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纸醉
秦安和听闻苏慕回来, 手上的杯盏差点就惨遭不幸,好在一旁的阿佩眼疾手快地扶稳了。
许久未归家,苏慕几乎都快忘了侯府的氛围,直到看见双眼含泪的秦安和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自己之时, 他才久违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到家了。
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太多, 离家也比他所想的要久得多, 即便他并非是真正与这家有联系的人, 也忍不住觉得甚为思念。而秦安和更是立刻着人下去准备晚膳,又惊又喜地拉着苏慕的手不住地打量。
侯府因为苏慕的归来瞬间热闹了起来,而苏慕也难得完全放松下来,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就算明天又有一堆事儿等着他去调查, 今天这觉他也是睡定了。
他醒来的时候,外边的太阳已经照了进来,而不出门,他也得以不必一直束着头发, 和从前一般松散地系了根带子又插上了原来的白玉簪就算完事儿了, 还没等他收拾完, 阿环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小侯爷, 大理寺的柳大人好像找你有事,现在在前厅等你呢。”
苏慕的手一顿,虽然但是,这场景为什么会如此似曾相识。
但似乎又与之前不同了。
等他匆匆忙忙赶到前厅的时候,秦安和正坐在位置上笑眯眯地和柳潇然攀谈,当然似乎是单方面地输出,柳潇然显然有些招架不住秦夫人亲切的问候。
就在一炷香之前, 他还在为该如何和秦安和开口而感到无措, 毕竟两人的上一次见面实在不算愉快, 自己还强行从她的面前带走了苏慕,虽然是公务在身不得不为,但现下想来面对秦夫人还是有些自心底而生的歉疚。
但事实似乎并不如同他所想的那般。
秦安和不仅态度温和,甚至极为自然地便与他交谈了起来。
柳潇然一面压了压自己内心的惊诧,一面努力地开始应对秦安和的问话,苏慕来的时候,话题已经进入到了关于柳潇然为何这般的年纪还未成家上了,这个亘古不变的命题让大理寺少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慕还没跨进门就听到了秦安和正在盘问柳潇然是否已经有了家室,脚步一顿,很不地道地闪身躲到了一旁,他其实也对这个问题好奇得很。
在现代社会,柳潇然不过二十四,没有结婚是再正常不过了,但这可是在时间倒退一千年的古代,二十四岁还未成家的也算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是柳潇然这样事业早有所成的人。
看柳潇然许久都没回答,他憋不出笑出了声,还是很难得看见柳大人吃瘪的时候。
不过柳潇然这样就是传说中的把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工作了吧。
抱着对国家工作人员肃然起敬的心情,苏慕最终还是收拾了下自己嘴角的笑,清了清嗓子,很贴心地给人解了围。
“娘。”他先走上前,朝秦夫人行了礼,然后转向了柳潇然,看见后者陡然松下来的神色,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弯着眉眼笑着说道,“让柳大人久等了。”
虽然本该是句有些抱歉的话,但苏慕的神色更像是偷吃了点心的孩童,柳潇然微微一思索,便将刚刚门口悉悉索索的声音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了一起,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喻之来了,那你们还有正事便先谈着,娘先不打扰你们了。”秦安和依旧是一派和气,临走之时还仔细地把柳潇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离开了。
前些日子那王夫人来打听自家孩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婚配,那王家小姐倒是都挺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比苏慕大了两岁,但又碍着情面不好拒绝,今日见着柳潇然,发现对方着实一表人才,年龄又合适,这不是正好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她越想越有道理,乐滋滋地领了阿佩便出门了。
这消息还得尽快告诉王夫人去,让人亲自去和柳家说道说道。
等到秦安和出了门再看不见身影,柳潇然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夫人她……”
“可能是我信中老写你对我有多照顾,因此我娘也感激你呢。”苏慕笑着拍了拍柳潇然的肩膀,“若是过问得太多了,还请柳大人多多包涵了。”
柳潇然一侧头,便能看见苏慕此刻也不藏着掖着了,笑得很是明目张胆。
“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就是难得看见我们柳大人也有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因此觉得实在有趣,这才忍不住多听了一会。”苏慕笑着解释道,看柳潇然的神色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在为这件事而恼。
就在他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意打算问问柳潇然来这里的目的时,柳潇然突然高深莫测地开口问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可是有了意中人?”
