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潇然理了理桌子上的借据,开口道:“我今日走访了这所有的债主,他们皆说未曾上门讨要过,一来是洪府已经在这碧水县扎根了百余年,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富贵人家,二来他们说洪思齐是个颇有能为的人,即便到时洪承羽当真还不上,他们也可问洪思齐讨要,所以并不着急。”
苏慕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他便更不可能是自缢了,这些债务都还没有到非还不可的程度,且他既然能应下洪逸尘的要求,就必然还是有些底气的,断不可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是若说不是自尽,那房门紧闭,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入啊。”陆灵珏回想起下人们的描述,“他们都是看到了门一开始打不开,后来被撞开才能进去的,总不能是在刻意串供罢。”
这点让苏慕也很是头疼,门窗紧闭实在也是疑点之一,且现在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他便也只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想不通这一点。
而且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是凌晨,那时的洪府下人们都尚在睡梦之中,更是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可以说,凶手选了个极其隐蔽的时间,若非苏慕看到了另外一道伤痕,这便又会被认定为是自尽了。
他皱起了眉,从梁萱萱到洪承羽,杀害他们的凶手虽然用了不同的手法,但都极为隐蔽不易察觉,若是同一人所为,那这人的心思缜密实在远超他的预料。若不是同一人,那杀死梁萱萱的会是害怕自己丑事败露的洪承羽吗?
线索纷繁复杂,让人几乎无从查起。
屋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即便是最为话多的陆灵珏,也难得露出几分愁态来。
“既然还无法从现场找到凶手作案的方法,便先从其他地方寻起。”柳潇然站起了身,“那茶盏的下落也是线索之一,若是真被有心人取走了,那多半是其中有什么问题,去查查洪府最近可有什么人买过什么可疑的药物。另外,梁萱萱与洪承羽的是否真的如洪逸尘所说的这般还有待考证,既然洪逸尘说了大夫人也知晓此事,我们便也去她那里走一趟。”
“我从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无法查清的案件。”
作者有话要说:
来给大家捋一捋,现在已知:
1.梁萱萱和洪承羽有不正当关系(待定);2.梁萱萱是被人扛着丢进水里的(根据脚印以及她最后是在水里被发现的);3.洪承羽的脖子上有一道勒伤+自缢伤,且自缢伤有生活反应,说明他是被人在活着的时候吊上去的;4.现场的线索;杯子没了/门窗紧闭/死亡时间是前一天的寅时之后;5.众人口供:洪承羽说自己马上就要有一大笔钱/丁紫萍说洪承羽魂不守舍/洪逸尘说丁紫萍知道洪承羽出轨的事……
线索不少对吧~
第21章 深宅(七)
即便他们都很想尽快厘清线索,但已经入了夜,无论是去查访药铺还是洪家都变得不方便了起来,便也只能作罢,整理完现有的线索后便回了客栈。
走之前吴县令颤颤巍巍地想请几人去自己的府上住,只是柳潇然摇了摇头便给拒了。
陆灵珏看气氛有些僵着,便好心地告诉吴县令:“大人在外从不住别人的府上,不是单单针对你的。”
以柳潇然这样的身份地位,每次出使都有人千邀万请地想让他去自己府上,趁机攀个关系也是好的,但柳潇然又偏偏最厌恶这类曲意逢迎的人,从来都懒得应,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他行事光明磊落,也从来不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因此即便那群人气得头上冒烟,也只能自个儿消化,下一回柳潇然再度出使的时候,还得摆出一副好脸列队欢迎。
柳大人好,柳大人慢走,柳大人下回别来了。
这回有了陆灵珏解释,吴清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讪笑了两声也就过去了,搓搓手目送三位走了之后,便也溜达回了自己的府上。
虽然这案子还没破,但既然大理寺少卿都在这儿了,自己只要好好配合就好了,省去了动脑筋查案的功夫,他还挺乐呵,回去甚至多吃了两筷子的白米饭。
对比起吴县令的心宽体胖,这边客栈可以算是沉默凝重,两条人命悬在他们的头上,别说是素来不爱说话的柳潇然了,连平常自在的陆灵珏都难得的有些低落。
苏慕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只能把眼前的小点心往陆灵珏的边上推了推。
“你平常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今日若是再不吃,可就要被我吃完了?”
