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他心情不佳喝醉了酒,娘好心照顾他,却又是挨了一顿打,说是我娘扫把星才害得家中不宁,甚至扬言终有一日会杀了我娘。”
似乎是回忆过往的经历让他的恨意更为明显,洪念安就好像一头发狂的小兽,猛地冲向了柳潇然,拽着柳潇然的袖子问道。
“你们查吗?你们会查吗?你们知道他在家有多么混账吗!”
他毫不示弱地看着柳潇然,眸色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少年该有的天真神色,“自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他说夫为妻纲即便他把我娘活活打死,官府也没有理由来抓他。我倒想问问,书中所说官府乃是父母官,你们可真的管人死活?我曾去县衙击鼓,可是都道我是小儿玩闹,我若不杀了他,当真要等着有一日他杀了我娘吗?”
长年累月的不满和恨意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最为荒诞的故事。
但苏慕却知晓,即便洪念安真的有杀人之心,这人却也并不是他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曼陀罗是大概唐朝就传入中国啦,就是俗称的蒙汗药啦。and《本草纲目》就有对它的记载了,由于我没有找到更确切的更早的记录它名字的资料,所以就直接用了本草纲目中的曼陀罗花一名啦。
第23章 拨云(一)
谨慎起见,苏慕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在戌时洪老爷问话的时候下的手?”
洪念安闻言轻嗤一声,松开了拽着柳潇然衣袖的手:“是,那日只有他和我两人,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趁他去书架上拿东西,往他的茶盏里加了药,然后用绳子勒死了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违背人伦的大事。
柳潇然接着问道:“丁夫人何时进的书房?”
“我娘……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勒死了他,然后……然后娘就进来了。”洪念安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冷漠的神色陡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几点悲伤的神色来。
此时的丁紫萍,因为发簪松动脱落而带下了一缕长发垂在额前,眼眸通红,眼神如同死灰一般,只是一味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流泪。
柳潇然和苏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
洪念安的勒杀是洪承羽脖子上伤痕的由来想必无误,但根据洪念安的口供和侍女们的见证,这两人在戌时离开之后就回房休息了,那么将洪承羽悬挂在房梁上伪造成自缢现场的应当另有其人。
就在两人想开口问的当口,丁紫萍突然站起身来,在侍女的搀扶下站稳后,深吸一口气道:“大人,念安这般年龄的孩子如何懂这些?不过是为了给我顶罪罢了。老爷喝过的茶盏被我砸碎了埋在窗口,你们尽可以去看。是我自己恨毒了他,是我要杀了他。第二日我本想去看看他的尸体,想着如何才能瞒过其他人,却不想推门时发现……发现……”她突然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来,“我本想着是不是老天开了眼,让我们可以躲过一劫,却不想这般情形还是被你们查了出来。”
她一低头,跪了下来:“我知杀夫乃是死罪,还请大人念在我儿年幼,饶恕他今日口无遮拦之罪。”
旁观许久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吴县令在内心盘算道:这下好了,若论物证,洪念安处有下药的曼陀罗,丁紫萍这里有下了迷药的茶盏碎片,算是半斤八两。而且两人都上赶着认罪,若是平日里,他是绝对拿不准这主意的,毕竟无论拿谁问罪似乎都差点意思。如今这烫手山芋不在自己手上,他倒是有闲心来观察一番这位从京城来的大理寺少卿会如何处理了。
柳潇然心中自然是知晓丁紫萍不过是在为了洪念安顶罪而已,之前他们询问侍女小蝶时便已经得知,丁紫萍从进入屋内到最后与洪念安一同离开,中间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若要完成下药勒杀这一系列的事情未免有些仓促,而先进入屋内的洪念安才有更大的嫌疑。只是如今尚有另外一名真凶未被抓到,若要论罪也有些为时过早。
他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命人先将两人都扣下,带回县衙看管起来。
谋杀亲身父亲本是无可辩驳的死罪,但若是能抓到真凶,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丁紫萍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柳潇然也没给她机会,冷声道:“现如今你们二人皆有嫌疑,夫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似乎是被柳潇然冷若寒霜的眼神给吓到了,丁紫萍低低地抽泣了一声,还是几步上前,揽了洪念安的肩膀,跟着县衙的人往外走。还没等人走出门呢,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带大嫂走!”
说话间,门外来了位一袭蓝裙打扮得极为干练的女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对着吴县令质问道:“吴大人,我大嫂和小侄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带他们走?”
