简直凶得€€可怕。他来不及住口,颈间忽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武烈帝整个身€€子扑过€€来,死死掐住襄龙卫的喉咙,不让他把话说完。
然而陛下€€终究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襄龙卫对他仅有的忌惮,无外乎他身€€上那条金龙。命悬一线,襄龙卫稍微使了点劲,就把武烈帝拨到一边。
后者无力地瘫软榻上,半刻竟没法€€动弹一下€€。
他也无能再追究襄龙卫的僭越,喘息不止地道:“找,找出消息的源头,杀、杀了......”
襄龙卫犯难:“杀不了。这故事在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究其源头,却是国子监里的一帮学€€生。”
太庙跪谏风波后,朝廷吃一堑长一智,万万不敢再拿那帮辩口利舌的书€€生作筏。
武烈帝惊怒之余,不禁起疑:“子不语怪力乱神。国子监学€€生,怎会轻易相信这些?”
襄龙卫似有顾虑。
“说话!”
“是,是天魁星大人......”
闻坎身€€为天罡十二影卫之首,朝野内外的人脉自不消提。他又曾是前任国师谕松道人的同门,再荒诞的秘辛经他之口散播出去,都多了几分可信。
这么说来,闻坎也已经彻头彻尾倒向了东宫。
武烈帝并非对这位近侍的异心毫无察觉,他只是觉得€€十二影卫的命脉尽握于己手,留下€€对方,或许将来还能成为€€进东宫心腹的一把利刃。
是他自负了。
但同时€€,武烈帝又深感不解:倘若东宫想要向世€€人揭发这桩换骨丑闻,大可直接把迟墨的笔记公之于众,何必先来这样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