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涵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见苏慕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什么玩笑,只当是他又想到了什么办法,便找了个府衙里擅做女红的丫鬟来。想着也并不难,苏慕本想自己动手便算了,无奈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便也只能妥协,在一旁指导着她缝制。
几层纱布被针线密密地缝制在了一起,又在旁边缝上了几条细细的棉布,看上去虽然颇有些笨拙,但也有些现代口罩的雏形了。
苏慕朝小姑娘道了谢,将纱布围在自己的面前试了试,纱布经过了粗略的消毒,带着一股艾草的清香,但苏慕还是感受到了几层纱布带来的窒息感。
在只能通过增加层数来加强防范能力的这个时代,也只能忍一忍了。
一旁的杜涵这会也终于明白了,立马吩咐了人下去找些裁缝铺子大量缝制,对苏慕的态度也更加缓和了三分。
虽说苏慕看着似乎不比骁勇善战的苏仪那般果敢,但处理事情上临危不乱又耐心仔细,也是个可造之材。
苏慕一回头,就发现杜涵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杜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咳一声后道:“你倒是颇有主意。”
苏慕莫名得了句夸,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谦虚一下,只能受宠若惊地在原地怔了一瞬后道了声不敢当。
见苏慕确实值得信任,杜涵索性也就不再管他插手之事,而是给手下的人打了声招呼,让苏慕得以行事更为方便。苏慕虽然并非官家人,但如今能在江州府衙出入自如,更是手握大理寺的令牌,除了杜涵也没什么人能拦他,活脱脱也是个官家中人。
见柳潇然没有醒的迹象,苏慕也只能按下担忧,而是打点起能够容纳病患的处所来,这阮文平如今被扣在府衙,回春馆变成了没人的所在,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回春馆地处偏僻且占地不大,容纳的人数并不多。不过是一个上午过去,这里便已经人满为患。
苏慕看着在里面忙碌的从各个医馆来的大夫陷入了沉思,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是连大夫都要倒下好几个,那这江州城的祸患便更无缓解的可能。
就在他愁闷的时候,身后突然乍然响起了一个颇有些嫌弃的声音。
“啧,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新人物登场啦!
第48章 疫病(二)
苏慕循声回头望了一眼, 说话的是一个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而他的身后还躲着一个黑衣少年,从前面之人的肩膀上露出一双眸色通透的眼睛来。
而白衣之人话是这么说,走向屋内的步伐却是丝毫不见慢, 苏慕见他就要走进门了, 赶紧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 里面不甚安全, 还是不要随便进去的好。”
听苏慕如此说,那人皱了皱眉,问道:“这病症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慕本想着先问问这人是谁,但又觉得着实有些不礼貌, 指不定是有什么家人也得了病所以来探病的,因此还是耐心地回答道:“这病症容易传人,若是不加防备可能也会染上。”
那人听闻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染病之人增多得如此之快,原来就是因为传人之故。”
见他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着不动, 也没再有下文, 苏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怔愣了片刻, 似乎是在思考是否要告诉苏慕, 随即回答道:“我不过是个偶然路过此地的游医,听闻此地有怪异病症,所以前来看上一两眼。”
“至于名字嘛?”他微微摇了摇头,“我素来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有缘自会知晓咯。”
这下轮到苏慕怔住了,这人的话怎么听怎么可疑,只是他全然琢磨不透对方底细, 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观察了许久, 才施施然地打算离开, 临走时还是皱了皱眉,对正在一旁打量自己的苏慕道:“即便是需要与常人隔开来治疗,这屋子里也太脏了些,这般下去只怕是没病都要捂出病来,尽早换一间吧。”
苏慕这下又想起来自己苦恼的事情来了,皱起了眉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在京城倒是好办些,他这次出门确实带了不少钱财,可离要买下一块地还是有些距离。
看苏慕很是为难的模样,黑衣的少年突然伸手拉住了白衣人的衣角,用很小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道:“城南,很大,有房子。”
苏慕有些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那少年看上去至少也和自己差不多大了,但无论是说话还是举动,似乎都有些稚嫩的感觉。
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微微一侧身,又躲回了白衣之人的身后。
“你确定?若是让他们住进去了,那屋子可就会变得脏兮兮了?”白衣人眉峰一挑,却也没有反对,只是看着黑衣少年问道。
“洗一洗,但是,他们,可怜。”
黑衣少年看了眼屋子里人满为患的模样,摇了摇头,“不要紧。”
还没等苏慕琢磨明白这话中的含义,白衣人就转过了身道:“既是如此,那便帮你们这个忙了,你若是在为找不到地方安置而发愁,那算是捡到大便宜了,这小菩萨可最见不得这种苦了。”
说着黑衣少年就往他的手里塞了把钥匙,白衣人顺手递给了苏慕。
“城南尽头的那处宅子是他家里人给他买的,你们若是需要便去那里吧,地方也大,容得下这么多人,不必在这里挤成一团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苏慕甚至连道谢都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对面这位还没告诉自己他的名字,而白衣之人似乎也不太乐意听这些繁文缛节,轻轻拍了拍袍子便走了,黑衣少年转头看了眼苏慕,点了点头,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后,也跟上了前面的人。
苏慕盯着手里的钥匙琢磨了许久,既想不通这两个奇怪的人究竟是何来历,又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帮助这群病人,最后只能暂且放弃了思考,先去他们所说的地方看一看。
到了之后苏慕才发现,这岂止是能容得下人的宅子,虽然看上去似乎已经许久没人住了,但面积确实大得有些可怕,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富贵家庭能买得起的屋子,比洪府还要大上一圈,很是霸道地占满了城南的这个角落。
对面的邻居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也都三三两两地跑到门前来看,苏慕刚推门出来,就被一群人给团团围住了。
其中一位大娘凭借着自己高人一头的优势,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问道:“公子可是认识这家里头的人?”