吴清搓着手,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不该说。
陆灵珏倒是很自来熟,琢磨了一会后恍然大悟:“这位就是洪府的三小姐和……呃……黎公子了吧。”
吴清得了救星,点头应道:“正是呢。”
苏慕也打量了几眼四小姐洪溪知,这位小姐看上去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似乎有些不同,走路带风,气势十足,浑身上下除了手上的一串珊瑚手链便再无其他装饰,说话更是气势十足,把吴县令问得一愣一愣的。跟在她身旁的男人一身锦衣绣袍,看上去是个有钱人,眼神凌厉而促狭,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丁夫人和小公子似乎知道些你大哥身亡的线索,我们大人这才带他们回县衙问话呢。”陆灵珏转了转眼,轻易地便从柳潇然的眼中读出来了他的意思,“查清之后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洪溪知眉头紧皱,似乎是有些没捋清陆灵珏话中的含义。
“我大哥……大哥不是自缢身亡的吗?”
陆灵珏正在纠结该说多少,柳潇然就打断了这个话题。
“三小姐这两日身在何处?并未在府中得见。”
洪溪知被问得一愣,但却没想着问这人的身份,下意识地回答道:“二嫂的母亲在隔壁的灵泉县,如今老人家得知了噩耗要赶来,路途遥远她又孤身一人,二哥便让我和之山前去接一接,却没想不过几日的路,家中竟然就又起了变故……”
说着她的眼睛就有些泛红,但似乎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落泪不甚光彩,便随手抹了一把继续问道:“你们刚刚的意思是,我大哥的死另有蹊跷吗?”
这下确实瞒不过去了,陆灵珏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是有些还没查清楚的地方,所以三小姐若是知道些什么,请一定要如实告知。”
洪溪知得了肯定的回答,面色上就更为着急,正想继续再盘问几句,却被身后的黎之山按住了肩膀。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出言劝道:“如今大哥意外身亡,思齐看上去状态也不甚好,府内诸事都需要我们打理,查案的事就先交由各位大人,想必吴县令明察秋毫,也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得了明察秋毫四个大字的吴清差点没脚一软就给人跪下了。
在柳大人面前,还是不要这样说的好。
柳潇然倒是全然没在意,沉默了一会后,他突然开口问道:“三小姐可知洪老爷最近和什么人有过来往吗?”
洪溪知闻言又是一怔,她在家的时日倒是很长,但是这位大哥却总是早出晚归,碰面的时间并不长,所知就更少,以至于她冥思苦想了许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而就在几人都以为问不出什么结果的时候,洪溪知突然拍了拍脑袋,转向了身边的黎之山:“你来的这半月倒是经常和大哥二哥一同喝茶,你知道些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三小姐终于出场了,这家人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终于快要到头了!
第24章 拨云(二)
黎之山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但没过一会便否认道:“与思齐和大哥喝茶时多半只谈些古玩此类,并没有听大哥提起过什么人。”
见他否认,众人也是不觉得奇怪,毕竟谁都不会愿意与这些事扯上关联。但是黎之山说话时眸色微闪,而且似乎总是刻意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完后便沉默不语,生怕别人多问一句。
苏慕觉得颇有意思,从前他总觉得微表情的研究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因而觉得法医是个伟大的职业,如今到了古代,乍然失去了先进的勘验技术,他倒是更能觉出心理学的重要性。
比如现下,即便他没学过微表情研究,也能看出眼前之人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这宅子里还真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洪府的这场风波以丁紫萍和洪念安被带回县衙告终,苏慕想着母子两人也是可怜,本想用碎银子打点一下,却不想狱卒连连摆手道:“公子不必如此,刚刚柳大人已经来吩咐过了,这两人我们会仔细留意的。而且这碎银子要是被发现了,听说这柳大人严厉得很,我这……”
苏慕闻言也是心下惊讶,柳潇然似乎总是一副冷漠疏离的表情,让人不经意间就觉得他很有距离,然而这人实则细心又周到,几乎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是个能让人觉得无比安心的存在。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起了碎银子便溜溜达达地离开了。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苏慕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颇为头疼地托着脑袋,一面还在思索是否还有新的方向。对面的陆灵珏早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了,这人用过了饭就开始发困,日日如此,苏慕也已经见怪不怪。柳潇然则是端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翻看着从洪承羽里搜来的洪府账簿。
这可能是他屋子里唯一与他的死有关联的东西了。
柳潇然看得认真,苏慕无所事事,便自告奋勇地也领了本看,无奈账簿写得五花八门,和新时代人们简约的版本截然不同,他是一窍不通。面对密密麻麻的数字,他既看不出差别,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看了眼在对面睡得正熟的陆灵珏,苏慕突然觉得有点孤立无援的意思,就在他硬着头皮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出点什么的时候,柳潇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柳潇然出口就顿了顿,苏慕闻言也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对方有些别扭的神情。
“柳少卿?怎么了?”他有点莫名其妙,难不成是自己看得太慢被人发现了?