陆灵珏勉强提起点精神来,往嘴巴里塞了一嘴,等咽下了,似乎心情好了点,搭话道:“我才不信你能吃完呢,这里除了我谁有这样大的胃口?就算是你加上大人都不一定吃得过我。”
“是是是,比起干饭那必然还得是你。”
陆灵珏听了,挺自豪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把注意力放回了吃的东西上面。
苏慕也就看向了另外一个,柳潇然端坐在他的对面,你若说他是在吃的,实实在在的也是动了几下筷子,但他垂着眼睛,饭碗里的饭是一点没少,仿佛这人吃的是空气一般。
苏慕扫视了下桌面上的吃食,虽然说不上有多丰盛,但也绝对算得上可口,柳潇然可是个能在路边摊吃馄饨的人,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个而吃不下,那便是为了案子的线索,连吃饭都不得安生。
比起能够随意搭话的陆灵珏,柳潇然太过生人勿近,苏慕努力了几次想要开口让人好好吃饭,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浪费粮食不是个好习惯啊柳少卿。
他只能在内心谴责了一下这个行为,顺便再度对柳潇然的敬业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
这才是真的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苏慕虽然也心系案件的真相,但因为他从小就是个极其乐观的人,相信凡有接触必有痕迹,即便现在看上去线索如同一团乱麻,他也相信能有解开的一天。
因此在柳潇然辗转反侧地思考是否有遗漏的线索时,苏慕已经抱着枕头安然入睡了。
为了能够尽快查清,陆灵珏被打发去了药铺查药物的线索,而洪府这边自然就是柳潇然亲自登门了。
比起亲和友善的陆灵珏,不苟言笑的柳潇然让丁紫萍颇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才记起自己该请人先进去,又吩咐人端了茶上来,这才颇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位置上等着柳潇然发话。
“丁夫人,据府中的洪四公子所言,洪老爷和梁夫人之间似乎有些私情,对此你可知晓?”柳潇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丁紫萍听了这话,面色顿时更难看了,脸上浮现出了诸多复杂的神色,在皱着眉思考了许久之后才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不,老爷他怎么会和……不会,没有,想必是四弟胡诌的,他素来和老爷有些不对付。”
即便她是如此说的,但无论是苏慕还是柳潇然,都能看出她浑身的不自在,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甚至不敢与人对视,明显是有些心虚。
古代人最重名声,若此事当真,作为夫人替夫君隐瞒,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苏慕在内心忖度着,侧过头看向了柳潇然。果不其然,后者也没露出意外的神色。
丁紫萍如今既不承认,那便只能换个问题了。
柳潇然点点头,继续问道:“昨日听夫人说最后一次见到洪老爷是在抽查小公子的课业,不知可否描述一下当时更为具体的情形?”他顿了顿,“也是为了能够尽快找到此案的真凶。”
丁紫萍正想伸向茶盏的手顿在了空中,神色大变,似乎用了好一会才勉强回过神来:“真凶?老……老爷他不是自缢身亡的吗?”
苏慕还在打量着丁紫萍呢,就收到了柳潇然投过来的一眼,他心领神会,开口解释道:“老爷的脖子上不止一道伤痕,除了缢痕外,还有一道勒痕,所以可见,洪老爷绝非是简单的自缢身亡。”
丁紫萍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嗫喏着说道:“还有一道伤痕……怎会……”
见她似乎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来问话的两人便也没着急催促,在一旁静静等了许久。此时苏慕觉得有些奇怪,寻常夫妻间,若是知道了夫君有可能是遭人毒手,不说哭天抢地,起码也会更为悲痛几分,而这位丁夫人虽然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但却没有更多的伤心之意。在她的身上,苏慕觉得是惊讶多于悲伤。
这有些不合常理。
丁紫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短短时间内,她的声音都似乎沙哑了几分:“那日,老爷叫走了念安,说是……要看看他的课业,我便也跟着去了。期间老爷问了问念安在学堂里的诸多表现,以及抽查了些简单的问题,念安都答出来了,便也没多留。约莫……约莫是到戌时正刻,我便送念安回了房,随即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休息。那日再平常不过了€€€€真的,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意的,我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看向了柳潇然,神色中多了几分局促:“若是有什么人要害老爷,我一届妇人实在是无从知晓,大人也不必再问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也不好再问下去,便也只能起身告辞。
跨出门槛前,苏慕回头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丁紫萍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端着茶水时眼睛都盯着前方并不动弹,摆明了是在出神。
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丁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最强干饭王?
€€€€吴县令。
第22章 深宅(八)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钻进了柳潇然的耳朵里。
他也深有同感,丁紫萍的反应实在不像一个失去夫君的妇人反应,倒是更像知道点什么,而在刻意隐瞒的样子,只是眼下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指向她,加之从丁紫萍回房的时间来看,她也应当没有犯案的可能。
那她又是为什么隐瞒?