苏慕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果然当被问倒的人是自己,似乎看上去就不如同刚刚有意思了,他过了许久才看见柳潇然脸上一抹一闪而过的笑意。
没想到啊,柳少卿竟然这么记仇。
等到这个插曲好不容易揭过去,柳潇然也没耽搁,他前一日回去之后便将当年贺朗案的卷宗给找了出来,但很可惜,关于他叛国通敌一说的证据除了那朝堂之上的略略一笔之外再没有其他描述,而京城将军府灭门一案同样记载甚少。
“将军府应当有三十二人死于这场大火,本不该只有如此几笔。”柳潇然皱着眉说道,“即便是因为贺朗通敌以至于连累家人,如此多的人数也不该如此草率地便以贼匪入室结案。”
苏慕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你是觉得,有人刻意抹去痕迹,或者说,从一开始便隐瞒了真相?”
柳潇然点点头,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种种异常都足以说明,贺朗案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甚至连最后的灭门也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带头指认贺朗通敌的魏太傅,便是最有嫌疑的人,而魏太傅是宁王的人,难道这一切也都是宁王的手笔?
“他长我三岁,七年前,也不过弱冠之年。”
苏慕看向了柳潇然,后者垂着眼,淡淡地说道:“幼年时我们算是亲近,读书习武都在一处,彼时他也曾说过,若有一日能够独当一面,必然会庇佑天下百姓无灾无难。”
苏慕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到柳潇然与宁王还有过亲近的时候,在江州城时要不是宁王出口便喊柳潇然的表字,他都以为这两人不认识。
“那时我们也曾约定,长大成人那一日,我会如同……如同你父亲一般征战四方护一方安宁,而他则会尽心尽力为民谋求福祉,享太平盛世,后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但我却也一直记得当时的话,那时岭南战乱,朝廷派安定侯率兵远征,那时我本想借机进入他的麾下,只是可惜……”
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惜那时得了一场急病,待到痊愈的时候,早已错过了军队出征的时候,便就此失之交臂。”
苏慕听着他的话,心中更是诧异,他知晓苏仪是个人人敬仰的英雄,但也没想到柳潇然居然也曾奉他为目标。
“那你为什么最后在大理寺?”苏慕对此颇为不解,“照这么说,言轩应该从军才是。”
“是,先前我也并不是大理寺之人。”柳潇然声音一顿,但还是将过去全盘托出,“我曾是神策军中的护军中尉。”
神策军。
苏慕的眼皮一跳,又是个熟悉的名词了。
据他所知,那神策军现任的大将军的儿子,疑似坑蒙拐骗了自家弟弟来杀自己。
“神策军本该是京城之师护卫京师,但事实上早已并非如此,掌权者早已不再有着纯粹的护国安邦之心,我看到的神策军,只是上位者施展权力的傀儡,我们剑之所向,不是祸害百姓的战乱,而是贵族们争权的鸡毛蒜皮,我虽痛恨,却依旧无力改变。”柳潇然摇了摇头,“官官相护早已成为一张盘根错节的网,要想从内部一点点瓦解这张网,我必须要找到他们依仗权势为所欲为的证据,才能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是我来大理寺时最初的念想。”
柳潇然的眼神执拗而坚定,虽然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苏慕却能感受到这番平静的话语之下,是意气分发的少年郎离开之时的心灰意冷,和进入大理寺之时想要揭露一切罪恶的雄心壮志。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所有人都会强调柳潇然是个专治权贵的冷面阎王了,毕竟人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大理寺。
“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发现了宁王已经与曾经的模样不同了,他也曾为了手下之人意图拉拢我,希望我能网开一面,甚至不惜动用姨母的关系来劝说我莫要如此,这般只会断了自己的后路,若非母亲替我处处拦着,兴许我……”
“不会。”苏慕坐在他的对面,颇为认真地摇了摇头,“即便白夫人没有拦着,你也不会就此放弃。”
“否则你就不会离开神策军来到大理寺了。”
他定定地看着柳潇然,无比肯定地下了结论:“我认识的大理寺卿,就是这样的。”
第95章 京兆尹
能用的线索实在太少, 两人合计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先去拜访七年前审理此案的京兆尹,虽然到最后移交给了大理寺,但京兆尹应接触到的应该是最为直接和清楚的证据, 即便是他有意隐瞒, 时隔多年, 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能问出些东西也未可知。
当年的京兆尹岑舒如今已经告老, 但他就居住在京城之内,要前去拜访倒也不难。
由于此事关系到墨书全家的性命非同小可,但是否能查清也不是个定数,因此苏慕依旧选择了隐瞒下来, 临行前刻意嘱咐了此番出行墨书不必跟着自己。
看着对方眸中的惊慌之色,苏慕赶紧摆了摆手:“我……咳咳,我和柳少卿是去拜访一位故友,因此不必担心, 更何况, 这可是在京城, 即便真有什么意外, 柳少卿也一定能救我于水火的,是吧?”