柳潇然又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在外称呼你侯爷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扰€€€€”
苏慕明白了,笑眯眯地顺着他的话接道:“喻之,柳少卿这么称呼就好。”
得了对方的同意,柳潇然自己都没察觉,竟然有些微微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素来不与人交往,一是性格使然不愿多生事端,二来也是他并不是很能应对与人相处时的各种话术,他能做到一板一眼不失得体,但却很难和人拉近距离。
这几日苏慕着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他虽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却也实在为此人的能力而惊艳,而且苏慕无意中表露出的那些对背后真相的追求,竟让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自他进入大理寺,见过了太多冤假错案,也看尽了身在庙堂之高,却只在乎利益得失的人。久而久之的,他便也不再相信自己的同僚,凡是刑部送来复核的案卷,即便已经核准过一次,他也会再经手一次,几乎把下属和另几位大人得罪了个遍,也把自己累得好几日都难有一个安稳觉。
若说来碧水县之前,他还会因为苏慕身上未解的谜团而有些忌惮,那么现在,他已经生出了几分想要去相信这个人的冲动。
这条路他一个人走久了,偶尔有人同行的感觉……有些特别。
即便如此,柳潇然张口还是用了最普通不过的代称:“这里有些问题,你过来看看。”
其实苏慕还挺好奇,若是柳潇然这么喊自己会是什么感觉,但对方没喊,便只好作罢,带着那么一丝小小的遗憾凑了个脑袋过去。
“怎么了?”苏慕看着柳潇然停留的这一页,愣是没能从中间读出什么异样来。
柳潇然迅速地回归了原本的状态,将这一页上的几项东西都点了出来。
“即便洪家是大户人家,支出白银千两在精米上也未免太多了。”柳潇然皱着眉,又点了下一处,“这里,这里,支出都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支出。”
“这是在做假账?”苏慕不熟悉市价,自然也看不出这些,支着脑袋问道,“他平日里太过奢靡,所以需要做平他的开支?”
柳潇然不置可否,这位洪老爷看上去是个败家子无疑,如此倒也不无可能。
此时苏慕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辰初说过,洪老爷和洪二爷之前有些财产上的过节,莫不是……”
柳潇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此前他们多将调查放在了能找到的物件上,却也忽略了这个家族本身就有些不寻常。
“若是普通人家,父母已亡,子女应当分家,这洪府却依旧是所有人都在一起€€€€”
苏慕点点头:“看来,我们也该认真去问一问这位当事人了。”
这句话刚落,柳潇然还未来得及点头表示同意,就听见一旁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
他微微侧目,就看到了苏慕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咳咳,我€€€€”
“如今已经入夜,城中已经没有卖吃食的地方了。”柳潇然轻轻皱了皱眉,看向了苏慕,“你若是会下厨,可借用这里的厨房,想必还会有些食材。”
县衙里也是有厨房的,这一点苏慕倒是知道,他刚刚偷偷溜出去就已经晃了一圈,但没找到能现成吃的馒头包子之类,只好打道回府,如今面对柳潇然的问题,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小声地嘀咕道:“此前……没有下过厨。”
他住在福利院时自然不用操心自己的吃喝,院里都有安排的吃食。而被接走后,施庆澜更是从没让自己饿过一顿,小老头在家没事就爱琢磨吃的,做的菜也都色香味俱全,而且格外忌讳苏慕来打下手,说是完美的作品一定要自己一人亲手做才好,把好好的孩子养成了个远庖厨的君子。
苏慕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争气,开始狠狠怀念起泡面来。
其他的不会,烧个水还是可以的。
然而没过多久,苏慕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两黄金=十两白银=10贯钱=10000钱
一个人大约一年吃500斤粮食
假设府上有100人
一两银子能买1石米=130斤
第25章 拨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