苏慕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认识,但也没完全认识,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反过来问道:“大娘,你可是曾经见过这里住着什么人?”
“哎哟见过,我们大伙儿都见过的。”大娘手一挥,其余人也都应声道,“是见过的。”
“只不过这里头的人啊,绝不是什么普通人,我见他们装束都和我们大不一样,而且总是遮的严严实实,平常啊,也不见他们开门,进出时也都一言不发,可怕的很呢。”
苏慕闻言皱起了眉,他想起了白衣人所说的,这是黑衣少年的家里人给他买的房子,他向下追问道:“那后来这里的人是都走了吗?”
“这谁晓得,就是有一天开始,这里就没人了,消失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大娘煞有介事地说完后,看着苏慕道,“你不是认识吗,怎么还不知道这里曾经住的人是谁?”
苏慕一时半会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含糊地应付了两句后,带着墨书从人群中巧妙地脱身了出去。
如今虽然被人莫名其妙地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但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苏慕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回到了府衙,正想请杜涵出面整顿下那里的宅子,再布置点人手过去,却被人告知杜涵刚刚将公文拟完之后就去休息了,留下了人处理其他的各种事务。
想到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一宿没睡,苏慕也不忍心打扰,只是这事不可再拖,只能掂量了下柳潇然的令牌,拿出来晃了晃。
府衙中的人本来就得了杜涵的吩咐,如今苏慕又用了柳潇然大理寺的令牌,自然没有不听话的,很快就府衙主簿便点了人前往苏慕所说的宅院收拾,另有他人前往回春馆告知,等到万事俱备便可转移过去。
走了这许多趟后,苏慕才忽觉距离日中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而他这大半日奔来跑去的也都全然没记得吃东西,这会饿得厉害。
“墨书,你先去找些吃的垫肚子吧,顺便帮我带些小点心。我去看看柳少卿,兴许这会他醒了也有可能,告知他也可让他放心些。”
墨书犹豫了许久没挪动步子,苏慕便又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你要是不放心走远,就在这府衙里找些吃的,一会去那屋外等我就成。”
见苏慕没有动摇的意思,墨书便也不再坚持,几个旋身后便离开了。
苏慕则是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往柳潇然的屋子里走去。
如今得了还算有效的防治的法子,杜涵便命人把柳潇然挪到了更宽敞的屋子里,更着人照顾在侧,苏慕进去的时候,闫大夫正在那里替柳潇然诊脉。
见闫大夫的神色严肃,苏慕也不敢开口,屏气凝神地等着听下文。
“唉€€€€这病症,老夫可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啊。”闫甫不住地摇头,他也算是行医多年了,可如今确实是束手无策,无论是什么药灌下去,似乎都难以见到成效,让他也觉得颇为挫败。
苏慕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可听到这话时还是不免心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风热,而是疫毒所导致的症状,本是需要对症下药,可那疫毒又被阮文平早就埋进了土里,若不能尽快找出有奇效的方子,再多的药品灌下去都是杯水车薪。
苏慕压下心里的沮丧和担忧,出言宽慰了几句闫甫后便把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后,他看着柳潇然苍白的面色,心上还是忍不住地泛上一阵酸涩。
他轻轻坐在了床边,即便知道柳潇然如今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还是细细地数着如今已经做了的事:“杜刺史已经命人将公文发了出去,城中的裁缝铺子也都在缝制可用来隔绝口鼻的面罩,想必不久城中的百姓便能人手一个了€€€€”
“还有,今天突然遇到了两个……有些奇怪的人,但他们似乎心肠不错,还借了一套宅子用来安置病人,只是也没说怎么还,只能日后有机会见面了再认真感谢一遭了。”
苏慕伸手把柳潇然诊脉时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小心地塞回了被子里,把被子掖好后轻声说道:“总之,一切看上去至少都还来得及,你可千万不要再担心了。”
“如今就是盼着,能够早些找到治疗的法子,然后你就能快些恢复好了身体,最好还能把苏启和新罗给缉拿归案,这回他们可真是害苦了江州百姓。”
说完苏慕小声地添上了后半句。
“还有你。”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看到柳潇然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柳少卿?”苏慕轻声唤道。
但这一瞬的颤动转瞬即逝,柳潇然也再没有醒来的迹象,苏慕又在床边发了一小会的呆,直到听见墨书在外叫他,才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大概还会出现那么一两回,不是这本的主要人物!but可能之后会有专门属于他们的一本!and马上就可以见到美丽麻麻了(柳少卿的)!