苏慕捋了捋自己两颊边的刘海,提议道:“既然这次我们已经能够确定洪老爷的死因,那不如再去现场看一看?说不定这番会有别的发现。”
得到了默许之后,两人沉默着走到了案发的书房里头。
得了柳潇然的命令后,房门口都有人把守,因此房屋里还维持着原状。由于时间久了,地上残留的各种脏东西也开始散发出味道来,颇有些令人作呕。
苏慕皱着眉暗暗感叹:口罩也算是人类很伟大的发明之一了。
而他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了柳潇然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别说皱眉了,脸上冰山似的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屋子里只有苏慕一个人有嗅觉一样。
这下苏慕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放缓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轻松下来,看上去勉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
“椅子附近已经看不出什么拖拽的痕迹,倒是椅子的这里……”苏慕用手指小心地捻了捻,指尖上便沾上了一些草屑,“这木椅是用红木做的,断不会有草屑这种东西,所以这应当就是凶手借用椅背勒人的时候绳子留下的痕迹,也算是佐证了之前的猜想。”
“能够知晓如何判断生前死后伤痕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仵作也未必能看得清楚,这个凶手竟然能将这一点都考虑在内,着实少见。”苏慕摇了摇头,“只是这样在我看来风险反而更大,若是洪老爷在半路醒了过来,人的本能就会促使他自救,反而白费了心思。这凶手难不成是有什么其他的考量?”
他自顾自地说了半晌没等到人搭话,疑惑间一抬头就对上了柳潇然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这会儿可不是陆灵珏在边上,没有回应可太正常了。
“或许是勒杀之时,凶手以为洪承羽已经死了。”柳潇然淡淡地说道,“若是人的呼吸和脉搏极其微弱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那很容易被认为是已经死亡。”
“假死状态?”苏慕思索了一瞬,觉得颇有道理,如此一想就合理多了,想必是凶手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实则洪承羽还有一线生机,因此伤口才会呈现出并不十分明显的生活反应。
“没想到柳少卿还知道这些?”苏慕拍拍手,直起腰来,“难道这是进大理寺的什么特殊要求吗?”
柳潇然顿了顿,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只是曾经听人说过,有些印象而已。”
苏慕也没在意,转头又去看其他地方,只是在没有指纹技术和各种微量痕迹检测的古代,任他看得再仔细,也没能再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他和柳潇然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刚跨出去几步,陆灵珏又风风火火地凑了上来。
“大人!你还真没猜错,这洪府里还真有人买过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陆灵珏显然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的,说完就喘了一大口气,“曼陀罗。”
半晌后,几人再度齐聚在了洪府的正厅里。
只是比起刚刚的情形,如今多了几个人。
吴县令刚刚本是和陆灵珏一同去的药铺,却没想问到了结果后一转身,陆灵珏就消失得没影了,他琢磨着几人多半都在洪府,便也带着药房管事匆匆赶到了。
正厅里瞬间呼啦啦地站了一圈人,丁紫萍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了。
柳潇然依旧是那副不变的神色,说话间也依旧听不出他的任何感情:“丁夫人,您可知道曼陀罗是什么?”
丁紫萍变得犹豫起来。
“柳大人,这是……?”
“带来了带来了。”陆灵珏的声音从外传入,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洪承羽唯一的子嗣,时年十三岁的洪念安。
看到陆灵珏带着洪念安,丁紫萍登时有些方寸大乱:“大人!你们带小儿来这里是为什么,他还只有这个年纪,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他只有十三岁,可是也已经懂得曼陀罗的作用了不是吗?”陆灵珏满不在乎地反驳道,“只不过小孩家家的,做事确实不够当心,连买药这种大事竟然都是亲自去的,这不是一下就能被人抓到把柄了么?”
洪念安虽然不过十三岁,但如今遇到这种情况却是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冷静,面对药房管事的指认也是没有反驳。
“是,我是给他下了药。”洪念安的眸色一沉,“我就是想杀了他。”
他回答得干脆,周围的人却都是震惊不已。苏慕本还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够这样设计杀了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匪夷所思,却不想洪念安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想要杀了亲生父亲。
吴县令更是一哆嗦,那洪念安说话的时候满满的冷意,自家孩子也是这般年岁大小,这让他听得脊背有些发凉。
“那可是你的父……”他开口道,还没说话就被洪念安给打断了。
“父亲?他也配?”洪念安的神色中满是不屑,“一个从来都只会拿妻儿出气的人?”
丁紫萍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打击得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了一声,然后猛地跪到了柳潇然的面前。
“大人,柳大人!”丁紫萍仰着头,眼睛通红一片,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大人,念安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是我,是我买了药下在了老爷的茶水里,然后用绳子勒死了他,都是我一人做的,和念安没有关系啊大人!”
洪念安看见母亲苦苦哀求,本就年岁不大的他也开始有些崩溃,声音嘶哑地吼道:“和我娘没有关系!我买的曼陀罗还没用完,在我的床头留了一份,你们都可以去查!我就是想杀了他,就是想杀了他!”
“他凭什么啊?他凭什么随意打骂我娘,他和€€€€”洪念安猛地一顿,“他和别的女人有染,被我娘发现后居然用凳子朝娘的头上打,若非那日我在家!我娘……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