苏慕朝柳潇然挑了挑眉,而却不知自己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已经拨动了对方的心弦。
“嗯。”柳潇然点了点头,很是言简意赅。
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但苏慕的态度坚定,墨书便也只能作罢, 听从苏慕的吩咐留在了府内。
直到跨过了一条街, 苏慕才感受到了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 虽说自己如今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京城人了,但也是头一回以这般轻松的姿态来到京城的街头,繁华的景象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明媚了些。
“诶?辰初呢?”
柳潇然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问道:“为何总是问起他,是因为与我单独在一起……不自在?”
这下轮到苏慕不知所措了,他本来就是随口问一嘴,毕竟从前三人确实经常一同出入,他只是单纯地关心一下同伴而已,自然不是柳潇然说的这般。
“不是,我就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抓住了柳潇然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顿时心一空,更着急了,“那我之后不问了不问了。”
他伸手揽住了柳潇然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诚些:“我们都出生入死过这么多回了,就凭这关系,我也肯定不会这么觉得嘛,言轩你可别想多啊!”
他急于解释,自然也没能发现柳潇然眼底那淡淡的笑意。
“他和温夙在查关于那些女子的下落,一般这样的姑娘若是被带到了京城,多半都会被送去一些风月之地,而这些名册多数都是不会轻易给旁人的,要想查,必须要去实地走访才行。”虽然柳潇然话说得委屈,但最后还是把陆灵珏的去处解释了一番,“我素来不擅长应对那些地方的人,更何况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让他去更好。”
苏慕这下也明白了,若论在陌生人中谁能如鱼得水,那确实还是得看陆灵珏的,只是他想到陆灵珏和温夙都是长得一表人才,去这等场所必然也是很受欢迎,应付起来怕也不轻松。
“那真是辛苦他们了。”他由衷地感叹道,但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柳潇然有些高深莫测的目光,让他不住地怀疑自己刚刚这句话是不是又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
两条街开外,正跨进仙宁楼的陆灵珏鼻子一痒,随即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而在他身旁,是带着黑纱斗笠的温夙,正在关切地问道:“可是受凉了?”
陆灵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兴许是哪家姑娘在想我吧。”
仙宁楼的老鸨是个身材婀娜多姿的妇人,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本来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俊俏的公子跨进来的时候心头一喜,却没想走近了一看,看清了是陆灵珏后,顿时苦了一张脸。
“哎哟,陆大人,怎么又是你?”
一旁的温夙一愣,随即看向了陆灵珏。
对方小小年纪,难不成之前竟然已经频繁出入风月场所了?
陆灵珏看上去似乎和老鸨颇为熟络,开口很是自然地说道:“哎呀林姨,你这话说得我好伤心,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那京城也是少见的,来你这儿你应当高兴才是,今儿也还是老样子,多谢林姨€€€€”
最后一句他特意拖长了声调,而林鹭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见识过陆灵珏的神通,也只能甩了甩自己的手绢,扭着身子下去了。
“得嘞,陆大人您先坐会儿。”
陆灵珏轻车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就发现身旁的温夙似乎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有些不解:“别站着呀,快坐下休息会,可累坏我了。”
虽然他们不过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但陆灵珏看上去似乎已经累坏了。
温夙沉默了好一会才坐下,坐下后最终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刚让她下去准备什么?”
陆灵珏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得正开心的时候,听到温夙这有些犹豫的问话,似乎一瞬间便明白了温夙话中的意有所指,一个没忍住,把水咳了出来,呛了个惊天动地。
“不是,你不会以为我是,我是点了两个姑娘吧?”他擦着嘴,很是无辜地看着温夙问道,“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正经是吧。”
温夙没有说话,但他确实想不出在这青楼里还能点什么正经的东西。
陆灵珏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伤心了,一会你就知道我点了什么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哼哼,你错怪我了!”
过了没一会,便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姑娘端着一碗精致的点心挪步走了过来,朝着陆灵珏甜甜地笑了笑:“陆大人您又来啦,许久没见您,可真是有些想您了!”
温夙的眉头一皱,就这般模样,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但下一刻,陆灵珏已经伸手接过了姑娘手中的点心,很是敏捷地闪身躲开了姑娘一同伸过来的手:“诶€€€€我也可想你……手上的点心了!”
那姑娘一怔,却丝毫没露出尴尬的神色,像是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笑着应和道:“陆大人果然还是这般不解风情,不过你还小了些,等长大些,可不许再对姐姐这般了。”
说完,那姑娘便又扭着身子离开了,而陆灵珏则是两眼放光地拿起了一块精致的糕点,递给了温夙:“这仙宁楼的糕点都是小巷子里卖得最好的那一家的,平常还买不到呢,直到有一次我偶然发现那家的老板和这边的老鸨定了规矩,每天都会供应许多给仙宁楼,这不就被我找到了好办法,不用等上大半天吃些冷掉的,这里可是能吃到新鲜热乎的!”