第49章 疫病(三)
公文发出后, 在江州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两日内,或是有人在质疑上面写的怪症究竟是什么,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江州,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治不好的病, 而也有些人则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得病之人的模样, 以此来博得别人的关注。
各种氛围交织在一起, 让江州城内一时间很不太平。
杜涵吩咐下去赶制的面罩已经分发下去, 并且已经按照苏慕若说,派人前去排查可能感染的人,也算是暂时压制住了扩散的苗头。
而比起还算平静的街头,无论是府衙还是城南临时的诊处都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氛围。
江州城内的大夫几乎都已经来过这里, 但对于如何根治都还是一头雾水,甚至用的药已经压制不住疫毒,最先染上的几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医者仁心,饶是已经见多识广的闫甫也头一回感受到了自身的无力, 目睹着患者一日比一日严重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折磨很快就拖垮了他的精神, 到了后面几日竟是也跟着病倒了。
苏慕听到闫甫病倒的消息也是脸色一变,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 若是连大夫都病倒了,那得病的人真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了。
他和陆灵珏这几日都是从早到晚地奔波在各地帮忙排查和分发物资,如今的形势虽然并不算太糟糕,新发现的感染者甚少。但他们排查的速度实在比不上现代高科技背景下的摸排,除了一户一户地敲门问过去之外别无他法,且还时不时地要吃个闭门羹,让人很是头疼。
加之这病症前期的模样与普通风热无异, 脉象之类的皆是如此, 即便带走了也要与其余人在额外隔开房间来, 因此本来看上去还颇大的宅子也变得不够用了起来。
各种情况让苏慕身心俱疲,而柳潇然此时的状况算得上是命悬一线,不仅再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咳血的症状也愈发严重,更让苏慕觉得忧心忡忡。
陆灵珏虽然总把各种安慰人的话挂在嘴边,却因为年龄终究尚小,实则是最控制不住情绪的人,看到柳潇然的模样更是好几次都没能憋住眼泪。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苏慕这几日几乎都在强撑着打起精神,尽管夜夜都是辗转反侧,却能在第二日的时候恢复自己温和的神色,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种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挣扎所积累起来的负面情绪被他深深地压在心底,直到那日有人来报,有人最终没能熬过疫病而离开了。
所有的担忧害怕都在一瞬间成真,苏慕不是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未来如此渺茫。
这是第一个,那若是在找不出治疗的法子,是不是还会有第二个,那第三个呢?
他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空白,那宅子里躺着的不下百人,这些人难道注定就逃脱不了死亡的阴影吗?
那……柳潇然呢?
陆灵珏也同样愣在了原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苏慕的衣袖。
过了许久,他感受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苏慕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们还有该做的事。”
苏慕的手同样冰凉成一片,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不是不害怕,只是知道如今不能害怕,这江州的百姓都还处在危险之中,即便他们做不到治好已经得病的人,但至少也要保证不再有更多人染上疫病。
但情况在那一日后就急转直下,那一日的晚上便又有两人因为疫病丢了性命,而这些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不仅在城南诊处的病患终日惶惶,连城中百姓都开始人人自危,有许多人开始选择终日待在屋内不外出,街上很快就开始变得冷清起来,连本来人满为患的各色茶楼都关了门,江州在几日内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各处都弥漫着一股愁云惨淡。
“这百姓都闭门不出,虽然保得了一时平安,但这人终究还是要吃饭啊。”主簿杨洵弓着身站在杜涵的面前,“杜大人,再这样下去,江州必定是会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